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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背景的玻璃

2012-04-29 00:44:03夏艷平
安徽文學 2012年3期

夏艷平

楊偉趴在妻子玉環身上,折騰出了一身汗水,就是進入不了玉環的身體。他那東西像一個怕羞的孩子,面對生人,你越往出拉他他越往你身后躲。楊偉火了,這家伙怎么一下子就頹廢成這個樣子,我還沒有老啊,你就不想干了?楊偉哪肯依它,拼了命往上沖,結果陣地沒拿下,自己卻先敗下陣來——他早泄了。

我真的不行了?楊偉想起在報社時,同事們總愛拿他的名字開玩笑。同事們說,楊偉啊楊偉,你叫什么不好啊,偏偏要叫這樣一個名字,嘿嘿,楊偉,陽痿,看你整天蔫不拉唧的,說不定還真的陽痿了呢。聽了同事們的調侃,他反擊說,你們有沒有搞錯啊,我可是楊家將的楊,偉人的偉。同事們笑得更厲害了,說,你就別提楊家將了,正因為楊家將那些男人都陽痿了,最后才要十二個寡婦征西;你也別提偉人了,越是偉人越容易陽痿啊。楊偉正色說,放心吧,就是你們這些家伙都陽痿了,我也不會陽痿的。

他曾在鄉下跑了十五年的鄉郵,每天騎著自行車跑幾十公里的山路,吸足了田野的風和山里的陽光雨露,身體強壯得像一頭公牛,所以他有這個底氣。沒想到報社撤了才一年多的時間,他就如同事們所說,真的陽痿了。

這是怎么回事兒?楊偉心有不甘地從玉環身上滾下來,也不管玉環的感受,就側過身子生起了悶氣。此刻,他真的有點恨他的父母,怎么給他起了這樣一個晦氣十足的名字。他曾經聽人說過,一個人命運的好壞與他的名字有著一定的關聯,如果當初他的父母在他的姓名中間加一個“利”字,說不定現在叱咤風云、聲震天下的航天英雄就是他了。

本來他是不想做那事的,報社撤了后他就沒有心思做那事兒。他老是擔心從此后會失業,一失業一家人的生活就成了問題。自古以來,男人有三大責任,一是傳宗接代,二是保家衛國,三是養家糊口。現在,傳宗接代的任務他已經完成了,和平時期保家衛國的事兒好像還輪不到他操心,眼下擺在他面前最大的責任就是養家糊口,養家糊口才是他當前最大的正事兒,正事兒干不好,哪還有閑心思干其他的事兒?他已有半年多沒干那事兒了,甚至連那方面的沖動都沒有。妻子玉環是一個賢淑的女人,雖然對那事兒有著近乎天然的熱愛,但自從報社撤了后,就沒有主動向他提出過那方面的要求。她知道他心理壓力大,對他總是百般體貼。他不發出信號,她絕不說想要的話。

這次是楊偉主動的。夜很深了,楊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近段時間他老是失眠。失眠的楊偉看著透過窗簾的月光,有些曖昧地瀉在他和玉環所蓋的被子上,就有了一絲沖動。準確地說,是對妻子玉環的愧意。妻子玉環和他一樣,才過四十歲,按說都是如狼似虎的年齡,但他們卻像一對老人一樣,早早地掛起了免戰牌。當然,這責任主要在楊偉,所以,楊偉看到這有些曖昧的月光就有了愧意——沒有錢沒有權,不能讓妻子玉環像人家女人那樣風光,難道在生理上還不能給她以滿足?

反正是睡不著,躺著也是躺著,還不如盡一點男人的責任和義務。他輕輕搖醒熟睡中的玉環,一只手熟練地滑向了玉環還算豐滿的胸脯,做好了臨戰前的準備。玉環知道他要干什么,假裝著沒睡醒的樣子,嘴里夢囈般地說著你還沒睡呀,人卻像貓一樣鉆進了他的懷里。

剛開始時,楊偉信心十足,以為熟門熟路的沒有什么難,沒想到越弄越不是那回事兒,盡管妻子玉環極力配合,最后還是出現了這樣一種結局。這是楊偉始料不及的,他在心里嘆道,看來有些事情還真不是你想咋弄就能咋弄的。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2003年12月31日,對于楊偉來說,應該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日子。他想,即使再過十年二十年,或者到了他離開人世的那一天,他也不會忘記這個日子——他供職五年多的《蘄川報》,就是在這一天走到盡頭的。

報社被撤,既不是出了政治問題,也不是經營不善,而是中央治理整頓報刊這一大政策所致。在這一天里,據說全國有上千家縣市報和行業報同時停刊。

報社停刊后,縣里組織召開了一個座談會,座談會搞得很隆重,不僅掛了大紅的橫幅,每人的面前還擺了香蕉、葡萄等好幾種水果,以及香煙、瓜子、礦泉水等,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劉佩宏出席并主持會議,宣傳部科長以上的干部也都到了會。

楊偉到會場時,人已到的差不多了,他像往日參加會議時一樣,就近揀了一個位子坐下后,就將筆記本擺在桌子上,做好了隨時記錄的準備。見他一副中規中矩的樣子,同事們都笑了,有人說,楊偉,你還想整個頭版頭條出來呀,放心,這次再沒人跟你搶了。

同事們一起哄,楊偉的臉就紅了。他偷偷向眾人掃了一眼,見大家都在悠閑地嗑著瓜子,抽著香煙,像做客一般,就趕忙將本子和筆收了。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記者生涯已經結束了。

在蘄川報社,楊偉是最早得知縣市報停刊信息的。那是省報黃記者告訴他的。黃記者之所以告訴楊偉這一信息,主要是敬重楊偉的才。一次,黃記者來蘄川采訪,縣委宣傳部新聞科長有事,就臨時讓楊偉帶著黃記者跑一跑。跑了兩天,黃記者仍沒有挖到讓他滿意的素材,為了應付差事,就叫楊偉寫一篇稿子看看。楊偉是一個辦事認真的人,接了任務后,熬了一個通宵,寫出了一篇五千多字的通訊稿,第二天早晨,他將稿子送到黃記者下榻的賓館時,黃記者還沒起床,他就坐在賓館大廳里等。待黃記者洗漱完畢后,他才將稿子遞過去。黃記者接過稿子翻了翻,說了句這么長啊,就隨手丟在了床上。黃記者畢業于名牌大學新聞系,是省報資深記者,根本沒把楊偉這個業余通訊員出身的小報記者放在眼里,所以,當楊偉眼巴巴地等著他看稿子時,黃記者卻說,我們先去吃早點吧。楊偉不好堅持,就陪著他一起走進了賓館餐廳。

