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榮
一、淘米蒸餑餑
山村四季多為綠色風景,令人賞心悅目,更令人向往。不必說春有百花,夏有碧水,秋收五谷,單說過年淘米的習俗,那黃澄澄的黃米面的粘餑餑,絕對是鄉下最亮麗的一道風景。
妹妹家今天特別熱鬧,仿佛在辦什么大喜事。炕上,一溜十多個婦女,一邊麻利地拍著她們的巧手,一邊說說笑笑。地上三個男人,顛來跑去,和著女人的談笑,快速地把做好的餑餑一個個擺放到平屜上,然后下鍋,快速地添柴加火,蒸好這一鍋,再蒸下一鍋。這就是鄉下準備過年的一道大餐——蒸餑餑,即做粘豆包。
這幫農家婦,個個穿得干凈利落,手里忙著,嘴也不閑著,她們喜笑顏開,盡情地談天說地。她們都是妹妹請來幫忙做餑餑的。別看這些女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一到年根兒,就該她們大顯身手了。從東家到西家,從村南到村北,輪流做餑餑,絕對的互幫互助,絕對的重情重義,絕對的心靈手巧。
妹妹家是今年村里第一個淘米蒸餑餑的。憑著妹妹的好人緣,提前好多天就有好多人張羅先給妹妹做餑餑。不知老祖宗什么年間發明的過年蒸餑餑的吃法,亦不知是哪個老輩人發明的專利,遼西北山區,祖祖輩輩,一直就這么沿襲著過年的風俗,一入冬月,家家最先忙碌的就是淘米蒸餑餑。
隨著生活水準的提高,山村里也有許多年輕人主張廢除蒸餑餑的習俗,可是,那些年輕人嘴上說著反對淘米的話,到過年前還是照舊蒸餑餑。理由是,過年不淘米蒸餑餑,感覺沒有過年的氣氛。因此這風俗,越來越扔不掉,反而成了山鄉過年最亮麗的風景,也是最重要的節目,而且這節目越演越精,規模越來越大,花樣愈來愈多姿多彩。
在祖父那一代,因為細糧少,百姓粗糧細做,用黏米和玉米,加工和成,過年總要做許多餑餑。豆餡不足,還做白菜或者蘿卜餡的,這黏米面餑餑是過年餃子的替代品。那年月,一年也吃不到多少細糧,過年每人僅僅分一斤白面,別說大米,小米都很少能吃到。過年時節,把自家種的黏谷,用大石碾子碾成黃澄澄的黏米,摻上苞米馇子,放到大缸里加水泡幾天,再撈出來,晾到半干不干,然后再碾成細細的面粉,這是第一道工序。在碾面的同時,家里的大鍋也呼呼的熱氣直冒,鍋里烀著噴香噴香甜甜的紅豆餡。第二天,才是真正的蒸餑餑。由于一次淘米數量較多,做餑餑一兩個女人一時半會兒是做不完的,因此莊里左鄰右舍,鄉里鄉親絕不看熱鬧,絕不各顧各,總是互相幫扶,今天你家,明天他家,輪流串換著做餑餑蒸餑餑。鄰里間絕對的和諧默契,有尊有讓,一個小山村,一共幾十戶人家,忙時白天做這家的,晚上做那家的,一天就可以做完三五家的餑餑。于是,冬日小山村的炊煙格外惹人眼目,整日裊裊地升騰著。
上世紀八十年代,農村實行承包到戶后,鄉親們糧食收得比過去多了,過年淘米就升格了。各家互相攀比哪家餑餑蒸得最多,哪家日子過得最紅火。那時,淘米按斗量,我們家八口人,父親就決定淘八斗米,絕對算是村里的“大戶”了。記得那年媽媽還悄悄對著星星許愿,過年的大肥豬要是能喂到500斤,就請一場電影。結果,那年的肥豬是510斤,媽媽只好許愿還愿。第二年春暖花開時,天氣越來越暖,家里的黏餑餑還剩一大缸,怎么也吃不了。那時也沒有什么冰箱冰柜,媽媽只好把所有的餑餑都餾一遍,然后放到大筐里,曬成餑餑干。那一年,我們差點把餑餑吃夠了。
