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宮廷劇缺“鈣”癥問切

彭萬榮

中國這兩年的宮廷劇最缺少的就是文化鈣質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匯集如此之多的宮廷劇，人們不禁要問：中國的電視劇怎么了？

從收視率來看，這些電視劇大抵算成功的，僅以網絡點擊率而言，動輒幾百萬、上千萬，甚至過億，真有點全民參與味道。從策劃營銷來看，先是電視熱播，而后網絡熱議，其中的廣告費也頗為不菲。從電視劇藝術來看，其情節鋪陳、懸念設置、人性人心的刻畫，也有不少可圈可點之處。但是，如果從文化的品質來講，則實在不敢恭維，說它們是文化垃圾似乎言重了；說它于人生于社會提供了多少有益的滋養，又似乎有點勉強。因為我們看不到任何激勵人、鼓舞人、安慰人和提升人的東西。如果是一兩部劇集如此倒也罷了，所有的劇集都如此，則不得不令人深思、扼腕以至于警醒。難道這就是我們時代所需要的電視文化？

我以為，中國這兩年的宮廷劇最缺少的就是文化鈣質，在這本來就該富含文化韻味的宮廷劇中，我們看不到人文關懷，看不到電視人的信仰、靈魂和價值判斷。難道電視劇只是故事？只是一些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爭風吃醋的故事？不妨把這些電視劇與國外近期或同期的歷史劇相比較，那么它們之間的優劣高下就不難判定了。

同樣是歷史劇，國外歷史劇氣象較為闊大

既然是宮廷劇，當然離不開表現歷史，中國近兩年的宮廷劇在表現歷史時視野狹隘，毫無歷史意識可言。這些劇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把鏡頭焦點對準后宮，對準后宮中的女人，而且是對準女人之間的明爭暗斗、相互傾軋和彼此算計。《美人天下》中的武昭儀和王皇后，《后宮甄嬛傳》中的眾多女人……莫不斗得個陰陽兩隔、你死我活。難道這就是皇宮？這就是歷史？由于缺乏整體的歷史意識，后宮帷幕之下的那么一點小小的爭斗就成了歷史全部。這不令人可氣可笑可嘆嗎？

同樣是歷史劇，美國電視劇《權力的游戲》氣象則闊大得多。故事取材于中世紀古老歐洲大陸王族之間的爭戰，這部像電影一樣精致的電視劇雖然也充斥大量的陰謀、決斗，但決不止于殘酷、血腥和色情，發生在君臨城、臨冬城與凱巖城之間的故事，向人們講述著人類在中世紀曾遭遇過怎樣的寒冷、黑暗和恐怖。正直而蒙冤的艾德·史塔克、賢淑而勇毅的凱特琳、美貌絕倫而浴火重生的丹莉絲、暴戾而狡詐的侏儒提利昂、聰穎而機靈的假小子艾莉亞、孤獨的守夜人、驍勇的游騎兵以及極具神秘色彩的異靈人……這些人的故事和命運深深地牽動著觀眾情感，劇中的明爭暗斗并不比中國的宮廷劇少，但我們看到的卻是那個特定時代的縱橫捭闔、人物的命運浮沉和人類的滄桑變遷。

國外歷史劇一般都傳達積極健康的價值立場

中國的這些宮廷劇價值立場缺失，一個國家的電視劇要立于世界電視文化之林，必須傳導出自己的價值立場。縱觀近兩年的宮廷劇，我認為最大的缺憾就是我們的電視劇沒有思想和立場，不知道想向觀眾傳遞什么樣的信息。除了一些歷史人物和風俗人情的知識外，我們的電視劇沒有靈魂。

韓國的宮廷戲也很多，近幾年在中國播出的《大長今》、《李算》、《同依》等向觀眾傳播著韓國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是正直、同情、關愛和美。大長今命運多舛，但她始終都不甘落后，而是隱忍精進。李算勤政、開明且親民，在其執政期間，成就了朝鮮社會安定、文化繁榮、士農工商發展的“中興時代”。同依雖出身低微，但歷經坎坷，終成朝鮮史上被賜為內命婦品階最高的女人。這些宮廷劇洋溢著一股溫暖人、關心人、催人向上的力量。而且這些韓國的宮廷劇，演員美、服裝美、布景美，深受中國觀眾的追捧。反觀我國這兩年的宮廷劇，不能說演員不美、服裝不美，但加在一起卻不美，原因就在于它沒有傳遞出積極健康的價值觀念。