吃完早點,楊偉跟在黃記者的屁股后頭回到了他所住的房間。那兩天,楊偉一直像勤務兵一樣鞍前馬后地跟著黃記者,幫他聯系采訪對象,為他拎包,給他端茶倒水,熱情而又謙恭,使黃記者在享受首長待遇的同時,也生出了幾分感激。回到房間后,黃記者就拿起稿子看了起來。楊偉是個心細且很知趣的人,在黃記者看稿子時,他泡好一杯茶輕輕放在黃記者面前的茶幾上,然后悄悄退到一旁看起了隨身帶的雜志。說是看雜志,心卻在稿子上,他不時用眼睛的余光觀察著黃記者的動靜。他雖然對自己這篇稿子很滿意,但不知黃記者的看法如何,心里怯怯的,就像小時候寫作文一樣,在沒有得到老師肯定之前,心里總不踏實。

黃記者一口氣讀完了稿子,然后將目光移到楊偉的臉上,楊偉從那柔柔的且閃著光彩的目光中,讀出了驚奇和贊賞。他放下手中的雜志抬頭迎住了那目光。黃記者說,寫得不錯!真的不錯!想不到你們小小的《蘄川報》還藏了一條龍!黃記者的感嘆是發自內心的,他甚至有點佩服楊偉獨特的新聞眼光和選材能力,楊偉所寫的都是他不屑的,沒想到那些看似平常的素材,經楊偉一攛掇,都活了起來。

楊偉聽了黃記者的話,心里幾天都甜滋滋的。沒等那股甜滋滋的味兒完全淡下去,省報就在頭版顯著位置登出了那篇通訊,還加了編者按。稿件署名除了黃記者和楊偉,還有縣委宣傳部新聞科長,楊偉的名字排在最后。對于楊偉來說,名字排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稿件,終于在省報上發出來了。更讓楊偉高興的是,那篇通訊在接連榮獲了省報年度好新聞一等獎和全省好新聞一等獎后,還參加了中國新聞獎的角逐,并獲了個二等獎。這在蘄川可是破天荒的事兒。

因了這次交往,黃記者對楊偉刮目相看了,此后,黃記者只要來蘄川,就要找楊偉聊聊,問有沒有稿子。楊偉每次都能給黃記者意外的驚喜,有幾篇稿子經黃記者的手在省報發出后,產生了較大反響。在黃記者看來,楊偉供職于一個小小的縣級報社是屈了才,所以,當他聽到縣市報要停刊的消息后,就打電話告訴了楊偉,要他早作打算。

可楊偉從沒有覺得在《蘄川報》工作是屈了才,相反感覺自己進了《蘄川報》,有一種魚游大海般的暢快。他非常感謝《蘄川報》為他提供了一個展示才華的舞臺,使他實現了童年的夢想。如果沒有《蘄川報》,也許他至今還在那個偏遠的山鄉當他的鄉郵員,每天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沿著固定的軌道運行。是《蘄川報》改變了他生命運行的軌跡,因而,在聽到縣市報要停刊的消息時,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那天的座談會,實際上是一個總結會,也是一個撫慰會。劉佩宏部長說,蘄川報成立五年多來,對蘄川“兩個文明”建設起到了很好的推動作用,特別是在對外宣傳蘄川、推介蘄川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并特別表揚了楊偉。劉佩宏部長說,這幾年報社取得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縣委、縣政府不會忘記,蘄川人民不會忘記。現在報社停刊了,這是中央大政策,我們抗拒不了,但大家的去向問題,請放心,縣委一定會按照中央、省、市有關精神,替各位負責到底,保證讓大家滿意。

這番外交辭令式的文字,經劉佩宏部長口里一說,就變得鏗鏘有力,激情四射。大家聽了,不約而同地鼓起了掌。他們要的就是這幾句話,所以鼓掌時格外用力,掌聲也格外響亮。熱烈的掌聲還沒停下來,劉佩宏部長的手機又唱起了《最浪漫的事》,會議進行不到一個小時,劉佩宏部長的手機已經第五次唱《最浪漫的事》了。劉佩宏部長接完電話,說,對不起,陳書記要我去接待省里來的客人,等會兒我來陪大家吃晚飯,到時各位筆桿子可要一醉方休喲。說罷,跟旁邊的常務副部長耳語了幾句,就夾起公文包,火燒火燎地走了。

劉佩宏部長一走,大家的熱情頓時減了不少。劉佩宏部長是縣委常委,說的話多少還能代表一點縣委的意思,而接著主持會議的盡管是常務副部長,比劉佩宏部長的職務也只差那么一級半級的,但畢竟是一個部門領導,說的話頂多只能代表宣傳部。官場上就是這樣,隔一級就如隔著一重天。報社的編輯記者們雖不是官場中人,但長期跟著當官的鞍前馬后滾,這些東西他們懂。因而,當常務副部長叫大家談談想法時,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理茬。

見冷了場,報社社長吳仕忙開了腔。吳仕忙是宣傳部副部長兼報社社長。他說,部領導百忙之中抽空來參加我們的座談會,大家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都可以提一提。接著,他就點了楊偉的將,過去一遇到艱巨的任務,他就點名要楊偉上,這些年他已養成了這個習慣。他說,楊偉,你是總編室主任,你先說說看。

楊偉不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但社長點到了他的頭上他也不好推辭,就將自己的想法如實地說了一遍。楊偉開了頭,其他人只好接著說了。大家說話的語氣不同,主題卻是相同的,就是希望縣委做好報社人員的安置工作。

在大家說得起勁的時候,坐在楊偉左邊的攝影記者周由國卻始終不開口,坐在楊偉右邊的副刊編輯何明月就寫了一張字條遞過去,楊偉好奇地瞥了一眼,字條上寫的是:你怎么不說話?啞炮了?周由國看了,提筆寫下:“球用,說了也白說。”就還給了他。過了一會兒,何明月的字條又遞了過來,這次上面寫的是:不說白不說,而且后面還打了三個很大的感嘆號。周由國看了字條,笑著斜了一眼何明月,心領神會地又在字條上寫下了“我的明白,白說也要說,說了總比不說強”。周由國將字條還給何明月后,就接著大家的話說了起來。

對大家擔心的問題,常務副部長不敢表態,但他有辦法回答。他說,剛才劉部長傳達了中央、省、市以及縣委相關文件精神,這些文件都明確規定,報社人員不同于下崗職工,必須妥善安置好,所以,大家沒必要擔心。再說,大家都是筆桿子,哪個單位不需要?據我所知,報社還沒撤,就有幾個單位搶著要楊偉,最近,人大的吳主任還親自點名要他。由此可見,報社撤了,對于大家來說,可能還是一個機遇。

