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及其他(組詩)

李見心

創作談：

我曾在《字詞》一詩里表達：

“我想用語言表達言外之意／就像用死來詮釋生／給我兩個相反的詞／我就會天平一樣為你把世界擺平。”詩歌是語言的意外，但不大于心靈；是詞語的私奔，但最終結婚。語言的冒險者是詩人，他在心靈世界的內在空間戰勝了每一個對象之物，大膽地呼喚，敢于由人的本性而去向上冒險。最終，冒險的代價是安全，沖突的代價是和諧。也就是說無論意象怎么奇崛，無論情感怎么賁張，內在邏輯和外在邏輯都必須合理。

陽光燦爛，水壺灌滿

這個冬天出奇地冷

許多鳥兒從天空墜落，離奇死亡

白雪上覆蓋一層黑色的雪

難道后天的預言真要實現?——

取代水的不是火

而是沸騰的冰川

親人啊!難道這樣的氣候

也不能讓你欲望的腳步停下來

回到我向陽的小屋

和我一起讀詩、飲茶、祈禱——

我知道你的夢在天邊

把夕陽燒成最重的金屬

而我只愿陽光燦爛，水壺灌滿

你不會孤單

你不會孤單，秋風已打開黃金的

地址，落葉用金黃的手攥緊土地

當你的目光被風聲染藍

當你的心跳和果實系在一起——

你絕不會孤單。有雨水那么多的

星星陪伴你，有海浪那么高的

火焰為你鼓掌

星空壓彎了你的寂寞

大海為你碎成了紫葡萄

只為告訴你——

你從不會孤單，你的指尖纏著萬物和天籟

細雨與呼喊

誰在說——

雨水是另一種月光

碰斷的情況

誰在說——

呼喊吧!只有呼喊

才能驚醒不愛你的人

細雨與呼喊

下水道與煙囪

細雨在考驗下水道

呼喊讓靈魂冒煙

尖鋒時刻，天地接通

細雨就是呼喊

呼喊就是細雨

誰在細雨中呼喊——

——一萬條細雨的皮鞭

抽出了我心底的聲音——

禮物(仿米沃什)

多么寧靜的一天

我在家里干活

風停在風里

外面再大的風聲也不能驚擾我

我的腰間沒有疼痛

我的心里沒有痛苦

人世間沒有什么事值得我羨慕

也沒有什么人值得我憎恨

想起我曾做過的事愛過的人也沒有羞恥

上帝賜給我的貧窮與富貴和所有人相等

抬起頭，我把瓷器擦得光亮如新

看見樓下的燈火閃爍

仿佛把我置身于天上的街市

投降

現在，一切都靜了下來

塵埃落定，我落進你的懷抱

每天的任務就是用呼吸數你的心跳

愛人，你欠我一個比墳墓還深的擁抱

一個比一生還長的蜜月

我是你靈魂的債主

愛情就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屈服

我屈服于你的屈服

尤如丁香屈服于春天的勢力——

我舉起五瓣丁香，向幸福投降

舉起你的笑臉，向愛投降

舉起今天，向永恒投降

清明祭

你把余下的青春交給我

所以我要談兩次戀愛

結兩次婚

一次為我

一次替你

你把余下的生命交給我

所以我要健身、養生

加倍地活

一次為我

一次替你

你把余下的詩歌交給我

所以我要寫詩

上臺朗誦

我的聲音里有另一個天使在歌唱

我的身影里有另一個精靈在跳舞

你對我如此信賴

把今生托付給了我

像蝴蝶把美托付給了花朵

正因為你飛逝的翅膀

我的身上才盛開著天堂

——永生的香

越走越輕

這一生我多么幸運

上帝讓全部時光

在我的瞬間停留

我沒有漏掉每個環節的痛苦

每一種臨場體驗中

都有我伸出的小舌頭

中年以后，我還年輕地活著

是為了揭開衰老的奇跡

觸摸死亡最后的神圣

這一生我多么幸福

走在老年的大街上

別人灰塵一樣的目光不再落在我身上

我越走越輕

直到成為秘密本身

減去了嘴唇和肉體的重量

冬日的陽光

多么奢侈的陽光

冬日的陽光是繃緊的琴弦

卻把我的小屋彈得松弛、金碧輝煌

餐桌上有咖啡和面包

書里有偉大的靈魂和思想

我的心里有你和對你的信仰

多么幸福的時光

我陶醉在自己的小屋和渺小

肉體沒有痛苦，靈魂沒有紛擾

遼闊的憂傷

你的憂傷如此遼闊

像曠野的風

沒有阻礙地吹

而人間的愛就像一棵棵小草的抵抗

在細小的摩擦中

反而把你的憂傷拉得更長、更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