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商都5)
在漢口的各種中介里,糧食行無疑是“老大”。
從清康熙年間開始,湖廣漕糧改在漢口交兌,官糧的交兌促進了糧食買賣的繁榮,漢水入江之處,從鮑家巷到它鄰近的巷子,都少不了糧食行。沿河大道街面上更不消說得,從永寧巷開始往下走,越近漢江口越密集,都是這一行的天下。
硚口那一頭,沿河大道從硚口到崇仁巷擺得密不透風,擺不下的也擺到了附近巷子里頭,糧食行更是小而密。
糧食生意做到這大的架勢,在全國也是僅見的。
“貨到漢口活”。挨著長江的省份把糧食拿到這里出手,和長江沾親帶故的地方,七彎八拐也要找個通江的碼頭把糧食運到這里來。三大米市之一的漢口,就在不斷開“市”的日子里云集和培養了難以數計的為糧食找“下家”的人。
糧食行或別的“行”、“棧”這類中介生意,古已有之,不過古代把它們稱做“牙行”或“牙紀”。它們的營業執照就叫“牙帖”。
漢口商家說開“牙行”的人“油面光嘴”不是沒道理的。做這一行的老板,上靠著賣家,下連著買家,分文不出從別人手里賺飯吃,練也要練成個人精。
貨船到時,他們得有識別“幫口”的常識。在木船當家的時代,各省的水情造就了各省的船形,久站江邊的人自然有一眼認出來路的本事,這不難。
糧食行的老板,要的是從中認出湖南、四川的船只,搶先往上“貼”。因為這兩省的賣家講義氣是真講義氣,“貼”熱了他們,生意里就帶了許多人情,不但講價時尺寸松,付費時往往還會讓利再讓利。
糧食行的老板都曉得,四川路遠,川江難行,川幫駁子運糧下來之后,多半會把船賣給人家拆船板,這比原船返回“豆腐盤成肉價錢”要劃算得多。
隨船的水手,多會留在漢口找事做,船老板和貨主是要回去的,但也會乘機在漢口玩幾天。這時候,糧行的老板就會在船老板和貨主面前盡地主之誼,請他們吃飯、看戲、洗澡。這是當年漢口商家待客的“三大件”。飯請幾餐倒無一定之規,但請飯之時酒是必須有的,這叫“怪酒不怪菜”,“無酒不成席”。意思是桌上有酒才顯東家熱情,說是“不怪菜”,菜太差了還是要“怪”的,多幾個“含肉量”高的菜就沒人怪了。看完戲之后要吃宵夜,那卻是一次可高可低的小宴,一般是四涼碟一兩壺酒,完了來一鍋煎餃,每人一碗葷面就行了。要的是主人熱情張羅那股勁。有時到粉館一人一碗糊湯粉兩根油條,也會使愛這一口的客人滿意而歸。再在臨走時送一點禮品,這交情就算攀上了。
湖南幫的“倒把子”糧船是要返回的,所以船也做得精致結實,桐油刷得油亮亮的。他們貨一出手多數不會久留,買一點生活必需品就起程了。糧行老板自然也會餞行送禮,表示對他們慷慨的回報。
幾乎每個糧食行都會結交一些這樣的朋友,朋友來漢口不找別家,他們的生意就有了相對穩固的基礎。
在糧食買賣這個“鏈子”上,糧食行只是其中一個“鏈環”。它一手托著買賣兩家,做的確實是“油面光嘴”的生意,勿需多少投資就可以開張。它靠從中說合賺取傭金維持,成敗自然要看別人的臉色。像一般商店那樣,生意沒開張,先請了管事、賬房、先生、小倌、廚子、老媽子再說,對糧食行是行不通的。它耗不起。它請的職工不能多,有很多事得老板親自上前,有幾項事關買賣間互相信任的工作,則要交由與雙方都不沾親帶故的人去做。于是,附著在糧食行業務上的兩個工種:“打筥箕”的、“繚包”的,就成了代糧食行出任第三方的人。
“打筥箕的”,和當今常見的“掌秤的”相似,不同的是“打筥箕的”掌握的是量具。當年糧食買賣不論斤,而論升、斗、斛、石。它們間的關系依次是:十升為一斗,五斗為一斛,十斗為一石(音dan)。“打筥箕”用的是斛。
“打筥箕的”是依附于糧食行的小中介,他們負責將糧食由賣方船上轉移到買方船上。他們手上的斛,是為買賣雙方計數的,兩斛為一石,轉完了報個數,三百石、五百石,一點不敢馬胡。一般來說,賣方巴不得你把五百量出五百一來,買方恨不得你把五百報成四百三。“打筥箕的”此時就要秉公而行,掌握“秤平斗滿”的基準,讓雙方都說不出話來。量完了,轉完了,他們便領取記數用的“歡喜”(籌碼,因“籌”與“愁”同音,商家反其意用之,說“籌碼”為“歡喜”),到糧行的柜臺去領錢。
如果說糧食行老板主要靠人頭熟吃飯,“打筥箕”就要靠公平、敦厚吃飯。等生意時,他們只能拿著撮箕、斛、蕩耙這三樣吃飯家什,坐在糧行門外等。上船后,他們還要時不時地應付買賣雙方的閑話。打筥箕的聽了要裝得馬胡忍得住屈,遇到了太無禮的話語才回一句:“您家放心,我們搞了幾代人,‘秤平斗滿的規矩是曉得的。”
打筥箕是世襲行業,用不了多少伙計。
還有一行叫“繚(讀上聲,如“料”)包”,也是個世襲的職業,負責將船上散裝的糧食打包運入倉儲。它的執業者可是群體上陣的,世襲的頭佬看貨議價,然后裝包。繚包、扛運,各司其職。頭佬管的是一個小“王國”。
糧食行把生意攬在手上,把活兒交給大家,看上去“打鑼賣糖各干一行”,熱鬧且有序,卻不用有事無事出工資找人。再說,碼頭上活路那么多,誰在乎人家養不養,勤快點總找得到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