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俄藏黑水城文獻·附錄·敘錄》標注的金代文獻共有18個編號,其中若干編號已被證實不屬于金代文獻,而被認定為其他朝代的若干編號實際上是金代文獻。根據目前掌握的材料,俄藏黑水城文獻中至少應有20個編號的金代文獻。這些文獻對研究金代的歷史、文化、宗教具有重要價值。本文著重介紹了幾件社會文書對研究金代猛安謀克制度、兵役制度和軍事制度等一些細節問題所蘊涵的獨特資料價值。
關鍵詞:黑水城;金代文獻;數量構成;文獻價值
中圖分類號:G256.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06(2012)02-0009-06
筆者曾經針對《俄藏黑水城文獻》漢文文獻所包括的各朝代文獻構成情況進行概括,指出這些漢文文獻除了人們所熟知的大量夏、宋、金、元(包括北元)文獻之外,還有數量不等的唐代、五代、遼代和偽齊文書,并有一件清代文書。如果說其中的清代文獻很可能是混入品只能作為一個例外的話,那么不妨這樣得出結論,《俄藏黑水城文獻》漢文文獻以至整個俄藏黑水城文獻的朝代構成就是唐、五代、遼、宋、夏、金、偽齊、元(包括北元)諸朝[1]。實際上,夏、宋、金、元(包括北元)四朝文獻并不均衡,若綜計各種文字,則西夏文文獻最多,占絕大多數;若單計漢文文獻,則元代文獻最多,西夏和宋代文獻次之,金代文獻最少。當然,這只是概略而言,如果要問金代文獻的具體數量究竟是多少,其中具體構成如何,這就是本文力圖回答的主要問題之一。
一 金代文獻的數量和構成
《俄藏黑水城文獻》第6冊《附錄·敘錄》認定的金代文獻總共有18個編號(其中《劉知遠諸宮調》未編號),分別是俄TK29《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俄TK30《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俄TK101《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俄TK116《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注》,俄TK142《大方廣佛華嚴經普賢行愿品》、《四分律七佛略說戒偈》、《大乘起信論立義分》、《施印題記》,俄TK166《孫真人千金方》,俄TK172《六壬課秘訣》,俄TK173《辰龍麝保命丹》,俄TK228《新雕文酒清話》,俄TK243《大方廣佛華嚴經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愿品》,俄TK246《大方廣佛華嚴經梵行品》,俄TK251《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略疏卷上二》,俄TK255《大方廣佛華嚴經梵行品》,俄TK261《大方廣佛華嚴經華藏世界品第五之二》,俄TK314《類書》,俄A32《演朝禮一本》、《梁武懺》、《陰思鬼限》、《推定兒女法》、《佛說壽生經》、《延壽真言》、《大金國陜西路某告冥司許欠往生錢》、《折看經品目牒》,俄NHB.NO.4484《毛克下正軍編冊》,《附錄·敘錄》未編號只予附錄而孟列夫《黑城出土漢文遺書敘錄》編號為274的《劉知遠諸宮調》。
