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苦雨齋譯叢》

顧農(nóng)

周作人是現(xiàn)當代最重要的翻譯家之一，譯品數(shù)量多，質(zhì)量高，而且同他的創(chuàng)作、整個新文學的發(fā)展都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非常值得閱讀和研究。但是比較困難的是，解放前出版的譯本不容易找到，小圖書館往往沒有，大圖書館則一般作為“特藏”，不一定肯借給你看；解放后出版的譯本固然比較容易找到，但據(jù)說大抵經(jīng)過多少不等的編輯加工，已非周譯之原貌。如果根據(jù)這樣的本子來研究，很不容易中肯。

為克服這些困難，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曾做出很大努力，在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推出過幾批《苦雨齋譯叢》，都是由止庵先生整理校訂的。這一套叢書我看到過的有：

《希臘神話》、《全譯伊索寓言集》、《財神·希臘擬曲》——以上三本四種出版于1999年1月；

《古事記》、《枕草子》、《平家物語》、《狂言選》、《浮世澡堂》、《浮世理發(fā)館》——以上六本六種出版于2001年1月；

《歐里庇得斯悲劇集》(上)(中)(下)、《路吉阿諾斯對話集》(上)(下)——以上五本二種出版于2003年1月；

《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兩條血痕》、《如夢記?石川啄木詩歌集》——以上二本四種出版于2005年1月。

每隔兩年就推出一批，讓人非常振奮而且充滿期待。據(jù)止庵先生說，他本來打算繼續(xù)整理出版周作人的其他譯本，例如英語文學譯著和早期的文言譯著。但后來好像沒有繼續(xù)出下去。

凡是周作人譯品手稿能保存下來的，《譯叢》本都以手稿為依據(jù)，把過去經(jīng)出版社改動過的地方改了回去。此舉意義極其重大，根據(jù)這樣的文本，才可以原汁原味地欣賞和研究作為翻譯家的周作人。這樣的工作如果現(xiàn)在不抓緊做，將來恐怕就難以再做了。

為了買這些書，我當時很費了些勁，勤跑書店，東張西望，尋尋覓覓，但在本地不大容易買到特別是很不容易買全；走投無路之后通過止庵先生本人聯(lián)系上這些譯本的責任編輯徐小美女士，這才逐步搞到了手。我手頭還有一封徐女士2005年4月13目的來信，就夾在《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兩條血痕》一書中。略云：

《苦雨齋譯叢》蒙您厚愛，不勝榮幸之至。只是最新出版的兩本，我不甚滿意，只有說慚愧慚愧了。

原計劃將周作人氏絕版已久的譯作數(shù)種均在我公司出版推出，但目前看怕是難再為之，個中緣由一時亦難以言表。

……《希臘神話》，一旦覓得定及時寄上。

有需要我出力之事，隨時聯(lián)系。

明明是我給她添麻煩，她華翰中卻如此客氣，字里行間流露的是出版家負責而凝重的豐采，讀了讓人很是感動。

其他包括周作人譯本在內(nèi)的書稍后又出過幾種，總題為《周氏兄弟合譯文集》，列入搜羅更廣的《魯迅書系》中，由新星出版社于2006年1月推出，也是由止庵先生整理校訂的，其中包括下列四本四種：

《紅星佚史》、《域外小說集》、《現(xiàn)代小說譯叢(第一集)》、《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

《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原已收入《苦雨齋譯叢》，但那里只有周作人的譯文19篇，不收魯迅的11篇譯文，《譯叢》的體例是如此。而現(xiàn)在是《兄弟合譯文集》了，于是參商已久的兄弟終于得以聚首。

我在就《譯叢》本《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寫的一則讀書記(載香港《大公報》2006年6月25日文學副刊)中寫道：

1923年6月，魯迅、周作人兄弟合譯的《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署“周作人編譯”)作為“世界叢書”之一由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出版；而到下一個月，周氏兄弟卻因為家事鬧翻，從此不再來往，更談不到合作從事譯著了。廣陵散絕。

該書早已絕版，只是其中魯迅翻譯的部分因為收進了20卷本《魯迅全集》和《魯迅譯文集》，比較容易看到，而占全書大半的周作人的譯文頗不易入手，于是全書的豐采也就難得一睹。現(xiàn)在好了，最新一輯“苦雨齋譯叢”已由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悄然推出(2005年1月版，主編止庵，責任編輯徐小美)，該輯凡四種二冊，其中的一冊里就有《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中周作人翻譯的那十九篇，以及該集的序和附錄；有了這本書，再加上魯迅譯的那些篇什，原書的全局總算可以湊齊了。

如果新版《現(xiàn)代日本小說集》也把魯迅翻譯的那十一篇一道收進來，豈不就省卻讀者許多翻檢的辛勞嗎。但是止庵先生在該輯“苦雨齋譯叢”的總序中說：“……該書系周氏兄弟合譯，反映了他們共同的文學理念。有如此前《魯迅全集》和《魯迅譯文集》只收錄魯迅所譯部分一樣，現(xiàn)在《苦雨齋譯叢》亦只收錄周作人所譯部分，然而此皆囿于體例之舉，讀者仍以一并讀之為宜。”這話說得極好，體例有時會讓我們作繭自縛。不過總算可以湊齊，已經(jīng)功德無量了。

《兄弟合譯文集》問世，這一問題已經(jīng)解決；而在寫這一條讀書筆記時，我尚未看到這個《合譯文集》本。

新星出版社后來好像也不再繼續(xù)出版《魯迅書系》，幸而周氏兄弟合譯的作品也就那么幾種。

止庵先生在新星出版社幫過一段忙。有一次兒子執(zhí)意要我?guī)グ輹幌拢s好就在他那極其緊湊的辦公室里。三個人往下一坐，全無回旋的余地了。我們談得很愉快，但看他太忙，不斷有電話和工作人員進來請示事情，就沒有坐太久。我兒子對他仰慕之至，出門后對我說：“這樣的專家現(xiàn)在太少了!”我則告誡他以后決不能輕易去干擾，干實事的專家總是忙得不堪，不到絕對必要之時，不要去添什么麻煩。

今年春節(jié)期間，從網(wǎng)上看到的一條好消息是止庵先生編訂的《周作人譯文全集》十一卷已由上海人民出版社隆重推出。將這一全集的目錄仔細看過，可知先前的各種均已納入，構(gòu)成前面的八卷；過去未及重新整理出版的《俠女奴》、《玉蟲緣》、《匈奴奇士錄》、《炭畫》(有文言和白話兩種譯本)、《黃薔薇》、《瑪加爾的夢》、《空大鼓》、《陀螺》、《兒童劇》、《冥土旅行》、《俄羅斯民間故事》、《烏克蘭民間故事》、《希臘女詩人薩波》、《希臘的神與英雄》以及全部零星譯文，悉數(shù)收入，安排在后三卷中。這全集我尚未及拜讀。止庵是個品牌，經(jīng)他之手的東西總是靠得住的。

周作人和魯迅一樣，都有一件事非做到底不可的脾氣。看來止庵先生的意思也是如此，他又一次成功了，堪稱出版社史上的佳話。這種風格很值得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