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一”在語句中的語音變化情況

摘 要：變調作為常見的語言現象，是非常具有語言研究價值的。而粵語中的“一”由于使用頻率較高，且聲調系統為復雜的四聲九調，所以“一”常常會出現變調。由于學界的研究多集中在對粵語高平變調及高升變調的整體研究上，忽略了粵語“一”在語句中的具體語音變化，以至于人們并不十分清楚粵語“一”的變調情況。本文將從“一”字的本源和組詞結構出發，探究它在具體情境中是如何出現變調的。

關鍵詞：粵語“一”變調語音變化

一、前言

聲調是音節的高低升降形式，它主要是由音高決定的。普通話有四個聲調，而粵語則有九個聲調，分為陰陽兩類。每個音節都會有固定的聲調，但是當音節在連續發出時，其中有一些音節的調值會受到后面的音節聲調的影響，從而發生改變，這種現象，叫作變調。

變調現象是語言研究的重要內容，幾乎所有的語言都存在變調。雖然粵語聲調系統四聲九調，看似復雜，但就變調而言，比吳方言、客家話等其他方言區簡單。有些學者也已經明確指出，港澳地區的粵語只有兩個變調，一個是高平變調，一個是高升變調。本文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探討粵語“一”字在語句中的具體語音變化情況，并將它同普通話中“一”的變調進行對比，以期全面了解粵語“一”的變調情況。

二、粵語“一”的注音簡述

詹伯慧先生編纂的《廣州話正音字典》一書，對粵語“一”的發音是這樣標注的：“讀音jat7（國際音標[j?t7]）”。當然，由于粵語拼音方案不只一套，所以不是所有的字典對“一”的發音都是這樣注釋的。例如在《廣州話·普通話速查字典》這本書中，“一”的拼音為“jat1”。本文將嚴格以《廣州話正音字典》的注音為參照，在此基礎上對“一”的變調情況做深入探討。

三、普通話中“一”的變調情況

由于粵語和普通話都屬于漢語大家族中的一員，所以普通話“一”的變調對粵語“一”的語音變化是很有參照價值的。因此，在分析粵語“一”的變調情況之前，本文將首先對普通話里“一”的變調規律做一個簡要的說明：

（一）“一”單念或用在詞句末尾以及“一”在序數詞中時讀原調，即陰平（55）。例如：一、二、三……；三十一；第一、第十一……；唯一、表里如一……

除以上第一種情況外，“一”都會發生變調，基本變調規律如下：

（二）“一”在去聲前，一律變為陽平（35）。例如：一面、一向、一再、一半一半……

（三）“一”在非去聲（陰平、陽平、上聲）前，“一”變讀去聲（51）。例如：一端、一身、一邊、一旁、一頭、一體、一準、一覽……

（四）“一”位于重疊的動詞中間時，變調讀輕聲。例如：看一看、瞧一瞧、走一走、讀一讀、難不難、買不買……

四、粵語“一”的變調情況

上文已經明確指出，普通話“一”會發生變調的具體情況和基本規律。那么，粵語“一”的變調規律是否同它有什么相似點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本文將首先對粵語中的“一”發生語音變化的原因及背景做說明：1.當“一”字單獨使用時，必定按照原音念出來，如“第一、第二……”（表示事物的次序），“一、二、三”（數數字）等，這跟普通話“一”[ji1]的情況是一致的，即不會發生變調。2.普通話中的“一”連讀時會依照后面一個字的聲調而變調。即“一”在去聲音節前變陽平調（由55變為35），如“一個、一定、一律”等。而粵語中的“一”在連讀時，會根據自身的性質、后字的韻母或詞語結構，出現或不出現語音變化，這些變化通常發生在聲母和韻母中，并非聲調的變化。3.由于在日常交談中，人們說話的速度通常比朗讀文章時快，所以為了配合后一個音節的發音、方便說話，粵語中的“一”會自然而然地發生變調。

（一）“一”（[j?t7]）的語音變化情況：聲母[j-]的脫落

1.“一”在量詞之前，會出現音素脫落現象。此時，“一”字往往失去聲母，即[j-]脫落，[j?t7]變成[?t7]，讀音也是[?t7]。具體形式如下：

“一” ?+ （量詞）

原本讀音??[j?t7] [XXX] （“[XXX]”指后面量詞的讀音）

“一”變調[?t7][XXX] ?（“[XXX]”指后面量詞的讀音）

例A做 足 一 日。

單個字的音標：[t?ou6] [t?uk7] [j?t7] [j?t9]

“一日”連讀發生變調：[t?ou6] [t?uk7] [?t7][j?t7]

例B 十 一個

單個字的音標： [??p9] [j?t7] [k?3]

“一個”連讀發生變調： ??p9][?t7][k?3]

2.“一”以序數詞的形式出現時，聲母[j-]依然脫落，如“第一”“第十一”等。

例A 第 一

單個字的音標： [t?i6] [j?t7]

“第一”變調： [t?i6] [?t7]

補充說明：如果這個“一”字后是量詞，情況也一樣。

例B 第 一次

單個字的音標： [t?i6] [j?t7] [T??i3]

