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紀初中國職業教育學的拓荒之作

米靖 陳翠翠

一

我國近代職業教育學科的發展，是與職業教育的發展結合在一起的，與民國初年社會、經濟發展對職業教育的需求相吻合。中國職業教育學的知識和理論體系最初來源于西方發達國家，走的是“學習西方”的路徑。

朱元善，生卒年不詳，筆名天民，民國時期著名教育理論家，曾任《教育雜志》、《學生雜志》和《少年雜志》主編，一生著作頗豐，對教育學科的多個領域進行過研究和探討。191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職業教育真義》，該書為朱元善基于日本學者川本宇之介的《職業教育研究》一書編譯而來。在編譯過程中，朱元善充分闡述自己對職業教育的認識與思考，有意識地把我國職業教育發展的一些情況滲透到書中，最終完成了一本以譯介為主、摻以個人研究的具有開創性的職業教育原理性著作。因此，雖然朱元善的《職業教育真義》并不是民國時期第一本職業教育理論著作，但如果說它是第一本系統性、完整性的職業教育論著，則毫不失實。在20世紀初的中國，這確實是一本具有拓荒性質的職業教育學著作。

二

《職業教育真義》一書的研究內容可以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什么是職業教育；實施職業教育的必要性；實施職業教育的方法。

什么是職業教育

1．職業教育的內涵及意義

關于什么是職業教育，書中說：“故使各個人皆為職業之準備，而增進其知能又應于兒童青年之理解力，使其感知其意義，以養成其愛重職業之精神。” （米靖：《二十世紀中國職業教育學名著選編》，教育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 2頁）可見職業教育是為人們將來從事職業所作的準備。而職業教育的意義則體現在對個人發展和社會發展兩個方面。

對個人而言，職業教育有多方面重要作用。第一，職業教育能夠為個體從事某種職業做準備。社會的進步和科學的發展，使技術革新加快，要求人們系統地學習新理論、新技術，這樣才能提高工作效率，提升在就業等方面的競爭力。文中特別指出，對于小學階段的學生來說，也應該增加有關農、工、商業的基礎知識，這對于一個人未來的職業準備有很大作用。第二，職業教育對于個人心理發展也有重要促進作用。書中認為，兒童心理發展進程類似于人類社會發展進程，即由狩獵而漁業而畜牧而農業而工業而商業。所以，兒童喜歡游戲和動手制作，不喜歡靜坐和灌輸書本知識。職業教育正好可以順應兒童心理發展的規律和要求，從而促進兒童的健康發展。第三，對學生道德的培養具有重要作用。職業教育使學生在實際動手操作中，培養吃苦耐勞、團結合作、服從管理等優秀道德品質，同時養成熱愛勞動、勤奮刻苦的良好習慣，能在不知不覺中陶冶其道德修養。第四，職業教育對學生有特殊的陶冶價值。書中認為，對于學生創造能力、探究能力，傳統的以傳授書本知識為主的教育是不能充分培養的。職業教育既要求學習理論知識，更重要的是要學生動手操作從而提高動手能力，手腦并用。久而久之，學生的各種能力都能得到鍛煉、提高。

對于社會而言，由于社會的生產率高低取決于千萬個個人的勞動生產率，所以職業教育能夠在提高個人勞動技能的基礎上，提高整個社會的生產率。

可以說，職業教育既關乎個人發展，也關乎國家命運。雖然歷史和社會條件不同，但關于職業教育的基本問題，這本書的觀點是正確和公允的。

2．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的關系

書中認為，在傳統小學的高年級即高等小學校中加入必要的實業課程，是職業教育的重要類型。朱元善指出，民國時期在高等小學堂也加入實業科內容，但效果卻未達到理想狀態。原因在于大家對于實業科的意義并未充分了解，對于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的關系也沒有充分理解。有些教師甚至認為實業科無非就是養成學生在身體上的勤勞，學得一些生產上的技能而已，事實卻并非如此。