大家認為,此時說機遇未免有點為時尚早,幾個單位搶著要楊偉倒是不爭的事實。楊偉是報社的大筆桿,不僅會寫新聞通訊,還會寫雜談政論、典型材料,特別是典型材料,那可是寫一個紅一個。這年頭,誰愿意當無名英雄?因此,在蘄川這個小縣城里,楊偉就像一只香餑餑,一些單位早就搶著要他。但報社只有一個楊偉,楊偉被搶就能說明報社人員的安置沒有問題?對此,他們仍放心不下。

會議在不知不覺中又過去了兩個多小時,該說的話說了,該吃的東西吃了,每人的面前只剩下一堆瓜子殼、水果皮,屋子里煙霧彌漫,讓人感到有些窒悶。所以,當常務副部長宣布散會時,大家都有一種被釋放的輕松。有性急的起身就要走,常務副部長忙說,大家莫要急嘛,還要照合影,在一起工作幾年,也該留個紀念。于是,大家就忙著擺椅子。

報社工作人員和部領導分排站好后,攝影記者周由國在前面拿著相機左擺弄右擺弄,一會兒要這個站攏一點,一會兒又要那個把頭抬一抬。擺弄得差不多了,他又說,何明月,你皺著個眉頭干啥?笑一笑。何明月說,你這家伙好不懂事,如今報社撤了,我連一個混飯吃的地方都沒有,我能笑得起來嗎?

何明月的話點爆了大家的笑聲,周由國就此按下了快門。

過了元旦,就進入了老歷年年底。到了老歷年底,縣里就忙開了,各種檢查達標,干部教師工資兌現,安全保穩,哪一項都牽扯領導精力,特別是一些縣直企業改制,上千名失去飯碗的下崗職工,整天打著“要工作要飯吃”的橫幅,在縣委和縣政府的門口靜坐,這讓縣領導傷透了腦筋,哪還有時間和精力顧及到報社十來個人員的安置工作?縣委報社停刊領導小組放出話來,安置工作要等過了正月十五再說。得知這個消息,楊偉認為這樣也好,可以安安心心回家過個春節了。報社成立五年來,作為總編室主任,楊偉每年春節都要堅守崗位,因為越到春節,縣里的活動越多,縣領導慰問貧困戶,看望軍烈屬,看望節日堅守崗位的工作人員……樣樣都要報道,而且半點都不能馬虎。

楊偉自從進了報社,就沒有回農村老家和他年邁的父親過過春節,算算已經五年了。他聽弟弟楊雄說,每到春節前,父親總會站在村頭的高坡上,向他回家的方向眺望,直到年三十的晚上封門前,父親還要往村口望幾眼。這幾年年年如此。

楊偉知道父親心中的那份牽掛,等兒子學校放寒假后,就帶著妻子和兒子一起回到了鄉下老家。父親見他們一家提前回來過春節,高興得走路都不知先邁哪條腿好,臉上的笑容就像秋天綻放的菊花,燦爛明亮。

高興了一陣后,父親知道了報社停刊的消息,就不免有些擔心。父親問,工作安排好了?楊偉說,還沒哩。父親責怪說,你怎么不等安排好了再回來?楊偉說,縣領導忙哩,年內還顧不上這事兒,要等過了年再說。楊偉說完,見父親臉上有一層烏云掠過,就安慰說,你莫要擔心,這事沒問題的。

為讓父親相信他的話,楊偉就將宣傳部常務副部長那天在座談會上的講話,向父親轉述了一遍,他說的比常務副部長說的還好聽。父親聽了,沒再說什么,但楊偉看到那層烏云化作了一只黑色的蝴蝶,重重地降落在了父親的臉上。楊偉的母親早年去世了,父親對楊偉兄弟的愛里,摻雜了不少母愛的成分。

鄉下的年味比城里更濃釅,過了臘月二十,家家戶戶都忙開了,磨豆腐,打糍粑,殺年豬,置年貨,還要來一次大掃除大清洗。好在這時田地里的活兒少了,外出打工的人也都回了,不然還真的有點忙不過來。

這天,楊偉幫他二叔家打糍粑,打糍粑是一項力氣活兒,沒有力氣是打不好糍粑的。楊偉到報社這幾年,除了編稿就是寫稿,根本沒做什么體力活兒,陡然做點體力活兒,還真的有點吃不消,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的,手上還起了血泡,節奏更是跟不上,別人的棍子抽動了幾下,他一下還沒提起來。有人笑他說,這糍粑棍子比筆桿子難捏吧?楊偉說,那是,難捏多了。

楊偉有些堅持不住了,想退下來又不好開口。恰好此時,村支書和村長來了。還提來了幾條大草魚。楊偉這才找到了借口,放下了糍粑棍子。

楊偉領著村支書和村長往家里走,進門時父親見他手里提的魚就埋怨說,魚我已經買了,你還買魚做么事?村支書說,這魚是村里的一點心意,送給楊主任過年的。父親聽說是送給楊主任過年的,就“哦”了一聲,說,我還以為是我家偉兒買的呢,原來你們是送給楊主任過年的。話一落音,他像突然記起了什么似的,轉身對村支書和村長說,你們送給楊主任的魚,那提到我們家來搞么事?

鄂東農村有一個風俗,過年時凡提進門的東西,就不能再提出去了,那樣會不吉利。現在村支書他們將送給楊主任的魚提進了他家,等會兒又要從他家提出去,父親有點不高興。

村支書笑了,他知道楊偉的父親沒有弄清楚楊主任是誰,就故意逗他說,這也怨不得我們呀,楊主任要在你家過年,我不送到你家送到誰家?

父親有些驚訝,迅速將目光移到了楊偉的臉上,問,是真的?沒待楊偉回答,他就埋怨起來,你怎么不早說,有領導來我家過年,我也該多備點東西。

楊偉也忍不住笑了,說,他們是送給我的。父親聽了楊偉的話,張開的嘴巴半天沒有合攏。送給你的?你當官了?楊偉說,當么事官,是村里的領導看得起。村長說,大叔,你看你,兒子當官了還不知道,你兒子馬上要進人大了,那可是縣四大家,還要提哩。楊偉說,八字還沒一撇,你們聽誰說的?村支書說,這樣的事還瞞得了我們。

在楊偉和村支書、村長說話時,父親匆匆出門去了,他招呼也忘了打。他是急著去找兒媳婦回來做飯的,他要留村支書和村長中午在家里喝酒。他以往只知道兒子在報社當記者,沒想到這小子還當了官。這小子的嘴咋這樣緊呢,當了官也不跟老子說一聲。楊主任,嘿嘿,楊主任……他一邊走一邊樂。

