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齡愛人

凌凌六

婚禮

億萬富豪老莫有意把他的第二次婚禮安排在自己60大壽那天。受邀請的親朋好友不多，大家眼神有些閃爍。

因為，新娘僅比老莫小6歲，美籍臺灣人，有一個很民國的名字，叫孫靜暉。雖ac然氣質不錯，保養有方，但也就是個保養得好點的老太太。憑老莫的財力，找個18歲的姑娘也不成問題。他越是喜滋滋的，底下人越是替他不值。

最忿忿不平的是坐在主桌的老莫女兒莫菲一家，莫菲擺著一張僵尸臉，仿佛父親辦的不是喜事而是喪事。

她假想的后媽應該是年紀比自己輕，外表美艷，有著蛇蝎心腸的女子，那樣她才能順理成章地對父親說，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看上的無非是他的錢。但這么個“老”伴……

到了家人合照的環節，孫靜暉招手示意家人上臺合影，莫大小姐尷尬地站著一動不動。她覺得這個家庭組合很荒唐，一個明顯不是“新人”的新媽，一個作風洋派說臺灣國語的繼弟，還有一個比自己兒子年紀還小的親弟。

大庭廣眾下，莫菲不敢拂袖而去，猶疑中，她的父親、繼母、兩個弟弟擁過來，咔嚓，全家福定格。

家事

據傳巴菲特離婚后，全世界“有為”女士都想到巴菲特家的廚房一展廚藝，巴菲特有真經相傳，考驗女人“要一起做飯，女人如何應對廚房瑣事,也將如何度過生活中的沉浮坎坷”。后來，巴菲特娶了能煲好湯的女招待。

7年前老莫的妻子過世，喪事剛辦完，老莫未放出任何標準，形形色色的女人對他進行圍追堵截，老莫被拉扯裹挾著，臨老入了花叢。

初初，老莫在叢中笑，漸漸，他在叢中木，再再，他在叢中惱。他說不出哪里不對，他討厭吃飯約會時男男女女的虛與委蛇——男人秀身家，女人秀身材。他也討厭有點錢的男人，比車比房比女人。老莫心里嘆氣，他年過半百，馬騎不動，酒喝不下，女人？不是他征服的，征服她們的是他口袋里的錢。沒有錢，他和公園里遛狗逗鳥下棋發呆的老頭沒有區別。

當然，他還有女兒，莫菲已經結婚生子，性情仍飛揚跋扈。她母親生前過于以物質填充來彌補女兒的教養缺失，而自己這個父親也未盡到責任，女兒缺乏擔當，連公司都不敢交由她經營，老莫很是歉意。

在這點上，莫菲倒不介意。她不喜歡一切傷腦筋的工作，連游戲都不喜歡。老莫最大的愛好是下圍棋，一直想在這方面培養莫菲，莫菲不愿意學。

父親孤零零一個人，再有錢也是可憐的。于是莫菲向父親建議到國外去借腹生子。她不是沒有自己的小算盤，父親遲早要新娶，娶一個后媽，帶進來的親戚一大把，還不如勸父親非婚生一個兒子，將來分家產可以少一個勁敵。她向父親保證過，有弟弟妹妹，她會照顧他們，直到他們成年。

大部分白手起家的人，家大業大了，就渴望有子續香火，老莫亦如此。但是老莫不準備讓女兒帶孩子。一個不完整的家庭怎么能讓孩子健康成長？何況女兒那急躁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

財力和時間如今都自由了不少的老莫，希望能在兒子身上彌補當初教養女兒的失敗。他又回頭篩選了一遍“相親”的那些清純的學生，漂亮的演員，知性的老師，文藝的白領……不知道是因為年輕還是功利，這些女性都達不到老莫對“妻性”和“母性”的要求。

現階段老莫的家庭是棋入中盤，千頭萬緒，有機遇，有挑戰。老莫見過不少事業正春風的男人，情迷走神，后院失火，滿盤皆輸。老莫的人生布局完美，他要同樣完美的收官，故中盤落子，他慎之又慎。