其實,那一年,過年餑餑做多的人家,不只我們一家,村里幾乎家家春天曬餑餑干,家家到夏天還在吃著過年的餑餑。后來,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大家對淘米又有了新認識:過年的餑餑不能弄得太多,要講究質量!這一理念在近幾年已經被所有人達成了共識,于是,過年淘米便翻出了許許多多的新花樣:原材料,由原來黏谷加工成的小黃米,大多改換為大黃米、江米了,豆餡也不僅僅是紅小豆了,還有雪花一般的白豆,大粒的花生豆、蕓豆、豌豆,還有最解毒解饞的綠豆;還有的人家,竟然用大米代替了玉米,真的是風格迥異,別有一番滋味。過去各家比誰做得多,現在比誰做得最好吃。
論做餑餑的味道,很有講究,水一定要用數九寒天的水,不然,蒸出來的餑餑不黃亮,吃起來不筋道,也沒有隆冬的味道。妹妹做餑餑的手藝在村子里是一流的,她家蒸出的餑餑個頭不大,宛如一枚枚袖珍的小核桃,都是小小的,顯得特別立整,格外筋道,格外香甜,仿佛妹妹有什么秘訣似的。等到第一鍋餑餑拎出大鍋,稍微透透風,那黃亮亮的黏餑餑,撿到盤子里,放到飯桌上,被太陽透過玻璃窗那么一晃,格外晶瑩,格外閃亮,真不知會香飄幾百里。第一鍋就是要嘗嘗鮮,嘗嘗味道如何??簧献鲳G餑的女人有的掰開一個,先聞聞,然后再品嘗,之后是一片嘖嘖贊譽聲。嘗過贊過,然后加快雙手的動作速度,扣一個小面團,在手心里轉個圈就是半圓,然后左一下、右一下,三下兩下,還沒怎么聽到響聲,那面皮就拍完了,眨眼的工夫,那甜絲絲的豆餡已經被包在面皮里了,只見那圓溜溜的小餑餑,先是在手心里橫握著被用力攥了兩下,隨之又滴溜溜一轉圈,一個餑餑就做成了。寬敞的大炕上,放了兩張方桌,還有十來個用高粱稈尖串成的干干凈凈的圓蓋簾,桌子上,蓋簾上,到處都是圓溜溜的小餑餑。
妹妹家有好多親戚在城里,所以妹妹家每年淘米都要多做一兩斗,準備過年送給城里的親人。等到過年時,妹夫的哥嫂,弟弟弟媳,以及外甥侄女,大家從城里回來,全都嚷著要吃餑餑,不饞餃子,不吃大米飯。等到他們返城時,妹妹總要給各家帶去一袋袋、一箱箱的黃亮亮的黏餑餑。也許正是這小小的黏餑餑,永遠粘連著城里和鄉下。餑餑做得好,大米餃子都不饞。出門坐班車,常常看到老鄉給城里的親戚捎帶黃米面的香餑餑。
炕越燒越熱,女人們在炕上一邊靈巧地揉著面團,一邊高一聲低一聲的閑嘮著,一會兒是哪家的男人最聽話,一會兒是自己的頭發過年應該燙個什么型,一會兒又扯到了電視劇和小品,于是,小沈陽、李長春、趙本山也和黏餑餑粘到了一塊。地下負責蒸餑餑的男人,不時湊個份子,談笑聲便一浪高過一浪。
太陽不知什么時候高高地站到了后山梁上,笑瞇瞇眺望著后院屋檐下那一大簾子黃亮亮的黏餑餑越來越多;大鍋的熱氣冉冉飄升出門外,一陣陣黏餑餑的香味不斷地從山村的小屋子里飄出去,越飄越遠!