年好過,轉眼就到了大年初二。自從聽說兒子當了官,笑容就沒有從父親的臉上消失過,楊偉發現,父親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初二的早晨,父親對楊偉說,偉呀,年也過得差不多了,你還是回縣城去吧。楊偉說,去這早干啥?又不急著上班。父親說,不上班也要去呀,你的單位不是還沒定下來嗎?趁過年,你去領導家走走,一來和領導聯絡一下感情,讓領導對你有個好印象,二來探個消息,也好心中有個底。楊偉說,你又瞎操心。父親不高興了,說,怎么是瞎操心?你給領導拜個年總沒壞處,不要怕花了錢,不管什么朝代,禮節還是要的。父親說罷,從箱子底下拿出一疊被壓得平平展展的錢來遞給楊偉,說,我知道你手頭緊,這是一千元錢,你先拿著用。

望著父親手中的錢,楊偉的眼淚出來了。他知道,這一千元錢是父親近幾年賣芝麻、綠豆攢下來準備給自己買棺材的,平時連動都舍不得動一下。他過年時給父親的五百塊錢,父親全給兒子做了壓歲錢。這幾年,他給父親的錢,父親總是以不同途徑退還給了他,他怎么好意思要父親的錢呢?父親說,你不要大意,多花幾個錢算不了么事。大旗當時要是不大意就不是今天的大旗了。

大旗與楊偉是一個村的,比楊偉長幾歲,恢復高考第一年就考取了縣師范,一個農家子弟能跳出農門,這在當時來說,還是很令人羨慕的。更令人羨慕的是,大旗畢業時被分到了縣委組織部,得知這個消息,大旗高興得不知所措,但他犯了一個大錯,他沒有先去組織部報到,而是回到了家鄉——他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守寡養大他的母親。

沒想到的是,等他母子高興完后再回到縣城時,情況變了,去組織部報到的是另外一個人。大旗哪受得了這個打擊,回家蒙頭大睡了三天,三天后,一個精明開朗的小伙子,變成了呆頭呆腦的鄉下漢。

現實就是這樣無情,沒有去成組織部的大旗,至今仍在家鄉一所小學當孩子王,頂他的那個人卻早已當上了鄰近一個地級市的市長。每次看到其他村以各種借口從外面搞回大筆資金,而他們村一分錢也弄不到時,鄉親們總不無遺憾地說,要是大旗當年先去組織部報到,我們村還愁搞不到錢?

他們村目前還沒有一個人能從外面搞回錢來,鄉親們早就盼著自己的地頭上能長出一棵大樹來。他理解鄉親們急迫的心情,也知道村支書和村長這次給他送魚的用意,鄉親們對他寄予了厚望,父親更是不希望大旗的悲劇在他身上重演。

楊偉不好違背父親的意愿,初二那天吃了早飯,就叫弟弟楊雄用摩托車把他送到山外的小鎮車站,一人踏上了回縣城的客車。回到縣城后,楊偉并沒有按照父親的吩咐,到領導家走走。楊偉不是不聽父親的話,問題是他不知該到哪個領導家走走。去報社領導家吧,報社幾個領導,除了社長吳仕忙是宣傳部副部長可以回宣傳部外,其他的也都和他一樣,正為自己的去向擔心,大過年的,他不好意思去打擾人家。去新單位領導家吧,他還不知最后要去哪個單位,單位沒定下來,哪個是他的領導更是無從知曉。

他去誰家?去手握重權的縣領導家吧,他此前與他們一點交往都沒有,突然跑到人家屋里去,功利性也太強了點。平時不燒香,急時抱佛腳,能有多大的效果?更重要的是,這與他的性格不符,他平時最看不起那些拉關系走后門的人,現在要他去送情,那不是要他打自己的嘴巴?他怎么可以去做令自己不齒的事情呢?所以,索性回到自己的家里,關門寫起了小說。

細想起來,楊偉這一生還沒有求過人。高考那年,他以三分之差,與夢想中的大學失之交臂。當時不像現在,差點分可以用錢買,那時你即使有再多的錢,也買不到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更何況他是一個貧困農家的后代?不過那時農村的父母們望子成龍心切,像楊偉這樣差幾分的,父母都會咬緊牙關,勒緊褲帶,送子女再去學校復讀,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直到考上大學為止。楊偉有個同學復讀五年后才考取一所師范學校。

楊偉的父親也要送楊偉去學校復讀,楊偉死活不去。楊偉的母親長年臥病在床,家里欠下的債早就壓得父親直不起腰來,他不忍心給父親彎著的腰上再添加一個沉重的包袱。落榜后,他就默默地回到了位于大別山深處的家鄉楊家寨,和祖祖輩輩的山里人一樣,過起了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楊偉畢竟比他的鄉親們多讀了十幾年的書,他怎么甘心過鄉親們那種生活?他時刻盼著能跳出農門,走出大山。他知道,要跳出農門走出大山,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白天他和鄉親們一樣下地耕作,晚上卻沒有像鄉親們一樣歇息,而是鋪開稿紙,開始了另一種耕作,他家那盞煤油燈每晚總要亮到深夜。他在燈下寫詩,寫散文,寫小說,后來,在別人的鼓動下,又寫起了新聞報道。因為寫作,楊偉每個星期要去一趟山外的小鎮,他去小鎮主要是發稿子,取稿費,這樣,就與郵電所那個年輕的營業員建立了關系,后來還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沒想到,他倆的結識,竟使他倆的命運都發生了改變。

那個年輕的營業員也是一個文學愛好者,見楊偉經常發稿子,經常來取稿費,心動了,也動筆寫起了文章,并取得了一些成績。因為這些成績,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營業員很快進入了縣局領導的視野,一年后就被提為分局長。當上了分局長后,他就想幫一幫楊偉。他們分局有一條郵路,線長且山路崎嶇,正式工都不愿跑,他請求縣局,縣局說沒人跑你就請一個人,搞委辦(委托辦理)。得到縣局的批示,他就找楊偉,楊偉欣喜若狂,當天就跟著年輕的分局長一起來到了鎮上,走馬上任了。

當一名委辦鄉郵員,并不比鄉下種田輕松,一天幾十公里的山路跑下來,人累得幾乎要散架,不然,這個活兒也輪不到楊偉。但楊偉很樂意這份差事,在他看來,這畢竟是為公家做事,在家種田,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到現錢,跑鄉郵工資雖不高,但每月都能按時領取。更重要的是,發稿、看報紙雜志再不需要像以往那樣跑十幾里的山路了。人只要心里高興,做再累的活兒也不覺得累,即使累也是一種舒心的累,與那種心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楊偉每天下班回來,不是看書就是寫稿,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五年,他過得愉快而充實。身體結實強壯,文章也寫出了一些門道,每年全縣宣傳思想工作會,第一個上臺領獎的總是他。省里辦的文學刊物上,發了他不少小說,縣里的業余作者羨慕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一天,楊偉給鄉政府的干部們送報,楊偉本來是跑鄉下郵路的,那天,負責本鎮投遞的人回家有事,叫楊偉臨時代班,楊偉經常幫人代班。楊偉逐一將報紙信件送到每個鄉干部住的屋子里,到宣傳委員的屋子時,宣傳委員正好在家,就叫他到屋子里坐一坐。因為有楊偉,鄉里的宣傳報道工作在全縣有地位,宣傳委員因此受了不少的表揚,得了不少的獎勵,因而,對楊偉心存感激,每次見了楊偉,總是很熱情。這次,他在遞給楊偉一杯熱茶時,還告訴了楊偉一個信息:縣報社正在招聘編輯記者。

