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語法的語塊觀

蔡坤 戴衛平

摘 要：在生成語法中，對語言單位意義的分析無獨立的地位，因此語塊就無法成為生成語法系統中既有的單位，即類似句式這樣的語塊，無獨立的實體地位，它們是在原則支配下派生的產物。因為語塊不是一個原始性單位，而僅是從基本單位中生成出來的，所以具有無足輕重的地位。

關鍵詞：生成語法喬姆斯基構式語法語塊構式

一、語塊

在日常所使用的熱門語言中，存在著大量重復出現的語塊（chunk）。“語塊”是指介于語法和詞匯之間的、經常被同時使用的具有獨立意義/功能的詞匯群體。語塊為固定或半固定、程式化了的塊狀結構，構成相對恒定，語義約定俗成。語塊兼具詞匯與語法特征，具有特定的表達功能，可整存整取。母語使用者廣泛使用語塊進行語言交際。“研究發現，語塊通常會占到語篇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戚淼、丁言紅，2011：52）

隨著認知語言學研究的進一步深入，語塊在語言研究中的地位日益凸顯。描述語塊現象的術語很多，國外文獻中所使用的術語多達50多個（Wray，2002），國內文獻中常使用的術語有“語塊”“板塊”“詞塊”“組塊”“搭配”“慣用語”“公式語言”“程式化語言”“類聯結”“多詞單位”“詞束”“詞叢”等。

二、生成語法與語塊

生成語法在過去半個多世紀里一直是主流語言學理論之一，但是基于生成語法的語塊習得研究卻相對較少。這與生成語法研究的范式有關。在生成語法中，對語言單位意義的分析無獨立的地位，因此語塊就無法成為生成語法系統中既有的單位，即類似句式這樣的語塊或構式，無獨立的實體地位，它們是在原則支配下派生的產物。因此，將語塊看作形式-意義/功能為一體的整體觀與生成語法的還原觀并不協調。“基于生成語法的語塊習得研究，主要是在普遍語法觀念指導下所做的實證性研究，大多圍繞普遍語法在二語習得中是否具有可及性（accessibility，即在二語習得中普遍語法仍然制約著語法的形成）的問題和習得特定語言時參數值的設置（parameters-setting）問題而展開。”（施春宏，2011：100）

三、構式語法與語塊

語塊是人腦記憶中由許多已經形成的元素所構建的更大的記憶單位。在認知語言學理論中，語塊即構式。語言是由若干構式組成的，它們結合成一個構式網絡，語言的認知體系就可用這個構式網絡來描寫。構式是將特定型式與特定意義結合在一起的復雜語言符號。符號兩極對應形式和意義/功能。“形式可以包括任何句法、構詞或韻律模式，而意義則廣至詞匯、語用和語篇意義等”（高波、石敏，2010：58）。“構式是語言在心智中的基本表征方式，構式網絡可以建構所有的語言知識”（崔雅麗，2011：59）。通過研究象征單位和象征單位的整合（構式），我們就能對語言做出較為詳盡的心智描寫和認知解釋。“人的一切語法知識基本上是以構式的形式來表征的，因此構式可以概括人們全部的語法知識。這就為我們研究語言開辟了一條全新的道路。”（王寅，2011：20）

語塊/構式概念在語言學中的位置源遠流長。傳統語法學家發現特定構式的特征在語言研究中起著重要作用。語法中存在構式被認為是不證自明的事實。在轉換語法的早期發展階段，構式在語法中占據中心地位，與具體構式有關的規則和限制是當時的規范。然而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前理論（pretheoretical）概念“構式”卻受到了生成語法學家的質疑。生成語法學家認為唯一的研究方法是重視普遍原則而排斥構式的存在。（Goldberg，2007：1）

