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殺

李雪云

今天是楚老師七十壽辰。提起楚老師，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城市，可真是德高望重赫赫有名，且不說退休前擔任文聯要職工作勤勤懇懇清正廉潔，也不說多年以身作則筆耕不輟碩果累累，還不說治家有方父嚴子孝兒孫成大器，就只說楚老師曾經帶過的幾個學生，在這個重文之城也是非同一般如雷貫耳如數家珍——有全國聞名小說家，有全省知名散文家，有全市著名詩人，還有就是這個城里的響名文人。

按常理，這楚老師的七十大壽，應是體體面面熱熱鬧鬧紅紅火火，可楚老師多年來有兩個習慣，在這個城幾乎盡人皆知：一是逢年過節辦事從簡不收禮不串門，二是禁止任何人逢迎拍馬說奉承話。其實一般人也就是嘴上說說卻難辦到，而楚老師卻是幾十年如一日，說到做到不放空炮。這樣一來，可是愁壞了他的這幾位高徒。

前幾天，眼看著自己的老師七十高壽就要來臨，可楚老師我行我素對此事只字不提，家中也沒人敢提過壽之事。這恩師的七十壽誕，做學生的怎能忘記！這全國聞名小說家特地從外地趕回來，通知全省知名散文家，全省知名散文家又帶著全市著名詩人，全市著名詩人又領著全城響名文人，四人湊到一塊，共商祝壽大計。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提議給老師買保健品，祝老師長命百歲的；有提議送副對聯，祝老師壽比南山的；也有提議為老師寫篇壽文，頌揚老師一生成就的。結果他們自己都覺得會被老師拒絕，都被他們自己一一否定了。最后還是全國聞名小說家提議，由他出面，請恩師聚一聚，就他們四人陪恩師，其他的由師母自行安排即可。但是，全國聞名小說家話鋒一轉：每人要在飯桌上送老師一段話。另三人聽后，磨磨嘰嘰顧左右而言他，不說贊成，也不說反對。因為他們知道，在那種場合要對楚老師說段話，肯定是贊美楚老師的話，這有溜須拍馬之嫌，犯楚老師的禁忌，所以不能說贊成，而全國聞名小說家的提議，他們也不好說反對。要說全國聞名，他有全國聞名的道理，知多見廣學問深眼皮活，一眼就看出大家的顧慮，他忙安慰大家：有好聽的，盡管對老師說，咱們的老師這輩子少的就是這個，我們互相配合一下，一切由我安排。得了老大這句話，其他三人很爽快地答應了，反正好話不要錢，何況在這方面他們都是內行。

第一招果然靈，聽說自己的高徒從外地趕回，想和自己團聚，楚老師樂呵呵地移駕出屋，直奔仙鶴樓而去。看到飯店那么多紅男綠女老老少少，老師只當是飯店生意好，也沒在意。四位高徒恭恭敬敬把恩師迎進雅間，幾句問候語，幾味時鮮菜，門一關，倒也清靜。

看得出，楚老師興致很高，問問這個，問問那個，待把四位高徒問了一遍，這菜也過五味酒也過三巡，老大一笑，老小全城響名文人開始說話了：楚老師，這幾十年來，您兢兢業業為官，勤勤懇懇為文，雖然現在是兩袖清風，卻是清正廉潔，碩果累累，讓人稱頌，作為您的學生，我感到非常驕傲和自豪，學生以后一定以恩師為鏡，真誠為人，真誠為文。

話未落音，只見恩師陰沉著臉，一抬身，就要離席而去。老三全市著名詩人拉住恩師的手，邊扶恩師坐下邊說道：恩師，千萬不要生氣，四弟是過于激動，把多年的心聲，不經意間吐露出來，其實我早覺得我們的老師就像一棵大樹，把根深深扎在這座小城，默默吸吮營養，默默探索未來，默默拔節成長，發芽、開花、結果，最后成為參天之樹，郁郁蔥蔥，這其中的艱辛，其中的堅韌，令人難望項背，不得不參，不得不拜。說完，看看坐下去的楚老師，雖一言不發，倒也不再提走的事情。

老二全省知名散文家見此，忙喝了口杯中的酒，開言道：我說三弟四弟，俗話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們的老師就算是棵樹，那也是桃樹李樹，我們也算是桃李了，這些即便不說，那也是人人皆知，不言而喻的。我們和恩師本是一體，大恩不言謝，你見過桃李感謝大樹的嗎，你見過孩子謝過父母的嗎？那就見外了，有的只是孝順，有的只是報答！老二說完，拿眼瞟瞟恩師，只見恩師自斟自飲了杯酒，臉色有所緩和。

老大全國聞名小說家自是把這些都看在眼里，等老二說完，老大拿眼掃了下在座的所有人，然后不緊不慢地說：不是我批評大家，我們的老師謙恭了一輩子，還需要我們這些話嗎？我們都出生在老子故里，耳濡目染的是老子道家思想的熏陶，一切講究順其自然。老子說過，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最高尚的品質就像水一樣，平和，自然，無言，無爭，這些咱們都應該知道。說完這些話，再看恩師的臉，已與平常無異。

第二天，小城傳出新聞：楚老師在他生日那天，生平第一次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