這個信息楊偉是知道的,創刊不久的《蘄川報》上接連發了幾期公告,楊偉一看到這個公告,心里就“嘭嘭”地跳。楊偉自小就做著作家和記者夢,并一直為這個夢奮斗著,現在機會來了,怎叫他不怦然心動?他做夢都想去試試,但想到只有兩個名額,就打消了念頭。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實力,而是擔心這樣的好事落不到自己的頭上。現在有的事情讓人捉摸不透,用人不光是看本事,往往起決定作用的,是關系和金錢。他既沒有關系,又沒有金錢,人家會要他?

幾年前,縣文化館招一名創作輔導員,他報了名,論成績,應該非他莫屬,文化館也很看好他,但最后招的卻是一個不懂創作的人,因為那人是縣委某領導的侄子。

楊偉把自己的想法跟宣傳委員說了,宣傳委員說,你莫要想這多,這次他們不敢玩假的了,只要是玩真的,憑你的實力,保證沒問題。

宣傳委員還告訴他一個內幕消息,這次報社之所以向社會公開招聘編輯記者,是因為報社目前的幾個編輯記者都是憑關系進去的,素質太差,辦出的報紙還不如人家的簡報,縣領導不滿意,說百萬人口的蘄川難道還找不出幾個編輯記者?挨了領導的罵,報社哪敢馬虎,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在宣傳委員的鼓動下,楊偉報名參加了考試,果然如宣傳委員所料,這次報社玩的是真的,楊偉考了個第一名,被錄取了。到報社報到的那天,楊偉特地去鄉政府向宣傳委員辭行,流著淚說了許多感激的話。

對于楊偉和他的同事們來說,零四年的正月十五就像一個期待已久的站點,但當他們穿越千山萬水終于到達這個站點的時候,才發現這個站點早已荒蕪一片,形同虛設。因為過了正月十五,一年的工作才真正開始,各條戰線都忙著搞“開門紅”,縣領導出了這個會場又進那個會場,恨不得像孫悟空一樣也來個分身法,哪還有時間坐下來研究報社十來個人工作安置這樣的小事?領導沒工夫研究,他們就得繼續等下去,急也沒用。

報社是事業單位,人員工資及一切開支,全靠發行和廣告收入,報紙停刊后就斷了收入來源,人員工資全部停發了,報社領導說,零四年的工資到新單位領取,可等到五一都過了,新單位還不知在哪里。

楊偉一家三口,妻子玉環是一個地道的農民,他到報社后,為全心投入工作,就將她帶到身邊,做了專職太太。兒子正讀高中,他們家靠楊偉一人的工資過日子,平時就過得緊巴巴的,現在突然連工資也沒有了,一家人的生活就有點難以為繼了。

這天,兒子回來拿生活費。兒子在學校住讀,平時每月生活費三百元左右,楊偉按照慣例給了他三百元。可兒子說少了,楊偉一聽就來火,少了?你以為老子是縣長?告訴你,老子現在是一名下崗職工,下月的生活費還不知在哪里哩?

兒子申辯說,學校組織到四方山旅游,每人至少要交一百元。聽了兒子的申辯,楊偉火更大了,他罵道,你娘的X,老子連飯都沒得吃的,你還想外出旅游?兒子說,又不是我要外出旅游,是學校組織的。楊偉說,學校組織的咋啦,學校只知道向家長要錢,也不管人家拿不拿得出來。兒子白他一眼,說,你只曉得在家里賭狠。楊偉簡直怒不可遏了,罵道,你還敢頂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罵完,抬手就給了兒子一個重重的耳光。

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挨了打后并沒屈服,而是將錢重重地摔在地上,說,我不要你的錢總行了吧!說完就氣沖沖地走了。兒子走后,楊偉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的神,醒過神后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他以往說話是很少帶臟字的,特別是在兒子面前,他很注意自己的形象,遇到什么事總是和兒子講道理,很少動用武力解決問題,今天怎么就動起粗來了?

他搖搖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妻子玉環,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緩緩地彎下腰把錢撿了起來,他把撿起來的錢輕輕地抖了抖,像是要抖掉錢上的灰塵。在確認錢是干凈的后,才交給玉環,說,你再加一百塊錢給那小子送去,再苦不能苦孩子。

自從給兒子發了那通脾氣后,楊偉就開始變得煩躁不安,書看不進去,文章寫不下去,家里坐不住,吃了飯就到街上閑逛,逛了幾天又覺得無聊,就躲在家里悶頭睡覺,睡多了人像病了一般沒有精神,吃飯也沒有胃口,他老嫌妻子玉環做的飯菜不好吃。玉環聽了,也不和他爭辯,只暗暗地鬧一些小別扭。和玉環鬧了別扭后,他更不愿呆在家里,但又沒有一個好的去處,只有到街上閑逛。

在街上,他經常碰到報社的同事,同事們也和他一樣,家里坐不住,就到街上逛。他們碰到一起,就站在大街上發一通牢騷,說縣里也太不拿我們的事當事了,說過了正月十五就可以上班,現在六月十五都過了還沒動靜。他們就像錢塘江里的潮水,漲了又落,落了又漲。牢騷發完了就各自散去,散去后又重新聚在一起,大街上經常能看到幾個滿臉焦慮的人站在一起發牢騷,這些牢騷滿腹的人就是楊偉和他的同事們。

一天吃罷午飯,楊偉準備睡午覺,因為夜里沒睡好,想彌補一下,哪知躺在床上又睡不著,心里煩躁得要命。人在煩躁的時候,耳朵卻異常靈敏,他聽到窗子的玻璃被什么東西撞擊著,并發出一聲聲脆響。這種聲音要在平時也算不了什么,但這天他覺得特別的刺耳,簡直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他跳下床來,鞋子也顧不上穿,幾步就跳到窗前,原來是一只蒼蠅在作怪。

