一只果子貍的命運

楊國峰

沒想到逮到果子貍的事竟被兒子知道了，兒子電話頻頻，說這只果子貍肩負重任，一定要盡快交到他手中完成使命。賈柱猶豫不決，兒子就火了：是兒子的前程重要還是果子貍的生命重要？

賈柱屋后有株柿子樹。

柿子樹枝繁葉茂，形成巨大的樹冠，每年要結幾百斤柿子，村民稱這棵柿樹為柿樹王。

近些年山林歷經破壞，野獸棲息地越來越少，以野果為主食的果子貍竟趁著夜色爬上屋后這棵柿子樹偷吃柿子。

果子貍是晝伏夜出的動物，賈柱曾借著月光發現這是一只壯碩的果子貍，但他對這只果子貍束手無策，沒辦法驅趕也沒辦法擒獲。有友人傳授秘笈，繞著柿樹主干綁幾個鐵夾，果子貍爬樹時有可能被鐵夾夾住。賈柱如法炮制，果真在某天午夜，傳來幾聲果子貍的叫聲，賈柱急速向柿子樹方向奔去……

兒子考上大學，書費要八千多元，賈柱正在為學費的事犯愁。就算柿子能賣三千來元，還差四千多元學費沒有著落，現在夾住了這只果子貍，如果價錢好，能賣兩千多元。

收購野味的二愣說，這只果子貍后腿被夾傷已經骨折，價錢賤跌，只能賣七八元一斤。賈柱知道二愣借故踩價，賭氣說出兩個字：不賣。好在離開學還有兩個來月，賈柱想把果子貍的傷治好，再找買家賣個好價錢。于是賈柱把果子貍囚在一個木籠里，邊喂養邊給果子貍療傷。

果子貍開始很懼怕人，看到人就咆哮躲藏，人離開則縮在木籠里不吃不喝。這樣賈柱與果子貍僵持了一個星期，果子貍終于進食，也漸漸地不再懼怕人。賈柱買些水果或捉些蝸牛、泥鰍給果子貍吃，慢慢地人與動物緩解了那種敵對關系，果子貍看到賈柱以致聽到賈柱的咳嗽聲或腳步聲，就顯得很亢奮，主動與賈柱親熱。

賈柱不再把果子貍囚在木籠里，果子貍沒有逃跑的跡象，繞著賈柱打轉，表現出一種依戀的神情，有時賈柱去趕集，果子貍也尾隨其后。

兩個月的時間眨眼而過，眼看就要開學了，是到了賣果子貍的緊要關頭了。果子貍經過賈柱的精心調養，已長到了十多斤，真的要把果子貍賣掉，賈柱有些猶豫，很有點舍不得，但為了兒子的學費，只能在果子貍身上做文章。

果子貍還未出手，卻開始鬧非典，且有媒體認定果子貍是傳播非典病毒的元兇，一時搞得談“果”色變，果子貍面臨被滅殺的境地。

賣果子貍籌措學費的算盤無法再撥弄，但賈柱不忍心把果子貍殺肉吃，準備放生。是夜，他用一個蛇皮袋子把果子貍鎖住，摸黑爬上了陡峭的北坳坡，那里山高林密，生長著野柿子樹、獼猴桃樹、拐棗樹、牛茄子樹，食物充足，果子貍易于生存。

放走了果子貍，此后再沒見過那只果子貍。賈柱時不時呆呆地朝北坳坡瞭望，腦中就閃爍著果子貍活蹦亂跳的影子……

這日子說快也快，說慢也慢，一晃十年過去。那年兒子大學畢業以后，謀了份教書職業。兒子還爭氣，先做辦公室主任，后來當教導主任，最終當了校長。可兒子覺得終日在鄉下當個窮校長沒意思，就思謀殺進縣城學校謀把交椅。

現在進城的人排成長龍，誰都想找關系尋求突破口。賈柱就想起妻舅的二叔的外甥女婿在縣政府當副縣長，管文教，找到那位拐彎抹角的親戚通融一下，說不定能好夢成真。

兒子給父親打電話，說送炸藥包的事他想辦法解決，除此老爸還要備點土特產送送。

說到土特產，賈柱自然想到了果子貍，人常說，要說口味，水里要數白鱔，山上要數白面（果子貍又稱白面貍）。可是又到哪里去找到果子貍呢？賈柱跑遍各個集市，始終沒有看到誰出售果子貍。但他不死心，想著總有一天能找到果子貍。

季節進入冬季，天寡冷。老伴有氣管炎，一到冬天喉嚨就霍霍地叫。賈柱爬上了北坳坡燒木炭，準備解決老伴過冬取暖的問題。

賈柱來到北坳坡那口舊炭窯前，突然聽到炭窯里有動靜，他馬上意識到炭窯里可能有什么動物——進入臘月，偶有野獸藏匿其間過冬。于是他手持柴刀探頭一看，竟發現一只果子貍藏在炭窯里。

賈柱心中好一陣竊喜，自己苦苦尋找的果子貍竟就在眼前。于是他顧不得天冷，趕緊脫掉棉衣，就在果子貍冒死突圍的一瞬間，他用棉衣把果子貍緊緊壓住。

果子貍被擒住，不停地掙扎、嘶叫、咆哮，露出尖細的牙齒要咬人。折騰了一鍋煙工夫，果子貍終于疲軟下來，不再反抗，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許久，果子貍顯得溫馴多了，竟朝著賈柱搖了一下尾巴。

賈柱一愣，他驚奇地發現，這只果子貍的后腿曾經受過傷，那褐紫色的傷疤歷歷在目。世間的事竟然這么巧，這只果子貍竟是他十年前放生的那只果子貍。

賈柱改變了主意，不忍心把果子貍送人，偷偷把果子貍帶回家飼養起來。沒想到逮到果子貍的事竟被兒子知道了，兒子電話頻頻，說這只果子貍肩負重任，一定要盡快交到他手中完成使命。賈柱猶豫不決，兒子就火了：是兒子的前程重要還是果子貍的生命重要？

賈柱被問住了，只得乖乖將果子貍送到兒子那里，聽候兒子發落。

不過兒子終究美夢落空，不但沒能如愿調進縣城，連校長的官帽也丟了。據說兒子親自將一個紅包和那只果子貍送到那位副縣長家里，副縣長拍拍兒子的肩頭，說：說起來我們還是親戚，為什么早幾年不跟我說，想進城不是小事一樁嘛。沒想到副縣長在宰殺果子貍時，果子貍顯得異常兇狠，不但將副縣長咬了一口，還死里逃生跑出副縣長的家門。

果子貍那一口咬在副縣長的脖子上，差點咬傷大動脈釀下大禍。副縣長被家人火速送往醫院，單打狂犬病疫苗就花了幾千元。副縣長被果子貍咬傷的新聞開始在網上流行，副縣長很快陷入“咬人”果子貍門。

兒子進城的事沒戲了，賈柱唏噓了幾聲就忘了，他倒是很擔心那只逃脫的果子貍現在境況怎樣，是死是活全然不知。

后來，有人上北坳坡砍柴，在炭窯里發現一只果子貍。賈柱聞訊爬上北坳坡，其實那只果子貍死去多時，只剩下一堆白骨，其中一截白生生的后腿骨有明顯骨折過的痕跡。

賈柱呆呆地佇立在那堆白骨前，他不敢閉上眼睛，一閉上眼睛就有一只壯碩靈動的果子貍在腦海里跳躍蹦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