相識

老莫生子的事情是在美國低調進行的。事件進行得非常順利，老莫在美國遠距離地照顧著代母，靜候孩子的出世。

網絡時代，用老莫的話，他在哪里，他公司的總部就在哪里。老莫在洛杉磯DIAMOND BAR高尚社區租了一棟房子，通過網絡遙控著公司的重要事件。

DIAMOND BAR是一個很成熟的華人社區，有地道的中餐、資訊豐富的華文報紙和電視，得空逛逛美術館、音樂廳、圖書館……老莫的日子過得忙中有閑，悠哉自在。

在教會社區中心粵語堂舉辦的圣誕音樂晚會上，老莫和一個表演彈鋼琴的小伙子一見如故。據說是受媽媽影響，會彈鋼琴，拉小提琴，最讓老莫欣喜的是，老莫對他講圍棋時，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說要拜老莫為師，老莫笑，“我膝下無子，要么，你做我的干兒子吧。”

干兒子認下，到對方家蹭飯就成很自然的事了。這個小伙子的母親叫孫靜暉，20多年前隨丈夫從臺灣移民美國，丈夫是工程師，前年過世了，她曾經是鋼琴老師。

孫靜暉家的院落是典型的美國人家：前院沒有圍欄，綠草坪，大樹上掛著秋千，后院是個錯落有致的小花園，向陽處有兩塊長條菜地，還種著蕪箐和一種叫不上名的香草，孫靜暉講那香草一年四季都能種，炒來吃或放湯里，非常香，意大利料理常用。她口氣有些得意：“等到夏天，我種的莧菜、南瓜、韭菜、西紅柿吃都吃不完！”老莫看著她的臉，想到一句詩，“花落春仍在。”

廳里，有孫靜暉用襪子做的布偶動物，臺布的花是孫靜暉手繡，沙發上的靠墊顏色搭配得很舒適，老莫品嘗著孫氏私家小餅干，喝到了孫府家釀……孫靜暉坐在窗邊笑，斜暉照在臉上，皮膚保養得很好，粉光脂澤，富富泰泰，她的笑很溫暖，有一種心平氣和的從容和潔凈明亮的天然。

人的格調是在明亮富裕環境中產生的，刺激是黯淡的小市民情懷，誰說的？老莫想起自己在國內做的那些酒店、地產廣告，幾個薄衣濃艷女子坐在吊大燈的屋子里端著洋酒，號稱“奢華享受、品位人生”，糙得丟人。

信任

老莫的日子還算平靜悠閑，每天上網兩三小時，處理好公司的事務，他就去社區找孫靜暉。有一回，他幫著收集整理社區骨髓捐贈協議表時，孫靜暉笑他大材小用——老莫拿到表格，習慣性地拿起筆，翻右下角，一看就是簽字簽慣了。老莫也笑起來，他在她面前是沒有矯飾的，他喜歡和她在一起，不用算計，也不用猜測她的心情，他們都過了五十知天命的年紀，懂得自我調節。

春節，老莫回國的機票都已訂好，孫靜暉說，“人家說想看19世紀的中國，到美國唐人街，你留下來感受一下美國年嘛。”老莫留下了，他參加了社區的彩車巡游，擠在人群里看舞龍耍獅時，很自然地牽著孫靜暉，人群中有黑人，白人，見到他們，拱拱手，用夾生的漢語大聲喊，“過年好！恭喜發財！”老莫像回到童年，跟家人在一起過年——雀躍、熱鬧、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春節后，老莫跟孫靜暉道出在美國的目的，他講，等孩子出世，接了他就要回國。孫靜暉說，孩子太小又沒有媽媽，長途飛行不太好。她建議老莫在美國請專業的護工、落實家庭醫生，等孩子情況穩定再回國。“我也可以幫你照看。”老莫聽著有理，把社區待售的房源看了個遍，買下了離孫靜暉家最近的一棟掛牌出售的房子，成了她的近鄰。孫靜暉會給代母打電話，了解代母和胎兒的情況。臨產那個月，老莫和孫靜暉帶著營養品去看代母，代母以為他們是兩口子，說，上帝保佑，這是她遇到的最好客戶。他們笑笑，沒有分辯。

孩子很順利地出生了，是男孩，很健康。孫靜暉幫忙請專業的護工、專業營養師，聘了一個奶媽并推介了社區一個臺灣兒科醫生……老來得子的老莫一味傻樂，他看著孫靜暉指揮著一眾人馬，各司其職，覺得妥貼安心。

