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朗讀者(組詩)

夏雨

創作談：

詩歌的偉大之處，正在于它的自由與獨立。詩的本身，要求作者去愛它，去眷顧它，然后它讓作者同時進入一個更寬大、無他的世界，并讓接觸它、親近它的人，學會了很多，甚至一切。面對生活，我必須有理直氣狀界定自己身份的依據和途徑。寫詩是一種，生活也是一種。詩和生活可以相融，也可以將在生活里無法實現的，用虛擬的手法在詩里實施，從而完成靈魂與人的統一和對立。我一直以為，現實生活的平靜、感激與和諧，應該是我的詩寫能夠進行下去的基礎。當然，我也不反對苦難造就詩人的說法。生活的任何一種可能，都有其存在的空間和理由。既然我們短暫又永恒的生活充滿了各種元素，那么每一種都可以入詩，都可以再以詩的形式回饋給我們，從而讓生活更豐富。

風如約吹起

下雨了，風如約吹起

千里之外的樹林，最先感受到了

空氣中的濕氣

然后沐浴人世間

最溫潤、最飽滿的河流

并催開兩岸含苞的花朵

但現在是深秋

花朵的開放需要音樂伴奏

小提琴不夠優雅，風笛略顯憂郁

鋼琴太生硬，薩克斯的婉轉

又總是欲語還休

雨水絲絲，樹木沙沙

少女純凈的歌聲在發芽

無邪和純凈

正是反季節花朵對叛逆的怯怯抗爭

而花朵的開放多么及時

只是一聲輕喚啊，它的從容

就變成了洶涌

并迅即取代了憂郁內部的喧擾

而風，如約將這一切吹至

遠方，讓我想起一個人

親手種下的桃花，正在慢慢靠近尊重

和豪華

心聲

事實上，我離那條河

很近。它激起的浪花

濺濕了我的褲腳

我肯定會離它更近，并愿意

為它制造一次盛宴：

把滿山坡的野花，召集到一起

作它的女兒

把滿村子的燈火聚集到一起

為它照亮

還有天上閃著光的星和月

還有那么多善良人的眼睛和心靈

它浪上的花朵多么潔白

我依次叫出她們的名字，依次

安排好她們的歸宿

而我，是她們從遠方偷偷喚來的主人

在這里，我們一直說著

悄悄話

我的生活

是一叢荊棘。肆無忌憚地長

快刺破天空時，荊條被割下來

編織器具。“她只是愛你，才要和你在一起!”

一個人的話傳至千里

不需要時間。但荊條被割下來

光有時光的洗滌遠遠不夠

還要有一雙手

一雙巧手。“在人世，孤獨

遠遠大于能夠體驗的感受。”

孤獨不屬于某個個體，但屬于現在這雙手

屬于荊棘上的鳥鳴、蟲蟻

輕風、閃電和它們劃破的空曠

柔韌的荊條

沾滿空氣血液的荊條

并沒有大搞分散主義

一根挨著另一根

一根繞過另一根

偶爾的一兩根小荊條

跑到遠處撒歡，也被那雙手

以和諧的名義喚回

當一只鳥籠

以荊條的質地被掛在命運的墻上

我是那只鳥，上下翻飛

樂此不疲

6月18日夜，逸龍小區

夜色彌漫。我一身暖意步下樓梯

彌漫的還有

雨后清新的空氣

但我沒有聞到泥土的芳香

也沒有青草的腥氣

甚至樹木生長的味道也沒有

更多的人不知在哪里

一輛載人的小汽車靜靜地

泊在樓院里

另一輛也泊在院子里

但它們都沒有載過我

更沒有帶著我去過遠方

我一身暖意走過它們身旁

我一一走過的還有：樓梯拐角處的暗影

對面樓里直射而出的燈光

游戲廳里人機大戰的熱浪

不急不徐冒著蒸汽的鍋爐房

一塊又一塊紅綠相間但被泥水蒙蔽的磚瓦

及站在上面心懷平衡術的漂亮姑娘

生活

我曾走過平衡木，它這樣平衡

我笨重的身體和思想

在白日，用陽光普照我

在夜晚，用黑暗掩護我

虎視眈眈的搖擺或猶豫，擁立左右

后來，微風漸漸增多

它們的加入，先是給予我

涼爽和溫柔的拂動

后來，慢慢被滲進一種力量

致使我險些摔倒。事實上

當我摔倒之后，它用剛剛發生的變故

增強我的信念

并企圖為我的行為重新命名

請你相信我

那么多的相遇，為什么還會陌生?

在小鎮，風與風相遇是常有的事

風與雨相遇也沒什么稀奇

風與石頭相遇，就是與一朵花相遇

就會有很多入弄不懂

像我跟十一歲孩子的對話

他說：“最美麗的花開在春天!”

我說：“最美麗的花一定開在心里!”

這沒什么

一塊石頭不會開口說出心底的秘密

我也不會

但我不是石頭

也不是花

我是另外一種事物

也許是與風相遇的，風

也許是與風相遇的，雨

“春天就是一顆心!”那么多的相遇

還會有陌生

如果還能相遇，石頭

就是一顆跳蕩的心

還是那座山坡

我打開窗戶，看見春天

漸漸明朗的小身影

滿坡的蒿草懷著和解的目的

走在抵達蔥蘢的途中

一顆草籽懷著去年的夢想

隱在陽光后

一只螻蟻在敞開的窗口還未被我看到

但我看到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鳥

身型壯碩，通體褐灰，從冬天的雪地

一直徘徊進三月的清晨

在那棵被我的目光撫摸了

太久的山里紅樹上

完美地演繹著行為藝術

不遠處的一棵山桃樹

一定是笑了

更遠一點兒緊密相擁的三棵大楊樹

也笑了吧

我甚至聽到茂密的枯草莖

在數不清的墨綠松針的帶領下

在搖著手臂歡呼

多年以后，如果還能回憶起這一幕

坡底小河里日夜流淌的水

也會嫉妒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