“第一次”變調： [t?i6] [?t7] [t?‘i3]

（二）“一”（[j?t7]）的語音變化情況：音節成份逐步脫落

1.當“一”在語句中沒有明確的語義或語法上存在不固定的性質時，除了聲母[j-]脫落，“一”的音節成分也會漸漸隨著語速增加而被消減。

例A：“呢一度”讀成“呢度”（“一”完全脫落），具體變化如下：

呢 一 度

單個字的音標： [nei1] [j?t7] [tou6]

第一步：[j-]脫落： [nei1] [?t7] [tou6]

第二步： [nei1] [??] [tou6]

第三步： [nei1] [?]?? [tou6]

第四步：“一”的讀音完全脫落讀成“呢度” [nei1] [tou6]

2.如果“一”在動量詞之間，而后方的量詞可以代指數量“一”，則這個“一”也會被省略。

例A：“煮一斤白菜”成“煮斤白菜”（“一”完全脫落），具體變化如下：

煮 一 斤 白 菜

單個字的音標： [t?y5] [j?t7] [k?n1] [pak9] [t?‘?i3]

第一步：[j-]脫落： [t?y5] [?t7] [k?n1] [pak9] [t?‘?i3]

第二步： [t?y5] [??] [k?n1] [pak9] [t?‘?i3]

第三步： [t?y5] [?] [k?n1] [pak9] [t?‘?i3]

第四步：“一”的讀音完全脫落 [t?y5] [k?n1] [pak9] [t?‘?i3]

（三）“一”（[j?t7]）的語音變化情況：使“一”前面的字的音節發生變調

1.“一”位于疊字詞之間的第一種情況。

在疊字形容詞“A一A”中的“一”字，聲母[j-]先脫落，進而逐步使前一字變調，表示程度加深。這種情況下，“一”不會被完全忽略，應保留對前一音節的影響。這是因為動詞重疊引起語流連接，容易把“一”字的聲母[j-]省略，甚至到最后一步使前字變調，表示動作的不重復或短暫，“一”也隨之脫落。

例A：“大一大”中的“一”第一個“大”字[tai6]，由于受“一”影響，讀音變調為“[tai35]”讀陰上調，且“一”字脫落。具體變化如下：

大 一 大

單個字的音標： [tai6] [j?t7] [tai6]

第一步：[j-]脫落： [tai6] [?t7] [tai6]

第二步： [tai6] [??] [tai6]

第三步： [tai6] [?] [tai6]

第四步：變成“大大”第一個“大”讀陰上調 [tai35] [tai6]

值得注意的是，在日常生活中，人們通常會把這類詞讀成[tai6][?t7][tai6]或 [tai6][?][tai6]，但這不代表沒有最后的讀法，只是每個人的習慣不同而已。

2.“一”位于疊字詞之間的第二種情況。

在疊字詞之間，如果與“一”相鄰的音節屬陰平調或陰入調，那么“一”會脫落，而相鄰的音節不受影響，即會出現以下例子﹕

例A：“催一催”讀音變為“催催”，“催”字保持原調，但“一”脫落。具體變化如下：

催 一 催

單個字的音標： [t?‘?y1] [j?t7] [t?‘?y1]

第一步：[j-]脫落： [t?‘?y1] [?t7] [t?‘?y1]

第二步： [t?‘?y1] [??] [t?‘?y1]

第三步： [t?‘?y1] [?] [t?‘?y1]

第四步：變成“催催”“催”字保持原調“一”脫落 [t?‘?y1] [t?‘?y1]

例B：“執一執”讀音變為“執執”，“執”字保持原調，但“一”脫落。具體變化如下：

執 一 執

單個字的音標： [t??p7] [j?t7] [t??p7]

第一步：[j-]脫落 [t??p7] [?t7] [t??p7]

第二步： [t??p7] [??] [t??p7]

第三步： [t??p7] [?] [t??p7]

第四步：變成“執執”，“執”字保持原調，“一”脫落 [t??p7] [t??p7]

需要解釋的是，“一”位于疊字詞之間之所以會出現以上這兩種不同的情況，且在這兩種情況內，“一”最終都會脫落，是因為“一”字屬陰入調，調值與陰平調（和陰入調）相同，因此發音的時候起伏不大，最終連“一”字也會被省略掉，但語義保持不變。而在“‘一位于疊字詞之間的第一種情況”中，因前音節與“一”的調值不同，但它又不能忽略“一”的音調，所以在第一種情況下，“一”的前音節最終會變調以配合“一”的調值。至于陰上調（粵語二聲），因為與變調后的調值相同，讀上去沒有差別，所以僅僅只發生“一”的脫落，而前音節卻不會受影響。如“睇一睇”的讀音就會從“[t‘?i2][j?t7] [t‘?i2]”變為“[t‘?i2][t‘?i2]”（“一”脫落），即最終變成“睇睇”，且前面的“睇”字保持原調。

