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的“失敗者”

雪冬

戴安娜·恩亞德（Diana Nyad），這位具有冒險精神，不愿屈服的美國女性，在61歲之際，仍試圖橫渡166公里，穿越佛羅里達海峽，去創造人生的奇跡。

在一個月露半面，夜色深沉的盛夏之日，戴安娜·恩亞德在海面上艱難地向前游著，嘴里不斷地發出喘息聲，在五六米之外是隨著風浪航行的后援船。船上的人員注視著戴安娜的狀況，期盼她能振作精神，早點看到彼岸的燈光。

這天是2011年8月11日，在橫渡古巴到美國之間的佛羅里達海峽的驚人之舉之前，戴安娜就告誡包括領航員、醫生、教練員等在內的11人護游小組，在她游的時候不要告訴她還剩多少里程。不過，擺在眼前的嚴酷事實是，盡管在海中已游了20多個小時，但是要游完從古巴哈瓦那到美國佛羅里達州基韋斯特岸邊166公里的全程，仍剩下一半以上的距離。

鑒于佛羅里達海峽中存在海流，即使在一切海況都良好的情況下，恩亞德也得要花費至少60小時才能游完全程。到目前為止，海況似乎并非良好。

“我們先前得到的氣象預報是微風，天氣晴朗，但是現實卻不是這樣，”恩亞德事后回憶。“一路上風浪都偏大?！?/p>

多年的夙愿

任何一位長距離運動員都會說，你并不知道哪一天會參加賽事，只有你站在起跑線上時才能確定。從某種意義上說，賽事的結果要由命運決定。你唯一可以控制的是平時的訓練?！拔艺J為任何海洋橫渡者都不可能在體力和心理上完全做好準備?！倍鱽喌略浿赋?。

在長達兩年間，恩亞德在不眠的夜晚時常會思索何時能實現從古巴海岸游到佛羅里達海岸的夢想。仿佛在一瞬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60歲了。生命的有限令她有一種迫切感。要實現一個人生的目標，一個真實的宏偉理想，就要求虔誠的奉獻——這無疑令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充滿活力。

“我想要以使命感來讓自己付出最大的努力，所以我不想在多年后質問自己，這一生做了些什么？”恩亞德解釋道。

其實，早在上世紀70年代，恩亞德就開始了這一創造夢想的橫渡嘗試。1978年，她第一次在海中游了42小時，這一時間長度在當時是創紀錄的，不過海中強勁的風浪令她偏離了預定的路線。隨后，她又開始了連續12小時、14、甚至24小時的多次游泳準備訓練，相加起來的距離長達數百公里——比世界上一些最優秀的長距離游泳者游得還長。

“在這項運動中，有一些人進行終生的訓練來為一次12小時的長距離游泳做準備，”恩亞德說。“而我則進行了十多次的12小時以上的長距離游泳。我的自豪來自律己，來自信念，這個信念就是以足夠堅強的意志花兩年時間來鍛練體力?！?/p>

這種極端的體能訓練或者說磨練對恩亞德并不是第一次?；厮莸?974年，25歲的恩亞德就成為了頂著水流揮臂暢游 52公里，橫渡安大略湖的第一人。一年之后，她又以45公里的全游程，環游紐約市曼哈頓島一圈，成了《紐約時報》頭版的風云人物。美國前總統夫人杰奎琳·肯尼迪當時贊譽恩亞德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往事

回顧往事，恩亞德的人生道路頗為艱辛。她在10歲就開始游泳訓練，然而其間卻遭到教練對她進行性騷擾達8年之久（那名教練于此否認）。此外，恩亞德幾乎花費了一生的時間與自己反復無常的繼父打交道。“他就是一個以扯謊和偷竊為生的人，”恩亞德認為。

“當我20多歲時，我心中充滿忿恨，它決定我在游泳中的狀況，”恩亞德說道。“只有在水中，我才是安全的。”

在1978年從古巴海岸游向佛羅里達的嘗試失敗后，恩亞德將她下一個突破世界紀錄的游程，確定在從巴哈馬的比米尼游到佛羅里達州朱皮特的165公里，并把它稱之為“最后一次競爭性游泳”。此愿望夢想成真，1979年8月20日，恩亞德在自己30周歲生日的前兩天，游完了這一距離。從那以后整整30年，她沒有再參加過任何長距離游泳。

