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光
我被日光劃傷,略疼……
天空中飄著久遠年代的戰火
像上師臉上的皺紋。一道深沉的光
馳越了我正在念誦的經卷,帶著隱約的銹跡
到了山頂,闃無影蹤
猶如你和我看見的場景:
被隔壁的經輪吵醒。被屋頂高掛的
蜂巢吵醒。被記憶中的
武士吵醒。來不及被無限的光陰廢棄
將悲痛的路途稱作高處
我帶著幾近空虛的語言,一截吟唱,夢中的
愛和疼痛,無端地貼近
大金瓦寺的黃昏,朝向你
彎曲的美麗
此刻,我所目擊的大地懷抱雷霆
和它熱烈的心臟相擁。有一句話必須說出:
“歲月有一雙脆弱的腳!”
畫 像
仿如在暗夜下,獨獨擁抱了我們?
留下一條路,告慰一雙腳
等于留下一具身體
靜候死亡。如此輾轉難忘的一個晚上
佇立于我內心的一座高地
像一枚忽明忽暗的月亮,掛滿整個天空
我仰望著,仰望著——
眼眶里僅剩下的幾滴銹跡斑斑的淚珠
奪眶而出
天空暗了,那些踞伏的獸群口耳相傳:
“你們有福了!”
山那邊
“寂寥的積雪,與我一聲凄涼的嘶鳴有關?”
“——銀飾的刀鞘顯得多余,丟棄。
路途幾近空虛。念誦,含著疼痛與思念。被欲念攫取的
雪地上
是否砌筑著燈塔和寺院?”
“這顯然是來自我深刻的疲倦。與一場輾轉的朝圣,
抑或與喜馬拉雅的黎明有關?”
“我看見了一座燈塔,火光搖曳
駐守無數經卷的主人,集體誦唱佛陀渾身的芬芳!”
“與我失散多年的同胞嗎?那么微弱的燈光
抱著風,吹襲在你的身體上,嘴唇冰涼,可以看見憔悴的
藏于心底的愛……”
“——是。我和他緊緊相擁。要是我
泣不成聲,請你不要告訴上師。我承認,佛國雪域
未能說出心跡。我敢告退嗎?”
“惟有他想娶下西藏。只身一人,守著發光的名字
淚水縱橫,充滿哀傷。”
“那是黎明之余的一份敬畏,我的熱情和步伐
無法重復。乘天還沒亮,去拜見衣著干凈的信使!”
“佛光隱遁。此刻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身 世
“午夜的亡靈打磨一截咒語,當月光熄滅的一刻,
將誰的生平中修出一滴難以遏制的淚?”
遙遠使人悲傷——
由于愛情的哺乳,信使在深夜致醉,無限的疆域
自墜于一冊帶血的經卷
是的,盔甲毀于銹跡,露出了風的光澤
寂寞的歷史植入天庭
保持愛與恨的距離嗎?
鷹的倦怠,成就了緘默的品性。天空多些鎮靜
讓一朵云的傷痕還給烈日
還給高地的遼闊。猶如我的念唱:
“馳越了寺院,顯身了神靈……”一生的榮辱
就托付于無數的跪拜
憔悴的火焰,點燃臉龐。黃色的轉經筒
像一朵含淚的野花,被烏云遮掩很久。黎明時刻
面目腐朽的老人說:
人類的悲傷由此誕生,你看——
“西藏大地,沾滿了全世界的顏料……”
無 物
抖動一捆閃電,在夜的經卷中嘶鳴。
卦師在拉薩
表述一地黃金正在腐爛
佛陀的眼淚,立馬墜地
被八廓街的銀匠收藏
而放生羊奔行的夜晚
我卻有著歌唱的沖動,我的嗓門里
歇息的不止是一座城堡的衰敗;史書、月亮
粗糙的首飾……說話的時候
雨就來了——
卦師失敗的嘴唇
被雨淋濕。又能怎樣?
假如在佛燈黯然的疆域上
一群苦修的亡靈附帶愴然的懷念
衰竭的光陰,卑微的行囊
正在趕路。假如,在這漆黑的夜里
你有如水的秀發
就會泛起憂傷的波瀾——
又能怎樣?
卦師起身離開,攜帶我神秘的文字。
傍晚。一株菩提的影子
隱去的語言,殉難的美,一切很自然——
“宗教的夜晚,引自一幅與宗喀巴
有關的巖畫上,我想明白的是:青唐腹地
我沉重的目光為何轉移到
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里?有一行內心的敬語
脫口而出,我便走上了這座帶花的庭院
目擊到夜的光芒。”
“額頭觸地的瞬間,十萬株菩提被天空提升
我認清了美的葉子上有佛母的血,一滴,兩滴,三滴
……被璀璨的佛塔包圍。”
“訴說衷腸。猶如母子深刻的欲念
要確認一生的重現與得失。佛緣降臨,無需說明
一切生動的讖言。無限的光陰
終止于一個難忘的夜晚,時日漫長
來不及躲藏,突破黎明,遠去……”
菩提長高了。颯颯迎風,駐守這座幽靜的
十萬獅子吼佛像的彌勒寺——
嘎代才讓:藏人,生于1981年9月18日。作品被譯為英、蒙、維等語種發表。現居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