那是一只很大的綠頭蒼蠅,只見它時而振翅高飛,想破窗而出,可每次都受到了窗玻璃的無情阻擋,只得無奈地落在玻璃上,那一聲聲脆響,正是蒼蠅撞擊玻璃發出的。楊偉最討厭蒼蠅,平時如果發現家里有蒼蠅,再忙也要放下手頭的活兒把蒼蠅打死。這次他拿起蒼蠅拍卻沒有下手,他想,此時的自己,不也和這只可憐的蒼蠅一樣嗎?想到這里,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蒼蠅拍,打開窗子,放走了那只蒼蠅。

縣領導終于坐下來研究報社人員安置的事了。這事其實也簡單,宣傳部和報社根據各人的情況以及意向,早就擬定了一個初步的安置方案,只要領導拍個板就行了。領導拍過板后,就陸續有人到新單位報到上班了,大約過了半年,報社十一個安置對象有十個去了新的單位,而這個還沒有去成新單位的人就是楊偉。

那天,楊偉拿著有縣委書記、分管副書記、組織部長等人簽字的分配方案到縣人事局辦手續時,遭到了拒絕,人事局那位負責辦手續的人說,你這上面還缺一個人簽字。楊偉問,還缺誰?那位辦事人員說,朱縣長。朱縣長才是編制委員會主任,沒有他的簽字,這手續就不能辦。楊偉急了,說,我們報社其他人不都辦了嗎?那位辦事人員說,他們去的都是有事業編制的單位,而你去的縣人大機關要行政編制。

楊偉無奈,就拿著分配方案回來找原來報社和宣傳部的領導,說不行我就換個事業單位。報社和宣傳部的領導都叫他莫急,說吳主任點名要你的,你怕什么。在蘄川沒有吳主任辦不成的事。

楊偉想想也是,吳主任是本地人,當了幾屆縣委副書記,資格很老,現任的局級干部,包括縣委政府兩院的領導,好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在蘄川,吳主任的話可以說是一言九鼎。最后,楊偉按照報社和宣傳部領導的指點,找了一次吳主任。吳主任說,你等等,有機會我再跟朱縣長商量一下,有消息我就叫人通知你。

有了吳主任這句話,楊偉就只有耐著性子在家等了。

這時間過得也真快,轉眼又到了年底。回想這一年的蹉跎歲月,楊偉不禁有些傷感,他不好意思回家過年了,只好打電話叫弟弟楊雄在老父親面前多盡一點孝心。

年一過,縣領導又開始忙碌起來了,楊偉雖然心里很急,但他不好意思再去催問吳主任。吳主任說過,有消息會通知他的,沒通知他,說明還沒有消息,急也沒用。有人勸他說,好事多磨,只要進了人大機關,他這一輩子就萬事大吉了。沒想到這一磨又磨去了幾個月時間,而吳主任那里還一點消息也沒有。

楊偉是個外冷內熱的人,看到昔日的同事到新的單位后,一個個都春風得意的,而他卻像一個嫁不出去的丑姑娘,就坐在家里生悶氣。玉環擔心他這樣會憋壞身子,就勸他早晨到廣場去轉轉。楊偉平時不很喜歡運動,在報社時,每天晚上看書寫稿到深夜,早晨一般要到七點多鐘才起床,洗漱完畢后匆匆吃點早點就上班。現在沒班可上了,但這些年來養成的習慣一下子改不了,每天早晨不到七點多是不起床的。在玉環的多次催促下,他終于嘗試著起了一個早,加入了廣場晨練的隊伍。

有著二十多萬人口的蘄川縣城,只有一個可供市民鍛煉的廣場,因此,每天早晨,廣場就成了人的海洋。在看似雜亂無章的廣場上,卻有著嚴格的秩序,廣場的西邊以音樂噴泉池為界,南頭是身著節日盛裝的中老年婦女的領地,這里也分為兩邊,一邊是腰鼓隊,一邊是扇子舞隊,那些昔日的美女們,伴著悠揚的音樂,打腰鼓的打腰鼓,舞扇子的舞扇子,個個精神煥發,是廣場最為靚麗的一道風景;北頭是跳舞者的舞池,一些青年男女隨著音樂的節拍翩翩起舞,如夢如幻。廣場的東半邊,是跑步、走圈人的領地,無論是年輕的跑步者,還是年老的走圈人,只能沿著東半邊廣場的人行道轉,累了的話,可以在花壇邊沿上坐下來歇歇,免費欣賞一下對面的風景。

楊偉到廣場時,廣場上已經人滿為患了,他一進入跑圈的隊伍,就像一滴水匯入了一條河流,只有隨著跑圈的人流緩緩流動了。這樣流動了兩圈,楊偉聽到后面有人喊他,他回頭一看,是原來報社的同事張曉明。

張曉明在報社時負責廣告,文字功底不咋樣,腦袋瓜子卻活泛,被稱為報社的外交家,報社或同事們遇上什么麻煩事,只要他一出面,沒有擺不平的。他平時與楊偉關系最鐵,現在分到了交通局。上班后,張曉明一直在外面負責工程,因此,兩人有幾個月沒見面了,楊偉見是他,很是欣喜,趕忙停住腳步與他并肩同行。

兩人閑聊了幾句后,張曉明就關切地問起了楊偉工作的事兒,他說,進展么樣?楊偉說還沒有消息。張曉明看周圍人多,就將楊偉扯到花壇邊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了下來。張曉明說,你不要太書呆子氣了,要抓緊時間找啊,報社停刊一年多了,大家都到了新的單位,你的事兒還老這么掛著,你怎么就不急?

楊偉說,我咋不急,我急得內分泌都失調了,可急有什么用?張曉明說,你坐在家里急當然沒有用,你要想辦法呀。楊偉看著張曉明一臉的茫然,說,我能想什么辦法?

張曉明見他一副冥頑不化的樣子,就點撥說,你不要等著天上掉餡餅,現在辦事情就是那么回事兒,你舍不得花錢就辦不成事。張曉明告訴楊偉,報社那十個已上班的人,都是花了錢的,少則幾千,多則上萬,小劉到衛生局花了一萬好幾千,你不花錢人家就頂著不讓你上班,你一點轍都沒有,就算你手上拿著尚方寶劍又么樣?