作者提出，為職業做準備和提高個人能力是相輔相成的，都是實業科所追求的目標。比如像圖畫、手工課程一方面幫助個人發展職業能力，培養美感；另一方面使學生獲得相關的經驗知識，以補充傳統書本知識的不足；同時也能磨練個人能力，使其他科知識也能自由運用。兒童本身就有游戲和創造的本能，一開始可能表現為無目的的活動，漸漸發展為有意識、有目的的活動，最后發展為與成人生活有關的活動。實科課程實際上就是循此發展過程而進行的，它符合兒童的心理發展規律，也能幫助學生更好地接受普通科的學習，實現普通科教授的目的。

當然，實業科的教授要順其自然，要與普通科的知識天然融合，不能強加在普通科之上。實科教授要注重喚起學生的興趣和潛在能力，這樣會更有利于學生的全面發展。因此，實科教師也應當是專門教師，不可由他科教師代替。

總之，普通教育中加入實業科是合理的也是必要的。用作者的話說，實業科的教授并不是非要學生掌握多少工商業等知識技能，而是想要學生在學習普通科的同時接觸一點實科性知識，開闊他們的眼界，培養一些專業知識的素養，從而為其將來的職業打下基礎。知識都是相通的，實業科可以幫助學生完成好普通科的學習，普通科也有助于學生學好實業科。所以，普通教育中應當加入職業教育，它們可以共生共榮。

實施職業教育的必要性

1．經濟發展的要求

此書認為，職業教育是伴隨著西方世界產業革命的大發展而出現的。由于產業革命帶來生產力的極大發展，社會經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發展，人們的生產生活無不受到經濟發展浪潮的影響，農、工、商業的發展進入了新時代。職業教育恰恰就是要適應這種需求，增進個人職業技能，促進國家生產率的提高。

2．兒童心理發展的要求

文中所講的職業教育不僅是對青年進行正規的職業培訓，也包括對于那些還處于普通教育階段的青少年們進行職業熏陶，而這些都是符合兒童心理發展規律的。兒童在實際的動手操作中學習知識，鍛煉技能，也更能培養其對于職業的興趣，這對其以后的發展有重要意義。而職業教育正是這種操作性、動手性很強的教學，它符合兒童好動、好探索的天性，能夠充分調動兒童的學習積極性。這里的職業教育已經不再局限于對青少年進行職業培訓了，它更多的是一種職業熏陶。這實際上有終身教育的含義，從娃娃抓起，讓職業教育不再孤立、不再片面。在那個年代提出這樣的觀點是具有超前性的，作者以其對職業教育學超凡的見解為后人研究職業教育學提供了寶貴的財富。

3．中國強大和發展的需求

朱元善在編譯該書時，第一次世界大戰正在進行中，“今方歐洲硝煙漲天，炮聲震耳，正在大亂之中。然至干戈大定、言歸于好之日，其國力之充實與國勢之發展，果以何者而震蕩我東亞之天地，活現世界的大競爭乎？此無他，惟產業貿易已耳?！?（《二十世紀中國職業教育學名著選編》，10頁）他認為，美國趁一戰之際大力發展軍火工業，以博巨利，并且為配合其工業發展而大力加強職業教育以培養人才。鄰國日本也野心勃勃的在大力發展職業教育以增進產業、擴張貿易，以實現其抗衡歐美、稱霸亞洲的野心。而我國怎么還能毫不知覺呢！朱元善大聲疾呼，強調必須要使民眾有所覺悟而積極準備，通過職業教育來培養人才，以便能夠推進我國產業的發展，實現我們富強的理想。

實施職業教育的方法

1．職業教育的科目設計

職業教育不只是培養會干活的工人，還要培養會思考的人。所以實施職業教育就需要普通科和實業科的教授，缺一不可。普通科有修身、國語、算術、地理、歷史等，可以提高學生的文化修養，而增進其對職業道德的認識。實業科分為農業、商業、手工及家事等，其是為訓練個人技能、了解相關產業知識作準備的。表1詳細列出了普通科與實業科的教材問題、教授時應注意的事項及各科教育目的。根據書中內容，這里的科目是指小學科目。

