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樣走出食品叢林時代

張恒

在肉倉的地板上，肉與灰塵、木屑糾纏在一起，任由工人踐踏、吐痰，沾染上無數結核病菌。

數千只老鼠在上面活動，留下成堆的鼠糞。而被毒死的老鼠則混進了絞肉機……那些黑心商人們，用硫酸勾兌出醋，在壞了的牛奶里，摻進米粉制成奶酪。當他們決定從糖果上牟利時，便把糖、淀粉和黏土混合在一起，再用銅和鉛染上顏色。還有泡菜，看起來色澤那么完美，但原來是用銅染成的……

“這個國家制假成風，有的食品，甚至從來就沒有過真的。”一位熱愛美食的化學家阿庫姆評論道。摻假已經成為一種“完美的聰明才智”。

不過別擔心。這些食品問題都發生在英國——確切地說，是1820年前后的英國。當時，英國迎來了機械化時代，一場最終影響了全世界的工業革命正在進行。

“摻假，是工業化城市中流行的頑癥。”英國作家比·威爾遜在她一本名為《美味欺詐：黑心食品三百年》的書中寫道。食品問題也并非只在英國出現。在美國，“周期性食品恐慌一直出現，各大城市報紙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刊登‘卑鄙的混合物和假貨的報道。”

在今天看來，這一切都是不可思議的。如今，那些有毒的牛奶，注水的豬肉，被銅浸染過的茶葉，雞肉罐頭里的腐爛豬肉……統統都已經被他們釘死在歷史的十字架上，死灰不再復燃。

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黑暗的叢林時代

1906年，一本名為《屠場》的小說被寄到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的案頭。大腹便便的羅斯福總統看完這本書，大倒胃口，同時憤怒不已。他寫了三頁的書信，向小說的作者厄普頓·辛克萊致敬，并邀請他到白宮一敘。

這本小說本是描寫立陶宛移民在美國的遭遇，借此來抨擊資本主義制度下工人非人化的待遇。但書中描寫屠宰場里的內容，顯然更吸引世人關注：“在肉倉的地板上，肉與灰塵、木屑糾纏在一起，任由工人踐踏、吐痰，沾染上無數結核病菌。數千只老鼠在上面活動，留下成堆的鼠糞。而被毒死的老鼠則混進了絞肉機……”

“我原想打動公眾的內心，沒想到卻觸動了他們的胃。”辛克萊自嘲道。這本書引起的反響遠超他的意料。在此前，數家出版商都拒絕了這本書，他只好自費出版。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屠場》銷售了超過十萬本，而市場上對肉類的需求則大幅下降。消息傳到歐洲，“美國食品”被打上了骯臟、劣質的標簽。

當時歐洲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雖然1875年，在國內食品摻假問題達到頂峰的背景下，英國政府通過了“英國及其他國家中最好的一部食品法”，但依然出現了用豬腿肉冒充鵝肉，牛肉和豬肉冒充兔肉的情況（他們為這些行為起了個好聽的名字“仿真”）。在德國，情況更糟糕，食品的短缺使得商人們開始從老鼠、烏鴉甚至蟑螂身上提取脂肪……

羅斯福深知這些食品問題帶來的危害是多么可怕。1898年，美西戰爭期間，他曾見到自己的士兵因吃腐爛的牛肉而生病、死亡。他派了兩名工作人員到芝加哥，調查《屠場》中描寫的情況是否真的存在。很快，羅斯福得到了一份調查報告——小說中的描寫，一切屬實。

媒體都愛“壞食品”？

面對調查人員報告的結果，羅斯福陷入糾結之中。他希望給這些肉制品企業以打擊，但又擔心完全公布調查結果是對追求轟動效應的那些人的縱容，并且傷害牧場主和農民的誠信。

這種維穩加保護農牧行業的理由，并不能說服辛克萊，他堅持要將這一調查結果公布于眾。但辛克萊也不能說服羅斯福，他只好通過媒體，向其施壓。

這位一向作風強硬的總統，在媒體的壓力下，只好向公眾公開了調查結果。在酷熱的華盛頓，這份調查報告引起的爭議更為熱烈，也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食品和藥品法》和《肉類監察法案》在參議院通過，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也同時成立。

