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卓翰


屋頂上的太陽能板、白色的風力發電機、綠色的田園及藍色的天空,共織成德國獨特的景致。德國是綠能最發達的國家,光是太陽能發電每小時就有220億瓦,供給全國超過一半的用電量,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做得到。德國更預計在2022年關閉所有的核電廠。
廢核之路,從一位平凡的母親開始
但德國并非一夕之間就廢核。而這一切,竟從一個平凡的德國媽媽開始,她的名字叫烏蘇拉?史拉黛克(Ursula Sladek)。25年前,她只是一名5個孩子的家庭主婦,住在黑森林一座優美平靜的小城舒納 (Schonau),準備當小學老師。今天,她是國際家喻戶曉的綠能先驅者、環保諾貝爾獎“高曼獎”(Goldman Prize)得獎人,并與奧巴馬會面,討論美國的綠能政策。
她和她創辦的EWS公司 (Elektrizitatswerke Schonau,舒納電力公司)被德國人稱做“電力叛軍”,因為她挺身對抗傳統電力大公司,成立德國第一家百分之百綠能發電公司,啟動了這場革命。而她的武器,只有一個問題:“我能否不要核電,只用綠能?”
就像大部分的德國人,在前蘇聯切爾諾貝利核災之前,烏蘇拉從沒思考過“電從哪里來”這個問題。從上世紀70年代起,德國經濟發展迅速,核電廠也大幅增加。德國4家大電力公司掌握全國幾乎所有的供電及電網,全力開發核能,而人民也都懷抱“安全核能是德國的未來”的美夢。
3000公里外的切爾諾貝利,激發民間反核
這個美夢在1986年4月26日凌晨1點23分被炸碎。距離舒納東方3000公里遠的切爾諾貝利反應爐蓋頂,被失控的爆炸給轟開,大量輻射云很快就籠罩到德國全境,舒納也難以幸免。
“政府下令禁止販賣牛奶,小孩沒有牛奶了!而且我們在自家后院種的蔬果也全部不能吃,我們不知道要給小孩吃什么……”烏蘇拉回憶,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為孩子感到恐懼。這個恐懼深深地烙印在廣大德國人心中,一股強大的反核勢力開始從民間爆發。
烏蘇拉決定和另外9名家長組成“舒納反核家長聯盟”,帶著丈夫和5個小孩,一起加入這個全國性的反核運動。但政府的態度仍然相當消極。烏蘇拉也感受到身邊的人漸漸對抗議游行事件麻痹了:“我知道我們得采取有建設性的行動。”
“既然政府不肯,我自己能用再生能源發電嗎?”烏蘇拉開始問這個問題。答案似乎是不可能。因為40年來,德國大電力公司KWR(日后透過購并成為德國四大能源財團之一)掌控著舒納區電網及供電權。烏蘇拉嘗試說服KWR重啟因核電而廢棄的6個河川水力發電廠—— 發電量足夠讓她所居住的舒納1000戶居民使用,但遭到大公司冷漠地拒絕。憤怒的烏蘇拉決定杠上KWR:她要自己用綠能發電。
一個小鎮的勝利,解放德國電力市場
烏蘇拉不是單獨一人,經過數年的運動,舒納2300位居民全與她站在同一陣線,決心要把核電趕出這座城鎮。居民中一位律師發現,舒納區的輸電網絡是公共財產,KWR只是握有特許營運權,電網產權仍是舒納市政府。只要拿到電網供電權,烏蘇拉就有辦法讓綠電上網,實現綠能家園。
烏蘇拉與丈夫集結市民,并在1991年成立市民的電力公司EWS,舒納1000戶市民全都是股東。她更發動德國一項地方自治法《市民聯署》,要求市政府拒絕KWR的合約,并命令KWR將電網營運權轉賣給EWS。
但EWS只是有權買下舒納區的電網營運權,不代表他們有錢買下。作為最后的報復,KWR開出了860萬馬克的天價,比第三方評估的公允價格多出一倍以上。KWR以為烏蘇拉等人會因此打退堂鼓。
沒想到,這竟成為烏蘇拉轟動全國的原因:他們小看了烏蘇拉的決心。