孫開玩笑：“黃公望他爹九旬得子，‘黃公望子久矣，取名公望，字子久，你是不是準備效仿？”

老莫便給孩子取名莫公望。

理解

兩個月后，老莫看到各路人馬步入正軌，孩子成長得很健康，決定先回國，畢竟離開公司一年多了，很多事情要處理。他把家里的鑰匙交給孫靜暉，拜托孫靜暉搬到這邊住，懇請她照顧孩子。有事，他會隨時回來的。

孫靜暉保證，什么時候老莫回來，都會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兒子。

老莫一回國又是半年多，他和美國的聯線，仍然是視頻，只是這一回，主題是孩子，現場指揮部在美國，他只是光聽匯報，不發指示的玉皇大帝。看著小兒子在一天天地長大，他委婉地問孫靜暉，有沒有可能和孩子跟他在國內一起生活？

孫靜暉沉吟半晌說，醫生講，新生兒很嬌嫩，起居環境變化最好不要太大，也不宜長途飛行，還是再等等。

這邊，收到風聲的莫菲跟老莫鬧了很多次，老莫不予理會。莫菲居然聯系上了孫靜暉，在電話里大罵她有心計，不要臉，把弟弟作為人質，來算計父親的錢財……恨不得立刻飛身過來接走弟弟。

孫靜暉冷冷地回答：“莫小姐，你這樣說話要吃虧的，如果我年輕氣盛，被你這么一通說，撩起了斗志，真像你說的那樣做，倒霉的是誰？我確實不如你們富有，但我也不曾赤貧過，我們對金錢的理解不同，你要明白一個擁有真蘋果的人，不見得會想惦記金蘋果的。”

老莫聽說后，羞愧不迭。正好干兒子生日，急于彌補的老莫送過去一把價值近10萬美金的名琴。孫靜暉要求他把琴退了。她說：“這只是他的業余愛好，送這么貴重的琴，他負擔不起。再說了，孩子現在用著的琴是他父親所送，不是名琴可以替代的。我不希望孩子輕易得到一件超越自己能力范圍的禮物。”

老莫分辯：“這把琴在我看來，不在貴賤，只是我的心意。你對我孩子的付出，無價呀。”

“你知道詩人雪萊吧，他的妻子瑪麗是個作家，我記得她說過一段話，大意講，從其他人那里所接受的任何恩惠，對于自己都是羈絆，它會減損人的天賦自由，敗壞人的心靈。親友之間的禮物，重要的是表達心意。”

老莫覺得自己又把事辦砸了。好在孫又說：“那，你送孩子一幅圍棋吧。圍棋不分高低貴賤，子與子之間不分大小。”

老莫改送了一副“云子”。

求婚

孩子會說話了，他喊孫靜暉“媽媽”，而那一聲口齒不清的“爹地”，更讓老莫心都化了。孩子周歲的時候，老莫飛到美國，向孫靜暉求婚。

孫靜暉說再等等吧，老年人，等得起，反正人要老很久，才會死。何況“我的未來不需要你保障，我有養老金，還有一套大房子，我的老年生活衣食無憂。做人不過是三餐一宿，我覺得過普通人的生活輕松自在，我不愿意老了還像你這樣，開會、簽字，應酬。”

被這么一說，老莫才驚覺，自己一向認為尚算成功的人生并不是那么美滿。論財富，他超過孫家許多，在孫靜暉面前卻總覺得底子不厚、底氣不足。這些日子，他通過接近她、甚至想和她結婚來被動地感受、享受那種平淡又充實的生活，卻忘了，自己是可以主動追求、得到這種生活的。

孫靜暉說起自己的夢想：“在社區里有個老太太，把房子賣掉，去周游世界，她是我的榜樣，我原來也想，心無記掛地周游世界。現在孩子太小，我得想想，未來的十年，是追求自由的夢想還是陪著他成長。”

老莫肯定地說：“我們可以既完成自由的夢想，又陪著公望成長。”

60歲時，老莫正式退休，再次結婚。婚禮當天，他敬在場賓客時說，活了一個輪回，自己終于找到了想要的生活。

編 輯 唐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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