張曉明說他算了一下賬,雖說在報社工作了五年多,實際只相當于工作了三年多。楊偉問,為什么?張曉明說,報社停刊后一年沒上班,沒上班就沒人發工資,這去了一年;到新單位上班送情又花了將近一年的工資,這不就去了兩年。楊偉說,那我就只相當于工作了兩年多。張曉明說,所以,你不能再坐在家里等了,這樣到頭來吃虧的是你自己。你想想,你早上班一年,至少有一萬多塊錢進賬,送點出去也值啊。張曉明臨走時對楊偉說,我知道你手頭困難,要用錢就跟我說一聲,哥們之間用不著客氣。

握別張曉明,楊偉站在那里半天沒動,他感到眼睛里澀澀的,周圍的人和物都變得有些模糊了。

楊偉決定找張曉明借錢,他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就會發瘋。他不想變成瘋子,變成了瘋子,他的妻兒老小指望誰去?特別是兒子,讀書正需要花銷,不能沒人培養;還有含辛茹苦地將他拉扯大的老父親,總不能讓他老人家到晚年還為兒子擔憂吧;妻子玉環已人到中年,也不能失去了依靠。所以,他決定花點錢拯救自己,拯救自己的家人。

楊偉是在碰到張曉明兩個月后做出這個決定的。

那天早晨,他從廣場回來,心里一直靜不下來,一方面,他覺得張曉明說得有理,要想早點上班就要舍得花錢,就不能顧及自己的尊嚴,先當孫子,然后才能當爺爺;另一方面,他不愿按照張曉明說的去做,他平時最看不得被人強奸了還強作歡顏的人,做人不能失了氣節。為了保住自己的尊嚴,守住做人的氣節,他帶著自己在各級報刊上發表的新聞、文學作品以及厚厚一摞獲獎證書去了南方。他想,得了改革風氣之先的南方,也許就是自己最后的精神家園。沒想到他心中的圣土南方,連他的立足之地也找不到。他不知跑了多少家招工單位,每次當他虔誠地將自己的作品,連同那一大摞獲獎證書遞上去后,得到的幾乎是相同的答案,那就是,我們很欣賞您的才華,但我們招的是本科以上文憑、三十五歲以下年齡的人,這兩點您好像都不符合,我們只能忍痛割愛了。

看似禮貌的話語,成了擋在他面前的一扇結實的大門,那一上一下的嚴格規定,更是將他卡得嚴嚴實實。

在南方轉了一圈后,他不得不重新考慮張曉明的意見,他已經別無選擇了。

張曉明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當楊偉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連寒暄都免了,直接問,你終于來了?要多少?

蓋在心思外面的一層薄紙,一下子就被人窺破了,楊偉感到面子上有點過不去,就裝起了糊涂,說,什么要多少?

張曉明當胸給了他一拳,說,你這家伙,到這個時候還死要面子。

楊偉被張曉明的真誠感動了,他不好意思再裝下去了,紅著臉說,既然知道了那還問啥,你是過來人,有經驗,你說要多少就多少。

張曉明說,先給你五千,不夠再說。

楊偉懷揣著從張曉明那里借來的五千塊錢,好幾天沒舍得送出去,他有空就將那錢拿出來看一看,數一數,一疊嶄新的票子被他弄得起了毛邊,每張票子上面都沾有他的汗漬,能聞出刺鼻的汗味來。他想,只要往信封里一塞,這厚厚的一疊票子就要改姓了。

他一年也賺不到兩個五千呀,上次為了一百塊錢,兒子挨了他一記重重的耳光,平時妻子玉環買菜,為了一角錢要與人計較半天,這下自己一出手就是幾千塊,他真的有點舍不得。但為了能早點上班,他不能不咬咬牙,狠狠心了。張曉明說得不錯,要算大賬,不能算小賬。可他下了半天的決心,算了幾次賬,還是舍不得一次就將五千塊錢全部甩出去。他盤算了又盤算,最后蘸著口水,一張一張地數出了二十張票子,他覺得二十張票子應該不算少。在將二十張數好的票子塞進信封時,他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手一個勁地抖,塞了好半天才塞進信封里。

楊偉掂著沉甸甸的信封,立即動身去了吳主任家,他怕一耽擱自己又會改變主意。他心里有兩個我在不停地爭斗著,此時,那個贊同張曉明觀點的我占點上風,而那個不贊成張曉明觀點的我仍在做著殊死搏斗。他不敢猶豫,必須當機立斷。

吳主任的家位于城東的花園小區,是一棟具有歐式建筑風格的別墅。楊偉站在高大美麗的別墅前,感到自己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丑陋。他大氣都不敢出,站在門前,穩了半天神,才小心翼翼地按響了門鈴。

吳主任外出陪客還沒回來,為他開門的是吳主任老伴。得知吳主任不在家,楊偉反倒覺得是好事,他如釋重負地將信封交給了吳主任老伴,簡單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紹后,就像一個被人追趕的小偷,落荒而逃了。回到家里,他虛脫一般,坐在椅子上半天起不來。

第二天早晨睜開眼睛,楊偉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那疊厚厚的票子,發現那疊票子的厚度比以往薄了不少,這才記起昨晚給吳主任家送錢的事。想起昨晚給吳主任家送錢的事,楊偉的心里就隱隱地有些痛。他不是心痛那送出去的兩千塊錢,而是像一個被迫賣到青樓的女子,第一次被人占有后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

疼痛使楊偉異常清醒,清醒的楊偉在心里痛苦地喊著,我失身了,我真的失身了。在這個清晨,一個大男人楊偉,竟像一個小女子那樣哭了,哭得滿臉是淚。

痛苦歸痛苦,錢甩出去后,他還是希望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他畢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兒,心里沒有一點底,他不知道吳主任看到他送的錢后會有什么反應,也不知道那二十張票子能不能打動吳主任的心。因此,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楊偉在痛苦和不安中度過了三天,他感到這三天中的每一天都像一年那樣漫長。到了第四天,他家的電話響了,他拿起話筒,是吳主任的聲音,吳主任的聲音很有磁性,吳主任用他那很有磁性的聲音說,小楊吧,你有空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放下話筒,楊偉聽到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他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難道金錢真的這么管用?楊偉小心翼翼,又滿懷希望地走進了吳主任辦公室。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吳主任見了他,就黑著臉說,你小子跟我也玩起邪的來了。

看到吳主任這個態度,楊偉像被觸電了一樣,僵在那里半天不敢動彈。

吳主任說,我知道你很急,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會著急,一兩年沒上班,沒領工資,一家人靠什么吃飯?說到這里,吳主任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信封。楊偉一眼就認出,那是他三天前送到吳主任家的那個信封。吳主任說,這是你的吧?趕快給我拿回去。

楊偉這才清醒過來。楊偉說,吳主任,您老別見外,這……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吳主任說,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你說,你要不要?你要是不要的話,我就交到紀委去。楊偉感到臉上像有火燒,嗓子眼也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話說不出來。

看著一臉窘態的楊偉,吳主任忍不住笑了,他起身將那個信封塞進了楊偉的衣兜,說,我吳某人總不至于窮到在討米的碗里搶飯吃吧。說完倒了一杯水放在楊偉面前。此時的吳主任與剛才判若兩人。楊偉更喜歡臉上布滿笑容的吳主任。看著滿臉笑容的吳主任,楊偉心里暖暖的,眼里熱熱的。