雖然構式語法和生成語法都是關于語言知識的理論，但構式語法和語言的習得與使用有更密切的關系。“由于構式語法研究一個個具體的構式在形式和意義/功能上的匹配，而形式和意義/功能的匹配也是語言習得領域的一個重要問題，是語言使用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問題，所以語言習得與使用的研究都可以從構式語法的研究中受益”（董燕萍、梁君英，2002：150）。“語言研究中喬姆斯基學派主張語法模塊化，即語法要分一部分、一部分來研究，句法即是一個模塊。構式語法則不同，認為每個語法構式都是形式與意義/用法的結合”（紀云霞、林書武，2002：18）。構式語法認為，構式獨立存在于構成它的具體單詞之外。每個構式都有一個特定的句法結構，與特定的語義特征甚至與某些語用特征對應起來。“每個構式都指定了在不同句法位置的語義角色及其各個語義角色之間的關系，而且構式中出現的單詞的語義和構式本身的意義相融合。”（馬道山，2003：61）。

四、語塊與習得

喬姆斯基是天賦論的主要代表人物。天賦論認為人類生來就具有學習語言的能力，在人的語言能力范圍內，有的能力（或規則）是全人類共有的，這種全人類所共有的語言能力（或規則）被稱作“語言普遍現象”或“普遍語法”。普遍語法包括一系列的語言限定規則或參數。二語習得就是在已有語言參數的基礎上習得另一種語言。在喬姆斯基看來，人的大腦天生就不是一塊白板，而是居于天生的知識結構和天性的思維能力。一個小孩可以憑借先天的語言獲得機制和知識結構，創造性地聽懂并說出之前并未聽過的句子。

“構式存在于語言的各個層面，代表著語言的概括性和本質，因此語言習得就是習得各種各樣的構式，構式是語言習得（包括二語習得）的對象和核心”（王寅，2011：197）。構式是基于頻繁重復使用逐步構建的語言結構，是形式與意義的配對；其形式具有習語性，其意義脫離了語法規則和語境限制。“慣用語和低域模式都是某種程度的構式，其特點都是以記憶為基礎的程式語體系（memory-based formulaic system）”（章宜華，2012：234）。

語言是由構式/語塊組成的系統，所以語言習得（不管是一語還是二語）就是構式/語塊的習得。語塊是后天習得的。研究表明（章宜華，2012：234），母語的習得遵循“程式→低域模式→構式”（formula→low-scope pattern→construction）這樣一個發展路徑展開，而自然的二語習得與一語習得的路徑應該是相同的。程式是一些預制的習慣用語，是通過記憶那些經常搭配在一起的字符串而產生的語塊；低域模式通常是基于兩個以上的詞或短語以“空格-框架模式”構成的語塊，兒童習得這個模式后可以用各種詞來填充空位，以擴展其語言能力。“兒童通過習得預制語塊（即構式）習得語言，特別是在早期階段。兒童在反復和成功地使用某些相同的模式后，就會從中概括出一些語塊的構造規則，從而形成語法能力，而作為語塊的那部分，則作為整體存儲在心理詞庫中。”（袁野、李丹，2010：3）

五、喬姆斯基：語塊是語言規則的例外

自索緒爾提出語言和言語區分以來，語言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傾向是把語言使用和語言結構割裂開來。喬姆斯基主要從母語角度研究語言學，不是應用語言學，對二語、外語學習針對性不強。他認為內在語言決定外在語言，而內在語言所形成的語言素養主要是掌握語法等語言屬性，并通過大腦加工成語言能力。

喬姆斯基認為，語言是“rule-governed”而不是“law-governed”，意思就是，語言是受“規則”支配，而不是受“規律”支配的。“規則”是可以具體地、甚至精細地加以描寫的，而“規律”只能是一個總的傾向或趨勢。把語法看作一套“規則”，就會采取自然科學的方法，進行量化，做出假設，提出公式，以及一套非此即彼的處理模式；把語法只看作“規律”，就會采取人文社會科學的方法，態度比較靈活，話不會講得非常絕對，允許有反常，有例外，也不主張非此即彼的尖銳對立。（潘文國，2005：29）