二、殺年豬
山村過年,不僅淘米做餑餑是一道亮麗的風景,那殺豬的氣氛更是別有情趣。殺豬也是鄉下過年的老風俗了。鄉下人說如果聽不到殺豬的“吱吱哇哇”聲,過年就缺少了一種生氣, 恐怕就沒有過年的味道了。
山梁上的太陽方才露出半個笑臉,玻璃窗上凝結著一幅幅冰晶玉雕一般的圖畫,有連綿起伏的山巒,有層層疊疊的森林,還有奔馬、祥云以及姿態萬千的花朵,描不盡,數不完。吃過早飯,老叔一捆接一捆地往院子里搬了好多捆苞米秸稈,還用好幾根粗木頭倚著苞米秸稈。一會兒秸稈和木頭圍成了一個深坑形狀的大圓圈,然后回屋子里取出一塊新買的干干凈凈的厚塑料,鋪在秸稈圍成的圓坑里,這樣就把殺豬的準備做好了。
老叔家今天要殺豬啦。這不,不等親朋到來,他就一個人先忙上了。老叔60多歲了,身體仍然十分硬朗,人也勤快。老叔的女兒早已成婚,兒子大學畢業留在了城里。家里只有老叔和老嬸,日子過得很甜美。老嬸一生勤快,年年喂大豬。今年的大豬在村子里是數一數二的,大伙都預言說那豬能有600斤。
前些年,殺豬褪毛大多用大缸,還有人家用大鍋。那時,一般的豬多為100多斤,在大缸里很容易翻動。后來,鄉親們的年豬越喂越大,大缸就顯得越來越小了。真不知是誰的新發明,近兩年褪豬毛的工具由過去的大缸、大鍋,又改成了臨時用秸稈和塑料圍成的獨特的鍋灶,這樣既方便又省水。
等老叔準備就緒,來殺豬的親朋陸續都到了,大家招呼著趕快抓豬。“撈住后腿!”“系繩子!”“好!好!”有人喊著,“上秤??!”豬抓住了,大家張羅稱重量。稱大豬用的是兩桿秤,村里最大的秤是500斤的,但大家估計老叔家的豬至少600斤。村里的人就利用物理學上的杠桿原理,用兩桿秤,兩頭同時抬起,同時打平,然后輕松相加,準確得出大豬的分量。果然,不知誰的眼力最強,估算的重量竟和稱出的一點不差,真的是600斤。喔,老叔家又刷新了今年村里肥豬的記錄。于是大家都夸老嬸手氣好,夸老叔有福氣。“呵呵呵”,老叔樂得合不攏嘴,心里比吃了肉還香甜。
過了秤,這才吱吱哇哇地殺豬,然后兌好開水,在老叔事先搭好的塑料鍋里,一邊澆熱水,一邊褪毛。數一數,殺豬的人竟有十來個,都是家族親友,都是最能干的男勞力。平日里,他們是做工勞動的好把式,今天,又成了能文能武的屠夫。他們可謂無師自通,今天給你家幫忙,明天給他家摁豬卸肉,許多年來,早已諳熟了這一套殺豬技術,也可謂手到擒來。
三下五除二,澆水,褪毛;褪毛,澆水,用鐵勺刮,用小刮鋤撓,用磚頭蹭,兩個多小時之后,600斤的大豬就處理得白白凈凈了。然后,大家一起把豬抬到殺豬的大桌子上,開膛、亮膘,倒下水,卸肉塊。這時候,通常會有人提前趕來等著買肉。近幾年,綠色食品愈來愈受歡迎。像老叔家這樣的豬肉絕對算得上山村的綠色食品了,因而小山村豬肉的價格一漲再漲,已經漲到每市斤12元了。很趕巧,來買肉的是表弟帶來的城里人,一下子就買走了半個豬。賣完肉,老嬸就張羅切肉燉肉。
太陽爬到山頂,又滑下山坡。玻璃窗上的冰花漸漸隱去了朦朧的背景。堂屋的炕頭熱乎乎的。外面殺豬煺毛的時候,老嬸和大姑等人早已在廚房里切好了一大盆酸菜,同時還做了滿滿兩電飯鍋的米飯。
老叔高興,今年殺豬請了好多客。閨女姑爺兒子算作自家人,還有姑姑姑父,還有老嬸的老父母和弟弟,還有我們全家族的成員,還有村子里幫忙的老鄉親,計算起來吃飯的大人小孩大約有30多人。這么多的人,簡直趕上哪家辦酒席的規模了。大家名曰吃肉,實際更為了感受年根時節的那一份獨有的熱鬧和那一份特別的喜慶。不知延續了多少年了,也不知延續了多少代了 ,山村過年最講究的就是殺豬淘米了。這年根時節家家戶戶幾百斤的大豬,這“吱吱哇哇”殺豬聲,似乎可以代表鄉下幾輩輩人歷史的演變與傳承,可以彰顯山村那特有的風俗與生活的美滿。