以上是基于《俄藏黑水城文獻》第6冊《附錄·敘錄》著錄認定而對金代文獻進行的統計。當然,《附錄·敘錄》所判定的金代文獻不一定都準確,例如《附錄·敘錄》判定俄TK314號為金刻本《類書》,但實際上不然。李輝、馮國棟曾撰文將TK314號文書與TK322(2)號進行了拼合,指出TK314號文書與TK322(2)號文書應為同一件文書,均出自唐人徐堅等所撰《初學記》第1卷《星第四》。關于此兩件文書的刊刻年代,認為西夏地處西陲,前期主要與北宋關系密切,后期由于地理上的隔離,與南宋的往來并不多,漢文書籍主要來自金國,因而認同了孟列夫和《俄藏黑水城文獻·附錄·敘錄》的觀點,判定其為金刻本[2]。但遺漏了同樣裱于TK322《六十四卦圖歌》封皮之上、與另外三個佛經題材的殘片一同裱于封底的、被題為“鐵發亥頭欲護神求修序等”的兩件殘片。此兩件殘片也同樣出自《初學記》第1卷《星第四》。通過拼對可以發現,TK314號的3個殘片和TK322號封皮上的3個類書殘片實際上同屬蝴蝶裝的1個頁面,其排列順序是:TK322.5(2)號、TK314號第1片前后相連為前半頁,TK322.5(5)號、TK322.2號前后相連并與TK314第2片上下相連為后半頁。這樣就可以獲得近乎完整的《初學記》的1頁,這頁的大致特征是,紙幅高25cm—26cm,版框高19cm,寬不少于18cm,天頭3.4cm,半頁不少于11行,行18大字[3]。關于文書的刊刻年代,段玉泉認為TK322.5(2)號上有一處避諱,即“玄枵”之“玄”缺末筆?!靶弊秩惫P在宋代主要是避宋太祖始祖趙玄朗之諱,同出自黑水城的北宋刻本《廣韻》殘本亦有多處“玄”缺筆。查金朝諸帝名諱,未見有“玄”字的,同時期的西夏、遼諸帝名諱,亦未見“玄”字,因此認定這件《初學記》當為宋刻本而非金刻本[3]110。以上兩文,段文證據優于李、馮一文,推定宋刻本而否定金刻本的結論似可成立。由此可見,《附錄·敘錄》判定俄TK314號為金刻本《類書》的意見不能成立,我們可以將俄TK314號排除在金代文獻的范圍之外。
以上所舉是俄TK314號為《附錄·敘錄》誤將非金代文獻列為金代文獻的實例,實際上《附錄·敘錄》也還存在誤將金代文獻歸類到其它朝代文獻的問題。例如《俄藏黑水城文獻》第6冊第310至314頁刊有一件被編者定名為《西北諸地馬步軍編冊》漢文文書,俄藏編號為ИHB.No.5176號。關于此件年代,《附錄·敘錄》原判定為“西夏寫本”,但楊浣根據文書出現的人名不少為女真人姓名,官名“萬戶”為金代官職等,指出本件文書應為金代文書而非西夏寫本,形成時間在公元1217年到1220年間[4]。這一結論筆者認為很有道理,完全可以成立。再如《俄藏黑水城文獻》第4冊第228頁收錄有編號為TK225號的文書,第6冊《附錄·敘錄》原擬題為《捕盜狀》,稱作“元寫本”。按文書中有“所管九十三指揮弓箭手”等字,而我們知道,元代軍隊不存在“指揮”的編制,并且“弓箭手”作為宋代和金代鄉兵名設置非常普遍,而元代極少看到,因此可以將此件排除在元代文書之外。筆者曾撰專文提交2011年的第二屆西夏學國際學術論壇,專門對此件文書的朝代歸屬進行考證,認為應該屬于金代文書(即刊)。又如《俄藏黑水城文獻》第3冊第18頁收錄有編號為TK108V號的文書,是俄藏TK108號文書西夏刻本《佛說阿彌陀經》的背書,第6冊《附錄·敘錄》原擬題為《陰鷙吉兇兆》,認為是西夏文書,并在《佛說阿彌陀經》題解中指出本件為楷書,墨色偏淡,且擇錄“本命星官”、“地府真君”、“若射得長命者”、“冥司日照”等。從圖版來看,本件文書下半部分殘缺,文字不可辨識,其余清晰可見,其內容與燒壽生錢習俗有關,應為燒壽生錢法事之儀軌文?!抖聿睾谒俏墨I》第5冊A32號文書當中收有金代《佛說壽生經》及燒壽生錢儀文,雖與本件并非同一儀文,但內容與本件文書部分相同。且該件內容之六的《大金國陜西路某告冥司許欠往生錢折看經品目牒》明確寫有“大金國陜西路”等字,俄藏A32號文書為金寫本毫無疑問,因此,TK108V號也應是金代文書無疑。由此可見,在《俄藏黑水城文獻》中,金代文獻除了《附錄·敘錄》所列17個編號外,至少還可以從原來認為屬于其它朝代的文獻中甄別出3個編號的金代文獻,目前所知的金代文獻至少可達20個編號。