3.“一”位于逐數中

在“一X一X”這樣的句式中，第二個“一”字會自然產生變化，即漸漸不發音，或因為速度提升，“一”的發音似乎消失，令前一個音節變調（陰上調）。

例A：“一疊一疊”的第二個“一”脫落，變成“一疊疊”，且第一個“疊”字受影響，出現兩種讀音。具體變化如下：

一 疊 一 疊

單個字的音標： [j?t7] [tap9] [j?t7] [tap9]

第一步：[j-]脫落：[j?t7] [tap9] [?t7] [tap9]

第二步： [j?t7] [tap9] [??] [tap9]

第三步： [j?t7] [tap9] [?] [tap9]

第四步：“一”脫落，第一個“疊”出現兩種情況 ?[j?t7] [tap35] [tap9]

[j?t7] [tap9] [tap9]

注：前者的“疊”字變成陰上調（[tap35]），后者則直接省略了“一”字。

例B：“一層一層”的第二個“一”脫落，變成“一層層”，且第一個“層”字受影響，出現兩種讀音。具體變化如下：

一 層 一 層

單個字的音標： [j?t7] [t?‘??4] [j?t7] [t?‘??4]

第一步：[j-]脫落： [j?t7] [t?‘??4] [?t7] [t?‘??4]

第二步： [j?t7] [t?‘??4] [??] [t?‘??4]

第三步： [j?t7] [t?‘??4] [?] [t?‘??4]

第四步：“一”脫落第一個“疊”出現兩種情況 [j?t7] [t?‘??35] [t?‘??4]

[j?t7] [t?‘??4] [t?‘??4]

注：同例A一樣，前者的“層”字變成陰上調[t?‘??35]，后者則直接省略了“一”字。

（四）“一”（[j?t7]）的語音變化情況：韻尾[-t]的轉變成[-p]

“一”后的唇音聲母（[p-]、[p‘-]、[m-]），使“一”的音節由[j?t7]變成[j?p7]：

例A：“一般”的讀音本應是[j?t7][pun1]，但當它們作為一個詞語時，應讀作[j?p7][pun1]，即“一”的韻尾為[-t]則轉變成[-p]。

例B：“一拍”的讀音本應是[j?t7][p‘ak8] ，但當它們作為一個詞語時，應讀作[j?p7][p‘ak8]，“一”的韻尾為[-t]的則轉變成[-p]。

是什么原因導致了“一”的韻尾由[-t]轉變成[-p]這種現象的出現呢？本文認為，這是由于以[p-]、[p‘-]、[m-]為聲母的字始于雙唇，而“一”的韻尾（輔音[-t]）則收結于舌尖和上齒齦，這就給連讀造成了不便。因此，“一”的韻母轉變成[-?p]，字音收結于雙唇，從而使后面的字更容易發音。

下表是本文對粵語“一”的四種基本變調情況所做的歸納：

“一”在語句中的主要語音變化 導致變化的情況 舉例

聲母[j-]的脫落 “一”在量詞之前 一次、一碗

第一日、第一年

音節成分逐步脫落 “一”在語句中作用不明顯 快一啲 > 快啲

食一件 > 食件

逐數“一X一X” 一寸一寸 > 一寸寸

一段一段 > 一段段

使前字音節變調

疊字詞“X一X”

（變調不明顯） “一”字前后音節是陰平調或陰入調的迭字詞和逐數 傾一傾

一堆一堆

韻尾[-t]的轉變成[-p] 后音音節聲母為唇音[p-]、[p‘-]及[m-] 一百、一票

一物治一物

五、結語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粵語“一”的語音變化雖然也有規律可尋，但它多是不經意而成的，只有從生活習慣中細心尋找，才能知道其靈活多變。

通過上文的論述，筆者認為，粵語“一”在語句中的語音變化同普通話中“一”的變調相比，主要有以下四個相同點：1.當“一”字單獨使用、或用在詞句末尾以及“一”在序數詞中時，不論粵語還是普通話，“一”都不會發生變調；2.位于重疊動詞中間，即“A—A”的結構時，粵語與普通話中的“一”都會發生變調；3.在“一X一X”這樣的句式中，粵語中的“一”同普通話中的“一”也會出現變調；4.普通話和粵語中“一”的變調都大多出現在口語中。在以上所說的第2、3點共同的變調規律中，“一”在粵語和普通話中所發生的具體變調行為是不一致的。這又恰恰體現出了“一”在這兩種語言中變調的最大區別，即在普通話中，“一”的變調多為聲調的改變，并且僅僅只是自身讀音發生變化，而不會影響到其它字音的變化；在粵語中，“一”的變調行文多表現在“一”聲母[j-]的脫落，甚至是“一”[j?t7]讀音的整個脫落，或者是“一”的韻尾由[-t]轉變成[-p]。同時，粵語中的“一”在“A一A”或“一X一X”這兩種結構中間時，還會影響到相鄰的字音，使之也發生變調。

值得注意的是，當我們以較慢的速度朗讀，或持強調語氣的時候，“一”在粵語里的語音是沒有變化的（仍讀作[j?t7]），并且不會影響句子整體的語義（語句中被省略掉的“一”的語義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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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栗粟 香港城市大學中文、翻譯及語言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