日漸發達完善的現代媒介，在歐美等國食品安全問題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從1820年，德裔英國人弗雷德里克·阿庫姆出版《論食品摻假和廚房讀物》開始，媒介對食品問題的披露程度越來越深。

在當時信息不對稱、政府監管缺位、資本侵蝕公眾利益的情況下，大眾媒介的傳播，促成了歐美等西方國家消費者的覺醒。而消費者的覺醒，又對政府形成了民意的壓力，推動立法、監管的進行。

半個世紀后，當另一本推動美國食品安全問題進程的著作《寂靜的春天》問世時，若不是媒體的介入，農藥對環境及人身健康的影響問題，不知要推遲多久才被公眾知曉。

一開始，沒有出版社愿意出版雷切爾·卡森的這本書，《紐約客》率先決定在自己的雜志上刊發、連載。這讓情況開始好轉，1962年10月，《寂靜的春天》才被單獨出版。

但這也引來農藥制造廠商、化工行業對卡森進行大肆攻擊，說她是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甚至是農業部門也站在了卡森的對立面。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為這本書制作了長達一小時的節目——當時這本書已經賣出了50萬冊——結果遭到了出資人撤掉贊助的威脅。

但CBS堅持了下來，介入到這起事件中的媒體也越來越多。雖然農藥的使用也曾為農業發展帶來了那么多的進步，但人們更在乎，它帶來的危害到底有多大。

在國會大廈里，時任美國總統肯尼迪專門討論了這本書的觀點。隨后，他指派了一個調查小組，就此進行調查。調查的結果是，卡森在書中披露的情況得到了確認，而一些企業以及對這些污染情況熟視無睹的官僚，遭到了起訴。

這本書的影響，不止于美國。它促使各國政府都開始關注環境問題，也促使各類環境保護組織紛紛成立。聯合國于1972年召開了人類環境大會，各國簽署了《人類環境宣言》。而在正因為重金屬污染問題，飽受“痛痛病”、“水俁病”困擾的日本，更是稱這本書為“現代環境保護主義的基石”。

憑借著媒體的推動和消費者的覺醒，這些曾陷入食品安全泥沼的國家，走出了黑暗的叢林時代。

“三駕馬車”

時間到了1996年10月。一場因大腸桿菌導致腹瀉與溶血性尿毒綜合癥的疾病在華盛頓州流行。州衛生局調查發現，這場疾病可能與奧德瓦拉公司制造的鮮榨果汁有關。

奧德瓦拉公司接到衛生局的通知時，病因尚未確定，致病的毒株也未分析完成，但奧德瓦拉公司還是決定全面召回相關產品。這場涉及7個州的召回行動，在兩天內完成。

在病因確定后，奧德瓦拉公司迅速通過媒體向公眾致歉，并表示愿意承擔全部醫療費用。其中5位重癥兒童家庭共獲得了1200萬美元的賠償。同時該公司還受到FDA150萬美元的罰款——這創下當時FDA罰款的歷史最高紀錄。

食品召回，天價賠償，嚴厲的處罰三道措施，是許多國家食品安全體系的“三駕馬車”。

在食品安全體系完備的西方國家，食品上市前都會獲得一個身份證明。憑借這個身份證明，消費者可以了解到食物的具體產地、生產方式等內容，而一旦出食品安全問題，每一盒果汁，每一個雞蛋，都可以被召回。

據《環球時報》報道，2012年5月，英國薩里伯連鎖超市曾全面召回一款250克包裝的英國下午茶餅干，召回的理由是這批產品的過期時間是2012年的9月1日，距離目前不足4個月，超市擔心消費者可能會吃到過期產品。

這些企業深知，一旦出現食品安全問題，他們面臨的處罰加上對消費者的賠償，將遠遠大于召回帶來的損失。“法律的目的是保護消費者不被欺騙或受到危害”，FDA網站的一篇文章中如此寫道。

歐美等國家，曾經經歷過那樣一個食品問題重重的叢林時代，但他們終究進入了一個健康的循環。雖然并非完美，但正如英國倫敦食品委員會所言：“只要有人在食品中造假，就會有人去阻止這一切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