關于普通科的內容，書中指出不能只是理論說教，要注重聯系實際，結合當地情況進行教授。比如地理，就可以加入鄉土教材的教授。我國幅員遼闊，各地在氣候、水文、植被、物產等方面都有很大差異，從小以鄉土教材教育兒童，會培養兒童的愛鄉之情，也可以讓學生利用家鄉有利資源殖產興業。

關于實科的內容，是作者最為關注的。如果說普通科課程是間接的為學生的職業做準備，那么實業科則直接關乎職業發展。實業科中，書中舉出手工、農業、家事、圖畫四科加以論述。強調實業科教授要注意兩個問題，第一是要與當地實際相結合，在園藝發達的地方，老師則主講園藝；在桑蠶發達的地方，老師可以將主要精力放在桑蠶知識的講解上，使學生產生對家鄉產業的熱愛之情，并充分利用家鄉資源，實現個人、家鄉甚至國家的發展；第二是實業科貴在實踐，學生只有親手實踐才能學到核心內容。職業教育的目的是培養一線勞動者，所以學生必須具備動手操作能力。

2．對傳統學校進行改革

對于傳統小學校的改革，作者指出一是要改革小學校的設備，二是要改革高等小學校的課程。

傳統的小學校以靜坐、書物為主，這有悖于職業教育的目的，只能使學生做一些模仿、重復的行為，沒有主動探索、主動發現的欲望。為了更好地進行職業教育，小學校需要添加一些新設備，例如黏土、堆積小石、砂山、食品料及木材板片等，這些設備都符合兒童游戲的本能，有利于激發學生的探索、創造熱情，提高他們的動手能力。而增添實驗設備如各種實驗室、圖畫室、工場等也是一個完整學校所必須的，這也符合杜威的讓學校成為社會一部分的思想。讓學生在實踐的環境中學習知識，獲得本領。對于產業教育，鄉村小學校和都市小學校有不同的側重點，在鄉村，作者提倡多注重農圃、農業的實習，而在都市則側重于手工的傳授。

同時，朱元善認為，高等小學校的課程必須整改，要進行職業教育。通過與發達國家的課程相比，作者指出，我國高等小學課程有兩方面弊?。阂环矫媾渲貌粎f調，農業商業等科機械編制不考慮教育效果；另一方面，理科、圖畫、手工等科不予重視，在一些偏僻地方甚至不予設立，這些都影響了職業教育目的的實現，不能適應時代的發展需要，課程改革勢在必行。作者參考泰勒、斯奈登等人的課程理論，提出改革的意見。值得一提的是，他提倡高等小學校的課程需分為鄉村、都市兩種情況來設立，這是作者深諳我國國情，理論聯系實際的重要體現。

3．發展實業補習學校

何為補習教育？補習教育不是小學教育的補充延續，而是以職業為中心，增進青年職業知識及技能。補習學校與實業學校的區別是，實業學校所教的學生是尚未走出校門就業的學生，屬全日制授課。而補習學校的學生是那些已經就業的青年，或受雇于他人或自謀職業，選取合適的時間以學校方法教授其有關職業知識，使其獲得謀生的能力，同時提升道德修養。

都市補習教育和鄉村補習教育有所區別，作者予以了分別論述。關于都市補習教育，作者根據已有補習學校的系統設置了一個理想系統：首先是預備科，主要是為進行補習教育進行的一些基礎知識的傳授；其次是工商業補習學校，主要針對高等小學校畢業者，女子補習學校也包括其中；第三是高等補習學校，主要針對補習學校畢業者或是中等學校畢業者及商、工業學校和高等商工業學校者。補習學校的學科課程設置分為學年制和科目制。采取何種形式要具體問題具體對待，對于年齡相仿、學歷相近的學生實行學年制較為合適，而對于那些年齡相差較大、學力也不盡相同的學生則需采用科目制。

至于鄉村補習學校，作者強調其對當地農業發展的積極作用。關于其教學科目作者也給出了理想方案，其中，尤其強調教材要與地方物產相結合，要因地制宜。

4．進行職業指導

書中指出，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求職者只有知道自己的利弊所在，在找工作時才能揚長避短，有所收獲。但當時“青年者大都能矚千里不見目睫之人也，知己之審談何容易” （《二十世紀中國職業教育學名著選編》，12頁）。所以作者認為，職業局須為求職者提供幫助，使其能夠充分認識自己、熟知其職業情況，合理擇業，以找到合適的工作，避免因其漫無目的、不知良莠而浪費時間、浪費精力，也使國家、社會的經濟力受到損失。