喬姆斯基的生成語法一直認為在語言使用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語言是從記憶中調出的，相當一部分是依照語法規則即時生成的。在他看來，說話者只要掌握了語法規則，就能按照語法規則把單詞建成句子，流暢地表達思想或傳遞信息了。

生成語法運用數量有限的句法規則生成結構、語音、句法和語義不通的句子，語義僅對句法進行解釋，無法解釋語塊現象，如“pull NPs leg”的意義無法從其中的組構成分那里嚴格推得，在形式上“leg”不能用于復數形式，不能被句法或語義理論模塊單獨解釋，屬于“超組構”語塊，不能用選擇限制規則來描述。生成語法把不能解釋的統統扔進詞庫。（王立非、陳香蘭，2009：92）根據喬姆斯基的理論，“語塊”不能進入詞庫，因為原子詞庫（Atomic lexicon）中只存放最小的語言單位——詞素，語塊是在詞素的基礎上根據規則生成的。（黃四宏、詹宏偉，2011：64）

喬姆斯基一直認為，人腦中有兩套機制用來學習語言，一套是學習符合規則的核心語法的，另一套是為學習諸如詞匯和特殊構式這些復雜的邊緣知識的。喬姆斯基對于語言習得一直沒有講得很具體，只是舉例說明了核心語法中的參數設定，而對于邊緣語法（如詞匯和習語）的重要性及習得過程卻很緘默。（袁野，2010：54）

生成語法重視語言的結構，它只把“語塊”視作是語言規則的例外。生成語法的主要興趣在句法的基本單位和生成規則上，故而認為語塊不是一個原始性單位，它僅是從基本單位中生成出來的，可被視為一種語法結構的類型，不在主要研究范圍之內。因此，語塊具有無足輕重的地位。在語法研究中不需要這一整體性的較大單位，它可根據“詞匯”和“規則”被生成或預測出來。（王寅，2011：28）

六、針對喬姆斯基語法規則的批評

語法就是指詞匯語法（lexico-grammar），也就是說語法包括詞匯。“語法和詞匯之間沒有明確的界限：詞匯是開放的，是最精細的語法。”（任紹曾，2002：12）

說語法就是規則，有兩點站不住腳，一是我們能夠掌握語言是因為我們在記憶里存儲了大量的詞語系列、詞匯語法單位和公式；二是語法型式和結構所表示語法意義超出了組成它們的詞語和句法規則。

語法規則在整個語言習得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僅僅從語法規則的角度很難全面闡釋語言運用的復雜現象。根據語言習得研究，語法規則在語言運用中存在缺陷：“其一，語法規則的運用需要大量的計算資源，要求說話者特別注意語言形式。在實際交際中，這種情況勢必分散交際者對交際內容的注意力，影響交際效果；其二，即時交際的特點之一是速度快，說話者往往是脫口而出，而語法規則的編碼過程需要提前計劃，很難滿足即時交際的速度需要，過度依賴語法規則會影響即時交際的流暢性。”（Pawley & Syder，1983：192；原萍、郭粉絨，2010：55）

構式語法的一個重要假設就是語法的基本單位是語法構式而非句法單位和規則，而且語法知識是基于構式的。“構式才是語言研究的首要對象，而不是規則。構式語法學家認為合乎語法的表達，就應能同時滿足構式的限制條件，昔日所討論的規則和類型實際上主要是以構式的形式出現的，構式更為基礎，因為能包容獨特構式的框架系統也就能包容規則性類型，但反之不然。所以只有用構式才可為語言知識做出更合理的、更具解釋力的、更為統一的表征。語言學家就應當集中精力研究構式。”（王寅，2011：239～240）

“構式語法主張語法結構的學習觀，不論是高度能產的結構，還是高度限制的結構，人們只有通過模仿和記憶才能掌握其形式和意義之間的關系，而不是靠一些規則就可以推出”（鄧云華、石毓智，2007：326）。有意識地通過學習語言的規則和形式去獲取語言知識是“學得”。“學得”的語言知識只能幫助人們有意識地監察說出來的話語是否正確。“學得”的規則若無組構的語言數據支持（即沒有大量的語言接觸），光懂得一些語法規則，是難以建立起概率型式的。（王初明，2001：15）