一大鍋里的紅燒肉肥的瘦的滾在一起,“滋滋滋”地冒著油,“咕嘟嘟”的冒著熱泡,肉香越飄越遠。這是老嬸過年的拿手好菜,每年殺豬,老嬸都要燜上一大鍋香噴噴的紅燒肉,招待親友。豬肉眼看就熟了,老嬸又把那一大盆豬血,像燉雞蛋一樣,放好蔥花與花椒面,炸好葷油,把水兌的不多不少,然后一一分著盛到十個大碗里,在肉鍋上放一個大平屜,擺好一個個大碗,把高沿兒的大鍋蓋一扣,再填一爐子火。屋子里放桌子擺碗筷的工夫,豬血就燉好了。聞著滿屋子的肉香,親戚朋友和家人歡歡喜喜坐在一起,一邊喝酒,一邊喝著香香的豬血,大口大口地吃肉,吃膩了,就大聲嚷著“上酸菜”。
炕梢那一桌好幾個孩子,喊著“我要瘦肉!”引得炕頭的老叔和大姑父們哈哈大笑。大姑父和弟弟們看法一致,吃肉還是肥的香。我說,吃肥肉血壓會高,老叔則說,“那是你不干活,上山打一天柴火,一頓吃一盤子肉,也能消化!”是呀,記得老嬸常說老叔能吃肉,但老叔什么病都沒有。弟弟湊趣說,“我天天吃肉,怎么不胖呢?”我明白,他們經常勞動干活,那運動量是一般人不能比的??粗麄冮_懷暢飲,大口吃肉,真的令我佩服不已。
電視里播放著新年聯歡的節目,大家在歡歌笑語聲里一邊吃肉,一邊拉著家常。大姑父的談笑猶如新聞一樣“雷人”:他們那個小山溝里,一共十幾戶人家,家家的大豬都超過了600斤,還有一戶的大豬竟然是780斤。大姑父說得有名有姓,還說那戶人家還有兩位是教師,家里有樹有田,還養了許多羊。有人出高價一萬元,主人卻不賣;我們正聽得直咂嘴,大姑父仿佛說書人一般,賣了個關子,接著說,這還不是大的,他們村里,還有一家的大豬竟是820斤。
“哈哈哈”,歡笑聲隨著豬肉的香味一起飛騰,飛出了很遠很遠,飛向了山外。
三、趕年集
我家就住在集市附近。一大早,冷風颼颼地吹著,太陽還沒露頭,村莊還在睡夢中,我還沒起床呢,集市南邊,東西兩側炸油條的早已搭起了臨時小吃棚,升起了紅彤彤的爐火,“滋滋滋”開始炸油條了。稍后,集市的北側,那幾家賣冷面、餛飩、烤雞架、烤香腸,還有賣餃子的,也“砰砰砰”、“突突突”地開著小三輪,大四輪什么的,陸續趕攤來了。
集市就在村莊的南面。在雞鳴犬吠聲中,在裊裊的炊煙里,在各家主婦鍋碗瓢盆的交響樂里,集市便愈來愈熱鬧了。貨還沒有擺好,買東西的人就已經站到了攤床前。集市原來并不大,前幾年面積只有600平方米,近兩年趕集的規模逐漸擴大,南北方向已經沒有加寬的空隙了,趕集的人便自動往東西兩端擺攤,使得集市延長了一倍。
小吃攤總是最早的,趕集賣貨的人大多喜歡到集市一邊賣貨,一邊搶時間買小吃。等到油條炸好第一鍋時,仿佛唱大戲一般,賣肉的、賣菜的、賣糕點的、賣服裝的等等,陸陸續續就都登場了。
早飯后,太陽剛剛爬上山坡,大小車輛就不斷地朝著集市開過來,有賣貨的,有買東西的,有湊熱鬧閑逛的;趕集的人也仿佛潮水一般向集市匯聚過來。集市的外圍,三輪車、小汽車、摩托車,南和北,東和西,隨意地停放著。連北邊村莊各家的門口都??苛撕枚嘬囕v?!班粥粥帧?、“嘟嘟嘟”的車喇叭聲,混著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聽吧,哪一家喊得聲音最響亮,那一家一定是城里跑鄉下甩貨來的。什么“清倉大減價啦”,“跳樓大甩賣啦”,什么“瞧一瞧,看一看啦”,高一聲,低一聲,整個集市此起彼伏,一片沸騰,那份熱鬧簡直可以融化 “三九”之寒。
時近中午,我從集市的最南端的那條柏油路的東頭走到西頭,盡管只有七八百米,可我大約走了半個小時。說實話,這一段路是擁擠過來的。集市南邊的這條寬闊的柏油路,已經成了臨時集市的地攤,賣各種水果的,賣花椒面的,賣爐具的,賣自家特產的等等,因為沒租到中間的正地方,只好獨占道路了。地攤一個挨著一個,趕集的人來來往往,不時還有人騎車或者開車擠過這條路段,擠得簡直水泄不通。我并沒帶什么東西,但總要側身給別人讓路,或者拐彎繞行。