除了以上20個編號可以認為是金代文獻之外,至少還有兩件文書也不排除屬于金代文獻的可能性。一件是收錄于《俄藏黑水城文獻》第1冊第160頁的俄藏編號為TK6V的文書,《附錄·敘錄》原擬題為《粉蝶兒詞》,是俄藏編號TK6號《呂觀文進莊子義》的背書。按:《呂觀文進莊子義》北宋刻本,呂觀文即呂惠卿?!吨饼S書錄解題》卷9載:元豐七年(1084)惠卿“先進《內篇》,其余蓋續成之”。至紹圣中,惠卿加觀文殿大學士,乃追題此銜,成書付雕。湯君認為本件文書應刊刻于紹圣元年(1094)至元符二年(1099)之間,并為初雕版[5]。《呂觀文進莊子義》刻于紹圣元年(1094)至元符二年(1099)之間,則寫于此件背面的《粉蝶兒詞》只能是在此后,應晚于北宋,當是金元時期寫本。二是收錄于《俄藏黑水城文獻》第3冊第346—348頁的俄藏編號為TK151的文書,《附錄·敘錄》原擬題為《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經》,稱“宋刻本”。但據《附錄·敘錄》又稱,《道藏》所收同名經有題記,云初刻于宣和甲辰(1124),本號即是年代相近的刻本。按:該經北宋末年始刻,而與西夏相鄰的西北地區很快落入金人之手,因此也不能排除此經屬于金代刻本的可能,也應晚于北宋,有可能是金代刻本或金元時期刻本。如果這兩個編號的文獻果真屬于金代文獻,則金代文獻還會超過以上確認的20個編號的金代文獻。無論如何,《俄藏黑水城文獻》所收錄的金代文獻總數目前可以確認的至少有20個編號,很可能隨著研究的深入和甄別水平的提高還會超過這一數量。
上述確認的20個編號的金代文獻,其構成若以版本論,只有TK108V號《陰鷙吉兇兆》、TK225號《捕盜狀》、俄ИHB.No.5176號《西北諸地馬步軍編冊》、俄A32號《演朝禮一本》、《梁武懺》、《陰思鬼限》、《推定兒女法》、《佛說壽生經》、《延壽真言》、《大金國陜西路某告冥司許欠往生錢》、《折看經品目牒》和俄NHB.NO.4484《毛克下正軍編冊》5個編號屬于寫本,其余均是刻本;若以內容性質分,則大致可分為佛教文獻和非佛教的世俗文獻兩類:佛教文獻分別是俄TK29號、俄TK30號、俄TK101號、俄TK116號、俄TK142號、俄TK243號、俄TK246號、俄TK251號、俄TK255號、俄TK261號和俄A32號等11個編號(其中俄TK142號的施印題記則可歸入世俗文獻內容),非佛教的世俗文獻分別是俄TK166號、俄TK172號、俄TK173號、俄TK228號、俄NHB.NO.4484號和孟黑錄編號274號以及俄ИHB.No.5176號(即《西北諸地馬步軍編冊》)、俄TK225號(即原擬題的《捕盜狀》)、俄TK108V號(即原擬題的《陰鷙吉兇兆》)等9個編號。但這里的分類只是大致而言,如果細分,屬于佛經的俄TK142號《大方廣佛華嚴經普賢行愿品》的施印題記則應歸入社會文獻類;俄A32號中的《演朝禮一本》、《梁武懺》、《佛說壽生經》、《大金國陜西路某告冥司許欠往生錢》、《折看經品目牒》等具有濃重的佛教色彩,無疑應屬于佛教文獻,然而該號中的《陰思鬼限》和《推定兒女法》兩部分內容則顯然屬于非佛教文獻;并且《大金國陜西路某告冥司許欠往生錢》中的后半部分內容實際上應為民間燒壽生錢法事疏文,也具有濃重的社會現實內涵,嚴格地說應歸類為世俗文獻。從這個意義上說,俄A32號實為佛教文獻和世俗文獻合璧文獻。即使我們所說的世俗文獻,也只是相對于佛教文獻而言的,如果再細分,俄TK172號《六壬課秘訣》、俄A32號中的《陰思鬼限》、《推定兒女法》和俄TK108V號《陰鷙吉兇兆》應屬于道教文獻或曰民間方術文獻{1},俄TK228號《新雕文酒清話》和孟列夫《黑城出土漢文遺書敘錄》編號為274的《劉知遠諸宮調》應屬于文學作品{2},俄TK166號《孫真人千金方》和TK173號《辰龍麝保命丹》應屬于醫藥文獻,俄ИHB.No.5176號《西北諸地馬步軍編冊》、俄NHB.NO.4484號《毛克下正軍編冊》和TK225號《捕盜狀》應屬于社會文獻。