恩亞德在隨后的30年中離開了游泳運動，但卻沒有遠離野外探險運動。在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她一直是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野外世界運動節目的時評員，這個節目延續了三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時間。她寫了一本回憶錄，指導婦女怎樣鍛煉身體；還寫了一本美國某橄欖球聯賽著名球手的傳記。恩亞德平時游走美國各地，向當地的民眾發表激勵人心的演說。美國《紐約時報》和《新聞周刊》曾多次發表她的文章。2001年，恩亞德在明尼蘇達州公共廣播電臺擔任《智慧旅行者》節目的撰稿人，在此期間，她游歷了印尼的巴厘島，東南亞的加里曼丹島以及其他一些國家。

4年之后，恩亞德與她多年的好友，前職業壁球選手包尼·斯托爾創建了bravabody.com。這一網站致力于為40歲以上的婦女們提供健身指導。

“我們認識的許多婦女都對自己的體態感到慚愧，”這兩位創辦人在網站上寫道?！拔覀兤笸I這一代人在生活各方面感受強健、自由和信心。”

重新挑戰

對恩亞德而言，這對合作者所肩負使命的宣言因她在2010年宣告，重新挑戰古巴到佛羅里達的長距離游泳而增加了新的含義。

“橫渡佛羅里達海峽一直徘徊在我的幻想之中，”恩亞德在2011年6月說道?！拔以诜鹆_里達長大，我總是對古巴懷有一種神秘感。”

盡管恩亞德的游速已不如以前快，體形方面已不再苗條，但是她相信當她宣布再次嘗試橫渡佛羅里達海峽時，她的年齡將成為推動其60小時艱巨游程的優勢。

“我的體力還是較強的，只是身體重了一點兒。”恩亞德在基韋斯特進行訓練時說道?！拔耶斈暝浭且黄ビ⒓冄R（Thoroughbred），如今我是一匹克萊茲代爾馬（一種強壯耐勞的蘇格蘭種挽馬）。我奮力前進，沒有任何困難能阻擋我?！?/p>

較大的年齡在精神上確實存在一種優勢。公開水域游泳專家斯蒂文·馬納托尼斯指出：“如果你在力量和速度上損失了一些，那么在注意力和情緒的適應性上會有所得，尤其是當你臉朝下在黑暗中游數十小時的時候。”

“我希望年齡較大的人會說，‘我想在這個年齡能過這種方式的生活?！倍鱽喌侣暦Q?！拔覀兏改敢淮苏J為60歲已是老年人了，而我認為這個年齡只是中年人的時代。”

2011年8月的一天，橫渡佛羅里達海峽的日子終于來臨。恩亞德站在哈瓦那的海岸，朝著北方凝視著。

她花費了兩年時間好不容易才籌集到50萬美元的資助費，這些款項不但用于雇用支援人員和船只，還要支付繁瑣的簽證費用以及在發生意外情況下兩國政府的救援許可等費用。在2010年，天氣因素曾使橫渡多次延后，而到了2011年，恩亞德整個夏季都在等待最佳的下水時機。

“我馬上就要62歲了，我正處于我生命的壯年期，”她在8月7日的傍晚告訴前來采訪的記者?！爱斈愕竭_這個年齡，你仍會擁有剛強的體格，不過你更應有一個向上的心態?！?/p>

隨后，恩亞德身穿常規的黑色泳衣，頭戴淡藍色的泳帽和一副防水目鏡，自立式地跳入海中。那種由氯丁橡膠制成的潛水服因為會增加浮力，是她所不愿意穿的；她也拒絕使用防鯊籠，因為在船拖動的籠子中游會對人產生推動作用（1997年，澳大利亞游泳者蘇西·馬洛尼在古巴海岸外用防鯊籠游了24小時，其游速約為每小時6.5公里，大約為恩亞德的兩倍——被許多游泳界人士評判為有借助外力之嫌）。

為了應對鯊魚的襲擊，兩艘伴隨恩亞德的舢舨裝備了“防鯊盾”，這種設備能發射電脈沖，在她周圍形成一圈“防護欄”。此外，還有一個由4條其它船只組成的支援船隊跟隨恩亞德。當她在游程中需要補充水和食品時，會有人跳入水中，傳遞給她（馬拉松游泳有兩條規則：不能用手抓住船邊，也不能被船上的某個人的手觸及）。她還需防備一種浮在海面上的大型水母的傷害，這種水母會用致命的毒汁將它的獵物殺死。

