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焦

陌上小蟬

兩年前，我在一家汽車美容裝潢公司任營業部主管，在那里認識了小焦。小焦是公司老員工了，公司剛成立就來了。我雖是她上司，論資歷沒她老。

小焦27歲，相貌平常，看上去有些呆笨，很矮，1.5米不到，腰部與臀部連接處幾乎沒有曲線，兩條腿短而粗，走起路來，兩腿總分得很開，看她走路，讓我想起企鵝。每次叫她，她邁著兩條短腿，笨拙地向我挪過來時，我心里就哧哧地冒火星子，恨不能過去一把將她揪過來。

營業部主管的業績是跟公司營業總額掛鉤的，我當然不敢懈怠，每月吃穿用、房貸至少5000的開銷。每一個客戶都是錢，而營業部加上我本人，才四個人。老徐是老板的親戚，50多歲，負責收錢管賬發貨，雖分在營業部，卻不做營銷，也做不來。傅師傅懂專業，干這行20多年了，本來老板聘他來當店長，他死活不干，說是套上龍頭不自在，他只靠本事吃飯；傅師傅每月靠業績提成收入在1萬元以上，公司的大部分客戶都抓在他手里，我當然是不能指派這樣一個人做事的，不但如此，我還得拜他為師，向他學習專業和銷售技巧，對他百般尊敬。剩下一個小焦，跟企鵝似的笨拙緩慢，是我唯一可以呼來喚去的員工。

小焦的作息時間是：8:00至18:30，每天十個半小時，每月兩天假，公司中午管飯，早飯、晚飯自己解決。月基本工資800+業績提成（無任何社會保障金），月收入約1800元左右，碰到淡季能有1000元就不錯了。小焦每天按時打卡上下班，從沒抱怨過，公司成立至今，她是唯一一個老員工，在這之前之后，招了很多她這個年齡的女孩男孩，均因收入太少、工作時間太長而離開了。

小焦的遲鈍實在讓我這個急性子忍無可忍，被我訓了幾次后，她越發地木訥了，業績明顯下滑，很多老客戶眼睜睜流失。這一切傅師傅都看在眼里，一次，他找我閑談，說起小焦。他說這丫頭長得笨，實際是有心的人，能吃苦，能堅持，肯學。從此，我便不再訓斥她，開始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每天8點前，小焦準時到公司，先打卡，然后躲在前臺后面換工作服（公司沒有給員工配更衣室）。換好衣服后開始清掃地面，整理毛巾等洗車用具；櫥窗里的汽車內飾一一用毛巾擦一遍，擺好，櫥窗玻璃一直擦到通透似無；接著核對前一天的出庫單與樣品的數量，將不足的樣品填好提貨單給老徐提貨。做完這些已快9點，正是洗車高峰，小焦拿著小本本站在洗車房門口，給所有來洗車的客戶排號、登記客戶資料。她招呼客戶不夠靈巧熱情，但客戶資料卻記得相當工整詳細，從車牌到汽車車主聯系號碼無一遺漏。當客戶走進營業廳，小焦會陪著客戶看商品，她不像其他做營銷的女孩子那么主動熱情詢問客戶需求，而是默默地跟在其后，看到客戶視線停留在某件商品上，她才開始說話，非常詳細地介紹產品性能及用途、價格，既不夸大也能講出產品賣點，使客戶感覺可靠踏實，有信任感。后來，我便很少監督她的工作，索性讓她放開，按照她自己的思路做事，結果業績明顯進步了，還拉到了不少新客戶成為會員。一次例會上，我表揚了她。小焦頭一直低著，用手捏著手機飾墜。

年底了，天很冷，干我們這行最怕冬天，大冷的天站在寒風里同客戶攀談實在很痛苦；早上8點忙到晚上6點，又冷又餓。這天我請小焦吃火鍋。她感到吃驚意外，很快便開心地笑起來跟著我走了。

“小焦，談男朋友了沒？”

“沒。”

“也不小了，該談人了，說說看有什么要求？我幫你留心看看。”

小焦抬頭，睜著圓圓的小眼睛看著我，胖胖的臉蛋被火鍋熏得紅彤彤的。

“經理！你真的想幫我介紹男朋友？”

“當然！你不小了，該談人家了。女孩子歲數大了就難了。”

“經理……其實，之前我談過一個男朋友，我們處三年多了……他一直嫌我矮不好看，后來還是跟我分手了。”

我夾了一塊羊肉放在她盤子里，催她趁熱吃。小焦揉了下眼睛，低下頭，拿起筷子夾肉。

“不就是分手了嘛，不算什么！不是你矮不好看，而是他不愛你。愛這個東西要看緣分，跟人的美丑沒太大關系。美國歌星麥當娜你知道的吧？夠美吧？夠出名吧？人家還被男人甩了好幾次呢！何況我們普通人呢。就說我吧，戀愛了數次，到現在不還是一個人！”

“真的呀！？”她突地抬頭瞪著我，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她那樣子我忍不住笑了。

“經理！你人長這么好看，又這么能干，你怎么也會……”

“傻丫頭！好看能干，哪個男人敢要啊！？”

“倒也是喲！”小焦皺起眉頭。

“說說你以后有什么計劃？難道就在這個店里這樣一直打工下去？”

“經理，我告訴你，你不能跟老板說喲！經理，雖然平時你對我嚴格，但我看得出來你人好，你沒壞心，我相信你。”

“好的。放心，我保證不說！”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我笑了。

“經理，本來我跟男朋友商量好，等我哥哥結婚了，我就辭職跟他一起開個奶茶店。現在我們分手了，可我還是想開個奶茶店，我哥哥一結婚，我就辭職開奶茶店。”

“為什么要等到你哥哥結婚后？”

“哥哥結婚要用很多錢，要等哥哥辦完婚事，剩下的錢才能給我開奶茶店，我算過了，開個奶茶店要4萬塊的成本。我哥哥明年下半年結婚，我再苦一年，就好了！”她眼睛亮閃閃的。

……

第二年，我被一家“人車生活會所”聘作店長，離開了那里。小焦的哥哥如期結了婚，小焦并未按計劃開奶茶店，她還在那個店里打工，每天工作十個多小時，幾乎沒有假期，靠著微薄的收入生活著。小焦家所有的積蓄都用來給他哥哥買了房子，加上房子裝修辦喜宴，不但用光了全家積蓄還借了幾萬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