大年越來越近了,趕集的人也越來越多了。以前,臨過年趕集,都稱作“窮漢集”。近些年,趕集則成了鄉下獨特的習俗。集市東西兩頭又延長了一段,又增加了賣山楂核桃的,賣大黃米的,賣豆餡的,賣豬肉豬頭排骨的,給山村的集市又添了一道風景。近幾年,綠色食品搶手,笨雞蛋、笨公雞,笨豬肉,價格不斷飆升。隨著生活水準的提高,農家的大豬分量大得驚人,500多斤早已不足為奇,豬肉的價格也不菲,因而臨過年的集日,總會有好多鄉親把豬肉弄到集市去賣。
集市東頭,村里的王大爺,背著個裝了大豬頭的背簍,弓著腰,顛著小步,晃悠悠地,剛把背簍放下,就湊過來兩個問價錢的,王大爺還挺豁朗,6元錢一斤就出手了。揣好賣豬頭的錢,老人眉毛胡子都在笑。定神觀看,原來路旁那輛嶄新的的小轎車,是從縣城過來的收購豬肉的,好幾個人的豬排骨都賣給了他們。
集市中間是規劃過的臺階式的床位,兩端是自由散放的地攤。集市大西頭,紅紅火火,花花綠綠擺了一地,占了很大一塊面積。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圍了好多人。這是對聯和年畫地攤。山村過年,家家最講究貼年畫貼對聯了。對聯象征著吉祥喜慶,預示著來年日子更紅火更興旺。買對聯,誰買得越多,代表誰家的日子最富庶,最快樂。好多人的心中暗自覺得大紅的對聯與倒貼的福字,貼多一點,可以驅除貧疾和邪惡,也預示著除舊布新,未來更美好。因而,大門、小門、井臺、豬圈和雞舍,到處都要貼對聯,連家中的三輪車也要弄一副“車行萬里路,四季保平安”的對子。
招財進寶的年畫,令人向往;胖娃娃的年畫,是大多數有小孩或者希望得貴子的人家最喜歡的,那圓圓臉、喜洋洋的胖小子、俊丫頭,老頭老太太也格外偏愛;花開富貴,紅日東升,八駿全圖、鳥語花香之類的年畫賣得更快,年畫里有著希望,有著夢想,有著十足的年味,也有著鄉下特有的俗韻。望著那喜慶吉祥的財神與門對,默誦著“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的詩句,我仿佛看到了遠古洪荒時代的世紀老人站到了二十一世紀的巍巍的崇山峻嶺之上,含笑望著今朝一個鄉下的集市的熱鬧與祥和以及那唯美的民俗的延伸。
三叔、老嬸、弟弟和弟妹抱著小女兒,硬拉著我去幫他們挑新衣服。弟弟一家三口買衣服一下子花了600多元,看得我只咂嘴。這時弟弟一家人又從服裝攤轉到對聯花炮攤前,年畫對聯、爆竹花炮,一下子竟買了200塊錢的。我知道弟弟這幾年趕年集的習慣,開著三輪車,拉著莊里的叔嬸大爺,一塊來趕集,一次性買個夠。
“棉衣棉褲啦!”“保暖內衣便宜啦!”“過年買新衣裳啦!”賣服裝的竭力吆喝著,但服裝攤前的買主并不多。蔬菜床位,聽不見吆喝聲,卻擁擠不堪。冬季價格很貴的蒜苔、蕓豆、黃瓜和西紅柿之類的新鮮蔬菜,特別好賣。看,買菜的人好像在“搶菜”,好多人一買就是一大嘟嚕,什么黃瓜、豆芽,什么蒜苔、青椒,什么洋蔥茄子,感覺哪樣好吃就買哪樣,只要是綠色的就行。過去,山村的冬季,除了酸菜白菜,就是咸菜疙瘩。過年包餃子,想拌點韭菜,誰家都沒有。但今天的集市,韭菜是最便宜的??矗切┫募緷M園子遍地可見的生菜油菜,雖然貴得令人咂舌,但一捆一搭的,賣得格外搶手。
六十多歲的王大爺,在集市東頭賣完豬頭,背著個大背簍,整個大集,一顛一顛地從上走到下,買完對聯買“福”字,買了燈籠又買高升炮,然后又買了一大嘟嚕的花生、橘子、香蕉和瓜子,買完就往自己的背簍里一放。這會兒又轉到了青菜攤。“我要黃瓜、柿子、綠豆芽!”王大爺走路利索,買東西也利索,他仔細瞅瞅眼前的各種青菜,接著點菜譜,“還有芹菜,哦哦,還有菜花,小外女拜年來最愛吃了!”他一邊掏錢一邊自言自語,眉毛眼睛都笑瞇瞇的,既幸福又滿足?!昂呛呛?,賣了個豬頭,換了一背簍好東西,走嘍!”
站在菜市這邊,悄悄看著王大爺買菜,我不禁暗暗替王大爺高興,總覺得這年根的大集不同以往,更覺得應該改改以前那“窮漢集”的名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