在海中向佛羅里達方向游了大約3小時后，恩亞德感到右肩有一種刺痛感。于是她改變了游姿，將每次揮臂擊水的力度放柔和一些，然而疼痛仍滲透在關節之中，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整個夜晚，并延續到第二天早上。

游了17小時之后，恩亞德靠向支援船，要求服一片Tylenol（一種非處方感冒藥），船上的人找了一片止痛片，拋給了她，讓她服了下去。然而幾分鐘后，從未在水中發作過哮喘的恩亞德突然產生了癥狀。她的呼吸頓時感到十分困難，于是只得用仰泳的方式漂浮在海面上，并不斷地喘著氣。隨船醫生立刻帶著一只呼吸器躍入水中。恩亞德要強地翻過身子，繼續向前游去，可是只游了一段距離，就重新仰面朝天，喘起粗氣，竭力想讓肺部吸滿空氣。此時，她已游入了一個有近1公里寬的、棲息著水母的海域。她身上被蜇到多處。不多一會兒，惡心、嘔吐、干喘，各種癥狀一起發作起來。

“我一直試圖克服這些癥狀，”據待在支援船上的獨立觀察人士斯蒂文·馬納托尼斯說法，恩亞德告訴作為主教練的包尼·斯托爾，“但我幾乎無法向前游了。我感到病得很厲害?！?/p>

“你能堅持下去的，你仍在向前。”斯托爾說道。

在第23小時到第27小時游程的近4個小時中，恩亞德僅游了約9公里。

“希望游到對岸永遠是我的夢想，但是我幾乎無法再游一個小時。我已經沒有什么氣力了，”恩亞德告訴引航員戴維·馬爾肯特。

“你不要覺得有所慚愧，”馬爾肯特對她說。

寒冷，精疲力竭，身體出現明顯的多種癥狀，恩亞德漸漸靠近支援船。斯托爾目睹著她遭受折磨，想說些安慰的語言。但是最終得由恩亞德自己作出決定……

壯志未酬

“OK，戴安娜，我馬上就抓住你。這意味著這次橫渡海峽的嘗試結束了，”斯托爾說道。

恩亞德表示愿意放棄。到此為止，在她從哈瓦那的岸邊躍入大海游了29小時43分鐘之后，這位壯志未酬的女士上了船。隨船人員對整個游程進行了測算：總游程為91.39公里，剩余85.28公里未游，這次橫渡宣告失敗。

在長達兩年的時間里，恩亞德曾多次幻想著自己已橫渡了佛羅里達海峽，走上基韋斯特海灘的情景。在她的心目中，這一事件是一定會發生的，然而此次橫渡中途放棄之后，失望之情顯然十分強烈。

“這是我的時代，卻不是我的幸運之日，”恩亞德說?！熬臀宜冻龅男羷诙?，我沒有什么可羞愧的，不過我的心里還是頗為難受。”

對于那些觀看了恩亞德在水中勇敢搏斗的人們來說，這無疑是具有鼓舞作用的一幕。“它是我所目睹過的最令人驚嘆的事情，”負責導航船的馬克·索林格爾贊嘆道?！叭绻磺袟l件都十分良好的話，她就能夠完成全部里程。”

在恩亞德放棄游程接近12小時之后，她隨船來到基韋斯特并舉行了一場新聞發布會。在現場，這位有著傳奇色彩的女士眼中含著淚水說道：“有時候，意志是如此強烈。它就是這種運動的要點——心態強于體力。不過我那時感到顫抖，感到發冷。我就在思考‘可能不會再存在這種心態了。我想，我將帶著未能橫渡從古巴到佛羅里達這段海峽的事實走向我的歸宿?！?/p>

然而，當恩亞德返回她在洛杉磯的家之后，這種痛苦開始逐漸逝去。在她的腦海里，一個多年來無法泯滅的雄心又開始滋生。位于古巴礁巖綿延海岸和佛羅里達海灘之間變幻莫測的160多公里寬的海峽仍在向她召喚，盡管恩亞德已經慶祝了自己62歲的生日。

“一個聲音告訴我，目標仍然擺在那里，”恩亞德說道。“一個美好的夢想依然沒有消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