“眾多研究表明，流利的語言使用很可能并不只是以語法規則為基礎，現成的、未被分析的語塊與句子生成規則同等重要。”（原萍、郭粉絨，2010：55）

我們的語法知識是逐一學會的眾多構式或語塊。構式語法學家認為，這些構式/語塊在大腦中并不是雜亂無章堆砌的，它們是按照一定的規律組織起來。構式在記憶中是真實存在的，是有意義和形式的。“人腦中的語言知識的絕大部分并非是喬姆斯基語法學家所相信的最大抽象和完美的，為人的意識所不可及的推導原則和參數”（袁野、李丹，2010：4）。“人的語言流利程度不取決于學習者大腦中存了多少生成語法規則，而取決于語塊儲存的多少，是語塊使人們流利地表達自我。”（原萍、郭粉絨，2010：55）

語法是人們頻繁重復一些用法而逐步構建和積累起來的。構式語法采用基于用法的模式，強調語法來自語言的實際使用。語法被看作是一個動態的復雜系統，處于持續的變化之中。這一思路的一個中心思想是語言表達式的使用對語言知識的表征產生直接影響。“在基于用法的模式中，語法不再是一套自足的、沒有任何例外的一般規則，而是由一個約定俗成的語言單位構成的巨大的、高度冗余的清單。”（高航、張鳳，2008：3）

（本文是中國石油大學[北京]項目[項目編號KYJJ2012-10-02]的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Goldberg，Adele E.構式——論元結構的構式語言研究[M].吳

海波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2]Pawley，A.& F.Syder.Two Puzzles for Linguistic Theory：

Nativelike Selection and Nativelike Fluency[A].J. Richards & R.Schmit.Language and Communication[C].London： Longman，1983：191～225.

[3]Wray，A.Formulaic Language and the Lexicon[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4]崔雅麗.構式壓制對語言異質現象的闡釋[J].外國語文，2011，

（3）.

[5]鄧云華，石毓智.論構式語法理論的進步與局限[J].外語教學與

研究，2007，（5）.

[6]董燕萍，梁君英.走近構式語法[J].現代外語，2002，（2）.

[7]高航，張鳳.詞類的構式語法視角[J].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

2008，（3）.

[8]高波，石敏.構式語法家族概覽[J].外語學刊，2010，（1）.

[9]黃四宏，詹宏偉.語塊認知加工研究的最新進展[J].外國語，

2011，（2）.

[10]紀云霞，林書武.一種新的語言理論：構塊式語法[J].外國語，

2002，（5）.

[11]馬道山.句式語法與生成語法對比芻議[J].外語與外語教學，

2003，（12）.

[12]潘文國.談語法研究的幾個問題[J].中國外語，2005，（1）.

[13]戚淼，丁言紅.中美大學生口語中詞塊使用特點對比分析[J].

外語界，2011，（3）.

[14]任紹曾.語法與詞匯[J].外語研究，2002，（2）.

[15]施春宏.面向第二語言教學漢語構式研究的基本狀況和研究取

向[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1，（6）.

[16]王初明.解釋二語習得，連接論優于普遍語法[J].外國語（上

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01，（5）.

[17]王立非，陳香蘭.語言語塊教學與研究在中國的進展[J].外國

語，2009，（6）.

[18]王寅.構式語法研究（上卷）：理論探索[M].上海：上海外語

教育出版社，2011.

[19]袁野.語言習得的構式語法解釋[J].外語與外語教學，2010，

（5）.

[20]袁野，李丹.語言習得的構式觀[J].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0，

（2）.

[21]原萍，郭粉絨.語塊與二語口語流利性的相關性研究[J].外語

界，2010，（1）.

[22]章宜華.中介語偏誤特點與學習詞典理想作用機制探討[J].外

語教學與研究，2012，（2）.

（蔡坤戴衛平北京 中國石油大學外語學院10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