二 金代社會文獻的資料價值
以上初步認定的20個編號的金代文獻,就數量而言在總數達8000多個編號的黑水城文獻中不啻是滄海一粟,但其價值卻反因物以稀為貴的鐵律而彌足珍貴。這些金代文獻的資料價值,11個編號的佛教文獻是反映金代時期中國北方地區佛教活動的重要史料;俄TK172號《六壬課秘訣》、俄A32號中的《陰思鬼限》、《推定兒女法》和俄TK108V號《陰鷙吉兇兆》是反映北方地區道教活動和民間方術文化的重要文獻;俄TK228號《新雕文酒清話》和《劉知遠諸宮調》是金代重要的文學作品、戲曲作品和雕版藝術作品;俄TK166號《孫真人千金方》和TK173號《辰龍麝保命丹》是反映金代醫學的重要科技資料。除此之外,筆者想著重介紹一下幾件寫本文獻的社會文書,即俄NHB.NO.4484《毛克下正軍編冊》、俄ИHB.No.5176號《西北諸地馬步軍編冊》和俄TK225號《捕盜狀》三件文書對研究金代社會政治經濟所蘊涵的重要資料價值。
《毛克下正軍編冊》由三紙構成,上端已殘,現存文字共17行,分別列記金代某猛安登記人的年齡以及所系第一至第七毛克下正軍等情況。該件價值至少有三:
第一,該件提供了金代“謀克”又可異稱“毛克”的文獻實證。關于猛安謀克的語源涵義,中外學者研究頗多,謀克是從女真語“muke”或滿語“muhun”翻譯而來的。在金代,女真語“muke”剛剛被引入漢語的時候,難免會出現不同的漢語詞語與之相對應的現象,宋金時期猛安謀克至少有“萌報”、“肩安”和“毛可”、“毛毛可”等異寫。不過,這種異寫到了元脫脫修《金史》時就已統一稱為“猛安謀克”。關于謀克可以譯作“毛毛可”或“毛可”,這見諸史籍《三朝北盟會編》,但譯作“毛克”,筆者遍檢史籍,包括全文檢索電子版《四庫全書》,均未查到與“謀克”相關的“毛克”之名{3}。不過,據劉麗萍《上京扎木猛安考略》一文介紹,羅福頤的《滿洲金石志》曾著錄一面金代的“咸平府毛克鏡”[6],《中國篆刻全集》曾載有一枚金代“扎迪吉弼圖毛克印”[7]。由此可見,盡管史籍不見“毛克”的異寫,但金代銅鏡和官印可以證實“毛克”譯法的存在。而《毛克文書》共出現“毛克”18次,它首次以第一手原始資料的形式,提供了“謀克”異稱“毛克”的文獻實物,確鑿無疑地證實謀克可以譯作“毛克”,從而豐富了有關猛安謀克稱謂的資料,也擴大了金史研究取自考古材料的來源。
第二,該件一定程度上印證了史籍所載金代猛安謀克內部的兵役構成,也提供了猛安內部謀克編成番號的新材料。金代初年,猛安之下有謀克,謀克之副為蒲里衍,謀克之下有士卒,士卒之副為阿里喜。毛克文書的著錄形式是“人名+歲數+系第一至七毛克+下+正軍”,著錄內容的最終歸結點是“正軍”。有“正軍”,當然就應有士卒之副的阿里喜,這正好與《金史·兵志》所載的兵役構成相吻合,即在謀克之下設有正軍,也當設有士卒之副的阿里喜。毛克文書除了直接證實金代軍隊“謀克”之內確實存在“正軍”的兵役之外,還暗示與“正軍”配套的士卒之副阿里喜的存在,所以說它一定程度上印證了史籍所載金代猛安謀克內部的兵役構成情況。又,關于猛安內部謀克的編成番號,史籍所見大多是女真語譯名,個別也有漢名,但都不是第一至第十的序數。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金代官印集》刊有29個謀克之印,其中沒有一個印名相同,也可證這些譯名不包括一至十的涵義。而毛克文書所見正軍分屬于第一毛克至第七毛克,諸毛克都是以序數相綴,而非人名或地名,這無疑增加了我們對謀克名稱的認識,使我們了解到在金代的軍事編制中,同一猛安下的謀克還可以用序數作為番號。毛克文書彌補了史籍記載的不足,又提供了史籍所不見的新資料。