日本歷史劇《大奧》表現的是日本德川家族春日局主持的那段歷史，劇集中也有大量的陰謀、陷害與殘暴。春日局對其養子德川家光傾注了全部的心血。她被人害過，也害過人，可最后她幡然悔悟，坦誠自己的自私與罪過，讓我們看到人的靈魂深處的掙扎與光潔。在家光身患天花時，春日局許下諾言，只要家光活過來，她愿意以命抵命，今生患病永不吃藥。當累倒后，她拒絕吃藥，以獻身完成了對德川家族的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擔當。

美國的歷史劇《約翰·亞當斯》，更是直接傳達出美國的主流價值觀念。劇集根據美國第二任總統的事跡改編，將美國的獨立、自由、平等的思想和觀念產生的曲折而艱難的過程生動地呈現給世界觀眾。

中國宮廷劇存在藝術制作上嚴重的消費主義傾向

近兩年我國宮廷劇還有一個弊端，就是藝術制作上嚴重的消費主義傾向。客觀地說，近兩年的宮廷劇還是吸引了不少電視觀眾的，個中原因在于這些電視人懂得電視劇制作，他們追求故事的清晰、情節的曲折、懸念的扣人心弦、人心的復雜（更多的是人性惡）、演員明星陣容的加盟、制作的精致華美、前期的宣傳、制作花絮的跟進、后期的網絡推介，凡此種種在吸引觀眾方面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這些電視劇的資金基本上來自民間，資本的生利原則致使宮廷劇向著產業化、規模化的方向發展，中國的電視劇生產制作在資本市場的格局下滑向消費主義的淵藪。這種傾向一旦在觀眾中形成，它就又會反過來影響電視劇的制作，從而使中國的電視劇文化陷入表面熱鬧、實則精神極度匱乏的局面。如果宮廷劇只有消費主義，那它是沒有力量的；只有當消費主義侵入到藝術制作過程中時，它才會產生效益，這才是需要引起格外注意的。

可是，西方發達國家的電視劇資金基本上也是民間的，可仍然能夠產生史詩性的、既有深厚歷史感又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鴻篇巨制。歸根結底，還是我們的電視制作人文化底蘊不深厚，文化立場不堅定。毫無疑問，電視劇是一種產業，可它是一種特殊的產業，是將精神、靈魂、價值灌注其中的文化產業，而且還是會影響人心和人性的文化產業。我無意貶低電視劇的消費功能，但它不僅僅有消費功能，還有文化傳導功能。

電視文化是電視人、電視作品和電視觀眾共同構成的，它通過電視傳播實現其價值。我們呼喚優秀電視劇的誕生，就不能不特別關注電視文化。不要以為電視劇有問題，就全是電視人的問題，電視觀眾也有問題，因為觀眾也是電視文化的一部分。但我們也要防止這樣的矛盾詰問：對觀眾而言，你拍什么我看什么；對電視人而言，你喜歡什么我拍什么。很多人把電視文化出現的問題完全歸咎于電視人，我看到不少文章在那兒一味地指責電視人，這是不公平的，也沒有看到問題的全部癥結所在。如果觀眾文化層次和藝術修養很高，爛俗的電視劇是沒有市場的。可事實上，中國的觀眾群很大，總有一部分數量可觀的觀眾在看電視劇。這個看的過程就是電視文化形成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電視人是電視文化傳播的主體，他有責任向觀眾傳播積極的、健康的、向上的作品，使他的作品成為安慰人、溫暖人、同情人的精神食糧，他還應該使他的作品成為發展和創新民族文化的媒介。另一方面，電視觀眾高度的文化素養也會刺激電視人生產和制作出更精美的電視劇。總之，電視工作者和電視觀眾都亟需增強自身的人文情懷和藝術素養。唯其如此，電視文化的真正繁榮和發展的時代才會來臨。

（作者為武漢大學藝術學系系主任、教授、博導）

責編/杜鳳嬌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