為了籌錢,EWS找到一家廣告公司愿意免費幫他們做廣告,在電視上播出一個全國性的募款廣告。廣告里,一名小男孩站在核電廠前,述說舒納的困境。鏡頭拉近,小男孩眼中的核電廠倒影變成了切爾諾貝利反應爐的廢墟。
這個廣告打動了全國人民,堅持使用綠能的小蝦米對上血盆大口傳統核電公司的故事馬上轟動德國。第一個月,烏蘇拉這群“叛軍”就募到了100萬馬克。在長達5年的角力下,EWS終于籌得公允價格的360萬馬克,并在1998年買下電網營運權,實現了烏蘇拉“舍棄核電”的夢想。
烏蘇拉在法律上的勝利,讓德國許多地方的電力市場開始動搖。1999年,德國率先通過《電力市場自由法》,全國所有電力公司和民眾皆可自由使用電網賣電、購電,沒有任何限制。后人再也不用像烏蘇拉般在法庭上斗法。
民間先驅的疾呼,換來國會殿堂的支持
即使號召到這么多家廠商響應,革命卻還沒有結束。就算電力市場已經自由化,民間對綠能意識越來越高,德國還是沒有足夠的綠能供給。因為根本沒有人相信再生能源是一塊能夠獲利的市場。太陽能、綠能這類再生能源的開發成本太高、獲利風險太大。沒有利潤,就沒有市場;沒有市場,就算民眾喊破喉嚨,也享受不到干凈的綠能。
“當有了民意,實現它就是我們的責任。而我們的責任就是,從零開始打造一個不存在的產業和市場。”說這話的,是綠黨議員漢斯?尤瑟夫?費爾(Hans- Josif Fell),他就是德國的“再生能源之父”。費爾的解方也很簡單,他起草了一套僅有17條條文的法案——《再生能源法案》(EEG)。這套法案于2000年在國會跨黨派全數通過,被譽為世界各國引進再生能源法案中最成功的一套,從此扭轉了德國的能源市場。
《再生能源法》中最關鍵的一項,就是讓風力及太陽能這類再生能源發電時,保證電網用高于傳統火力及核能發電的價格,優先購買綠色電力,這被稱作“饋網電價”(Feed-in Tariff, FTF),而且回購時間最長20年,電網對再生能源的發電不可拒絕,必須優先購買。這個機制解決了投資者的風險問題,可以確保其投入的資金能夠回收。
而且,費爾的《再生能源法》寫得非常簡單,讓一般人都看得懂,就是為了降低投入門坎。“大型發電業絕對是無核家園的障礙,你怎么讓獨占電網的電力公司歡迎競爭者加入?政府必須努力讓小型發電者,像是你跟我,都可以進入市場。”這也是為什么德國家家戶戶都裝設太陽能板:不但可以發電自給,還能賣電賺錢。“讓全民參與,就是《再生能源法》最根本的目的。”費爾指出。
政策的支持,讓再生能源產業大爆發
為了讓再生能源更進一步發展,費爾與其他綠黨議員還不斷推動配套措施的立法。過去20年里,光是德國國會聯邦法就通過了12條相關法案,這還不包含各式各樣的發展鼓勵條例。
慕尼黑電力公司(SWM),就像烏蘇拉的舒納電力公司,原本是家綠能電力小公司。在《再生能源法》通過后,SWM得以在全德國超過300家新生的綠能供電商的協助下擴張,逐漸變成慕尼黑電力公司龍頭;如今在慕尼黑電力市場占有率為95%。
若和傳統擁有核能的電力公司相比,6成為綠能、4成為火力發電的SWM,其實每一度的電價比傳統電力公司高出約2分歐元,但是他們有一個崇高的目標:SWM準備在2025年將慕尼黑這座有200萬人的大城市,打造成全球第一座百分之百再生能源供電的都會。
最終的選擇權,仍然回到人民身上。寶馬博物館就位于慕尼黑,不過,卻有越來越多市民選擇不買車。反之,滿街的自行車取代了慕尼黑市民應該引以為傲的豪華轎車。
住在慕尼黑近郊的約翰一家就是一例:一家4口沒有一輛汽車,只有4輛自行車。并不是約翰負擔不起,“比起什么油電混合車,不開車不是最節能嗎?”約翰說。
這股擁抱綠能、以綠能為傲的風氣,經過德國先驅者的奮斗,已經在一般人心中茁壯。25年的電力革命,從人民的一個簡單問題而起,繞了一圈,最后仍回到人民自己的選擇。(摘自《今周刊》)(編輯/袁紅)
海外星云 2012年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