第三,該件反映了漢人在猛安謀克制中服兵役的形式,揭示了元明時期漢族所盛行的軍戶制度和垛集兵制度的濫觴。在猛安謀克制度之下,女真人服兵役的形式有“正軍”與“阿里喜”之別,“正軍”也稱作甲軍(甲士),是穿甲的軍士,為謀克屬下的正規戰士?!鞍⒗锵病弊鳛椤罢娭薄?,實際上相當于預備役和雜役人員,隨時補充“正軍”。金代的“正軍”與“阿里喜”,二者既有主從關系,也有配合關系,相互依存,融為一體,這可以稱為“正軍”主役與“正軍之副”助役的組合式兵役制度。在金代,這種“正軍”與“阿里喜”的組合式兵役制度本來是女真族的兵役制度,但我們從毛克文書卻可以發現,漢人也同樣存在,因為既有“正軍”,那么自然也應該存在類似“阿里喜”的“正軍之副”,也許它的名字不叫作“阿里喜”{1}。金代漢人存在“正軍”主役與“正軍之副”助役的組合式兵役制度應該沒有疑問。這對于我們認識元明時期的主役與助役相結合的組合式兵役制度的淵源很有幫助。明代的兵役制度是軍戶世兵制,其中有所謂的“垛集軍”。“垛集軍”一般是集民戶三戶為一垛集單位,其中一戶為正戶,承擔軍役。其它二戶為貼戶,幫貼正戶。明代的“垛集”毫無疑問屬于主役與助役相結合的組合式兵役制度。這種組合式兵役制度明初即開始實行,《明史》卷92《兵志四》所說“明初,垛集令行,民出一丁為軍,衛所無缺伍,且有羨丁”可資證明。明代的“垛集軍”實際上是對元朝軍戶制度的繼承和發展。元朝的漢軍實行的是軍戶制度,軍戶有正軍、貼戶之別,正軍主要應承現役,貼戶主要是出資補貼正軍,《元史》卷98《兵一》即稱:“漢軍?;蛞载毟粸榧滓?,戶出一人,曰獨戶軍,合二三而出一人,則為正軍戶,余為貼軍戶”;又說:“舊例,丁力強者充軍,弱者出錢,故有正軍、貼戶之籍”{2}。明代軍戶制下的“垛集軍”顯然與元代的軍戶制具有某種繼承發展的關系。明代軍戶制度對元代軍戶制度的繼承,人們比較清楚,但元代漢軍軍戶制度的來源,人們不甚了了。毛克文書既然表明金代漢人也存在“正軍”主役與“正軍之副”助役的組合式兵役制度,那么毫無疑問也就顯示了元代漢軍軍戶制度對金代漢人兵役制度的繼承關系{3},揭示了元代漢軍軍戶制度以至明代“垛集”兵役制度的濫觴,而這一點正是毛克文書資料價值的珍貴之處{4}。
《西北諸地馬步軍編冊》由四紙構成,現存文字共108行,但上下被裁切,只殘余中間部分。該件對研究金代歷史特別是金末軍事制度的意義,楊浣先生曾撰專文探討,指出體現在四個方面:一是反映出軍事官員的構成呈現多民族性,二是軍隊的門類較多,三是進入軍事編冊體系的機構或官員比較廣泛,四是該地軍隊數量較為龐大。除這四個方面之外,筆者與杜立暉也續撰專文,對該件反映金代歷史所具有的重要資料價值補充了三點認識:
第一,對文書中所出現的“萬戶”性質,推測應是金代猛安謀克軍制體系中一個較高層級的編制。“萬戶”除了可以作為官稱之外,也具有猛安謀克編制單位的意義,而且是猛安謀克軍制體系中的一個較高層級的編制單位。文書中的“萬戶”也應屬于猛安謀克軍制體系,則文書也是反映金代猛安謀克制度的重要材料。
第二,對文書多處人名后出現的“下”字內涵,鑒于《三朝北盟會編》卷221所稱“猛安、謀克,以管女真戶為上,雜以漢人為下”[8],認為金代猛安謀克無論作為社會行政組織還是軍事編制,純是女真族的列為上等,雜以漢人的則列為下等,“下”指兵員的等次,特指包括漢人兵員在內的軍隊編制等次。文書提供了猛安謀克體制內女真人與漢人混編及其等次的珍貴資料。