書中指出，職業指導不僅能幫助青年選好職業，同時也是一項社會事業。如果青年沒有一定的職業而游蕩于社會，這對社會來說是一個不穩定因素。同時對于接受職業教育而畢業的青年來說，如果找不到工作，對于職業教育本身也是一種沖擊。沒有穩定的工作，職業道德也無從談起，社會將會混亂。書中指出，職業指導早為發達國家所重視，并且對美國紐約和波士頓兩地開展職業指導的例子進行介紹。

三

《職業教育真義》一書是中國20世紀上半葉第一部系統、完整地介紹職業教育原理的著作。它從多個視角全面深刻地闡述了職業教育的基本問題。著作的主體譯自日本著作，但也有很多朱元善個人的研究在內。正如蔣維喬先生在此書的“敘”中所說：“乃取日人川本宇之介所著《職業教育研究》一書，芟其繁蕪，擇其精髓，衡以我國國情而成?！?（《二十世紀中國職業教育學名著選編》， 112頁）可見，此書中也體現出朱元善自己的職業教育思想。此書對中國20世紀職業教育學的發展有著重要的影響和價值。

開我國近現代職業教育研究從編譯外國著作始之風氣

《職業教育真義》一書，是繼1916年出版的由朱景寬編譯的《職業教育論》之后，最早全面、系統論述職業教育學理論問題的著作。該書內容豐富、涉獵廣泛，比較全面地介紹了職業教育學的相關問題，使我們了解到職業教育的真正意義。它為我國編譯國外教育學著作提供了范例。此后，很多著名的教育家如楊鄂聯、彭望芬、鄒恩潤等都開始陸續編譯國外作品，通過編譯發達國家的較為成熟的職業教育學論著為我國職業教育學的發展提供了資料和背景，奠定了我國職業教育學發展的基礎。

所涉及主要論題構建起職業教育學學科的基本內容

《職業教育真義》全書分為緒、內容和結論三大部分。內容共有11章，分別是“職業教育之發達小史”、“現今之職業教育”、“職業教育與陶冶”、“人類之產業發達與發生”、“職業教育與各教科”、“實科之研究”、“小學校與職業教育”、“實業補習學?！薄ⅰ皩崢I科教員養成問題”、“徒弟制度與工廠法”和“職業指導”。體系比較完備，凡職業教育學應當涉及的主要內容均有論述，幾乎涵蓋后來職業教育學所要研究的主體內容。其中，關于小學中的職業教育、職業指導等內容開理論風氣之先，這些都是當時我國職業教育學理論研究中涉及比較少的內容。

內容多有理論創見，時至今日仍有借鑒意義

此書重要貢獻在于對職業教育理論的多個方面提出為當時學術界所重視的觀點，極大地影響了中國職業教育學的發展。比如，此書較早地全面地探討了關于職業教育的意義，將職業教育的意義區分為兩個重要方面，即對于個人和社會的意義。而對職業教育個人意義的重視也確實是當時中國職業教育理論所未能意識、未能重視的方面，這種思想后來就為學界認同，多所闡釋。如黃炎培在1918年說：“凡用教育方法，使人人獲得生活的供給和樂趣，同時盡其對群之義務，名曰職業教育?！?（黃炎培：《實施職業教育要覽》，載《中國教育史(下冊)》商務印書館1936版）1919年莊澤宣也說：“職業教育者，授人一種生活技能之教育也?！?（莊澤宣：《中國職業教育問題》，《教育與職業》1919年11期，1頁）這些思想總體上是一脈相承，不斷發展的。

本文為天津市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課題《中國20世紀職業教育學學術史研究》（TJJX07-1030）的階段性成果。作者米靖為天津大學職業技術教育學院副院長、副教授、教育學博士，陳翠翠為天津大學職業技術教育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