第三,文書第41行有“武節將軍,鞏州第四部將”等語,這證實了金朝曾在邊地設置部將的事實,同時也使我們知道金末鞏州最少設置過四個部將,而以往我們不知鞏州是否設置過將或副將,文書正好彌補了《金史》記載之闕。宋代將兵法之下軍隊的基本編制是將、部、隊三級,文書既出現“鞏州第四部將”等字樣,說明其編制名稱及其統轄關系與宋軍應一致,屬于仿宋軍編制。金代邊將設置有將、部、隊三級編制,“無疑是沿用了北宋后期系將禁兵的編制”[9]?!段鞅敝T地馬步軍編冊》以實物文獻的形式佐證了王先生的判斷,同時也說明,駐臨洮路的金軍諸武裝力量,除了大量采用猛安謀克之制外,也存在仿宋軍的編制,臨洮路的金軍應是由猛安謀克制與仿宋軍制共同組成的混合軍隊。金代臨洮路存在仿宋軍編制,這對我們理解金代中期以后猛安謀克之制的變化具有積極的意義。金中期邊地置軍基本按猛安謀克之制,而文書反映的金末臨洮路在抵御西夏進攻時,卻采用猛安謀克制與仿宋軍制相結合的混合軍制。這可能與猛安謀克制的崩潰有關。文書反映的金末邊軍采用仿宋軍制與猛安謀克制相結合的混合軍制,正是猛安謀克戰斗力下滑并逐漸崩潰的最好詮釋{1}。
俄TK225號《捕盜狀》,筆者也撰有專文,除了認為它是金代文書外,還為其定名《金某司狀為九十三指揮弓箭手捕盜事》。從文書內容看,該件現存文字16行,可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是敘述是九十三指揮弓箭手捕捉盜賊的地點和過程,后半部分是羅列一堆衣物的種類、數量、質地、顏色等,有某物“壹張,系青絹里”、“銀褐束絹一匹”、“白米定綾一匹”、“紫板條壹條”和“襖子壹領,系白絹里”等,應是收繳的盜賊贓物。這件文書制作的地點不詳,但若考慮到《西北諸地馬步軍編冊》等金代文書形成于當時與西夏交界的陜西路地區,則該件也應形成于今陜西、甘肅交界一帶。所以,文書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金代陜西路地區弓箭手的職能和活動情況,反映捕盜文書的內容、形式和構成,贓物的種類和登記方式等。并且,通過這些贓物的種類、數量、質地、顏色等,可以一窺當時居民的部分生活用品種類以及社會生活的某些側面。
以上我們重點介紹了金代社會文書的資料價值。實際上,其它金代文獻也同樣具有很重要的價值,例如《劉知遠諸宮調》作為現存最早的諸宮調腳本之一,在我國戲曲史和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作為金代平陽刻本,是反映金代平水坊刻的重要實物之一,在版本學具有重要意義。從上世紀30年代以來,中外學者就不斷有研究成果,目前至少有10多種各類整理和研究成果。可以預期,隨著研究的深入,黑水城所出金代文獻的價值將越來越為人們所揭示所認識。20個編號的金代文獻,相較于整個黑水城文獻8000多個編號顯得微乎其微,但是它對于整體上嚴重偏少的遼金史傳世史料來說,其史料積累的意義則不僅僅體現在量的增加上,更體現在于石刻文字之外又開辟了一條開掘史料來源的新路徑,為拓展金史的研究帶來了新的希望。
■
參考文獻:
[1]孫繼民.黑城學:一個更為貼切的學科定名[J].河北學刊,2007(4):91.
[2]李輝,馮國棟.俄藏黑水城文獻兩件類書定名與拼合[J].寧夏社會科學,2005(2):90.
[3]段玉泉.俄藏黑水城文獻《初學記》殘片補考[J].寧夏社會科學,2006(1):110.
[4]楊浣.黑城《西北諸地馬步軍編冊》考釋[J].中國史研究,2006(1):137.
[5]湯君.呂惠卿《莊子義》版本源流考[J].諸子學刊,2009(2):197.
[6]劉麗萍.上京扎木猛安考略[J].北方文物,1994(2):46.
[7]張明君.中國篆刻全集:第3卷[M].哈爾濱:黑龍江美術出版社,2000:929.
[8]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595.
[9]王曾瑜.論金軍編制[J].史學月刊,1994(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