吳主任告訴楊偉,眼下縣里正在進行鄉鎮機構改革,人事調動全部凍結了,事業編制變成行政編制也有些難度,不過事情總會得到解決,他也一定會盡力的。吳主任說,我是求賢若渴啊,巴不得你早點過來,我們人大還真需要你這樣的筆桿子。最后,吳主任跟楊偉說,除了我努力外,你也想點辦法,看能不能找一個能說得上朱縣長話的人幫忙做做工作,我們雙管齊下,效果可能會更好一些。

楊偉再一次找到了張曉明,這次他不是找張曉明借錢的,而是想聽聽張曉明的高見。吳主任把錢退還給他后,他心里總有點不踏實,他拿不準是吳主任嫌他送的錢太少不愿幫忙,還是他真的碰到了一個好領導。

聽他說出心中的疑惑,張曉明笑了,張曉明笑得有點高深莫測。笑過后,張曉明就變得一本正經起來,說,楊偉,我問你,你是希望碰到一個貪官,還是希望碰到一個好領導?楊偉想都沒想就回答說,我當然是希望碰到一個好領導。張曉明說,但愿你這次碰到了好領導,如果是我的話,寧愿碰到一個貪官。

楊偉看著張曉明,不解地問,你這是什么理論?人人都盼著碰到好領導,你卻盼望碰到貪官。張曉明說,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了,你想想看,如果碰到一個貪官,他收了我的錢,就必定會幫我解決問題,問題解決不好,他就會感到愧疚和不安;而要是碰到一個好領導,他就會公事公辦,事情辦成后皆大歡喜,事情辦不成,他也不虧欠你什么,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楊偉說,你這家伙怎么盡是歪理邪說。張曉明說,我這可是經驗之談,一般人我是不會隨便傳授的,我看你太書呆子氣了,就教你兩招。你慢慢去體會吧,總有一天你會覺得我說的是至理名言。

楊偉不想和他抬杠,就把吳主任叫他找個能說上朱縣長話的人幫忙做做工作的事告訴了他。張曉明說,那你還等什么,快去找呀。楊偉悲戚地說,我找誰去?我家親戚六眷八桿子都打不出一個帶長的來。

張曉明說,八桿子打不出,說不定九桿子就打出來了呢。楊偉說,你這家伙總沒得個正經的,想拿我開心是吧?張曉明叫起屈來,他說,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這樣真心幫你,你還說我拿你開心,我比竇娥還冤呀。

楊偉說,莫要叫了,我跟你說正經的。張曉明說,我不正經?楊偉知道張曉明就是這個樣,你跟他扯,扯到明天他還是這個樣。楊偉沒心思跟他扯了,換了語氣說,你說說看,有誰能幫我這個忙?張曉明看了看楊偉,用左手的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尖說,你找我呀,只有我能幫你這個忙了。張曉明是個左撇子,做事總喜歡用左手。

楊偉說,你吹牛,你有這本事。張曉明說,你信不過我?楊偉說,我就信不過你。張曉明說,那你找我干啥?楊偉說,我找你是把你當個人,你不要說你胖你就喘起來了。張曉明說,算你小子走運,你找我算是找對了。我這人總是心太軟,看到你這個傻樣兒,就忍不住想給你支招兒。張曉明說著就扯著嗓子唱起了起來,心太軟,我總是心太軟……

楊偉有些急了,說,我可是跟你說正經的啊。張曉明說,我說的不是正經的嗎?楊偉就催促說,那你快說呀。

在楊偉心急火燎的時候,張曉明卻裝起了糊涂。他問,你要我說什么?楊偉說,你說我要你說什么?張曉明兩手一攤,我怎么知道你要我說什么?楊偉有些生氣了,說,你這家伙,關鍵時候跟我耍起派來了是不是,你不是說你說的都是至理名言嗎?看來也不過如此呀。

張曉明也不惱,只看著楊偉傻傻地笑,笑夠了才說,不敢當,我的那一套不過是歪理邪說,我們蘄川有名的大才子哪會聽我的歪理邪說呢?楊偉說,我這不過是病急亂投醫,有什么辦法。

這下,張曉明嚴肅起來了,說,我不管你是不是病急亂投醫,既然你找到了我,就得按我開的方子抓藥,不然,這個方子我也懶得開了。楊偉說,你快開方子吧,張神醫。張曉明看著楊偉說,那我就真的開了啊。楊偉說,你快開,么那啰嗦。

張曉明真的像醫生開方子一樣認起真來了,他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水后,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說,你不是要找一個能說得上朱縣長話的人嗎?我已經幫你找到了。楊偉瞪著一雙大眼看著張曉明,問,誰?張曉明說,趙公元帥。

楊偉聽張曉明說出趙公元帥四個字,忍不住笑了,你這家伙就這點能耐,繞來繞去總離不開一個錢字。張曉明說,你莫笑,這世上沒人有趙公元帥的話管用。你沒聽人說過,世路難行金作馬,愁城欲破酒為軍嗎?

楊偉說,聽說過,聽說過,我還聽說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哩。張曉明眼睛一亮,說,對,你說得很對,就是這個意思。

楊偉說,那我還用得著你開方子?

張曉明不高興了,撅著嘴說,這開方子的學問大著呢,不是誰都把握得好的。你要想問題早點解決,現在必須聽我的。楊偉說,好好好,我聽張神醫的。張曉明笑著點了點頭,說,這還差不多。我告訴你,給朱縣長送錢,你不要舍不得,一次藥要下足,將那五千塊錢一把用上。朱縣長這個檔次,藥不下足是沒有用的。

張曉明說完,見楊偉站在那里不動,就上前拍著他的肩膀說,哥們,你就聽我一次吧,偏方治大病哩。

回到家中,楊偉真的按照張曉明說的,將那五千塊錢塞進了一個大信封,然后,認真查看了一遍萬年歷,選了一個吉日送到了朱縣長家。人們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為了今后有柴燒,他現在就得花點錢買一塊青山了。

楊偉進到朱縣長家后,受到了朱縣長的禮遇。

朱縣長親自給楊偉泡了一杯西湖龍井,還未等楊偉開口,朱縣長就先發了話。朱縣長說,楊偉啊,你的問題拖了這么長時間還沒解決,我這個當縣長的有責任啊。

楊偉聽了朱縣長的話,心里一顫,趕忙接口說,咋能怪縣長呢,蘄川百多萬人口,哪一樣不要縣長操心。朱縣長說,你能理解就好。我知道你是一個人才,人才難得啊,你要相信組織,你的問題,組織上一定會認真考慮的,你就放心好了。

朱縣長的話,楊偉聽了心里很熨帖,他覺得朱縣長是一個年輕有為且平易近人的好領導,和朱縣長聊了一會兒,進門時的那種拘謹就消失得沒了蹤影,后背上的汗水也不知不覺地干了。楊偉后悔自己沒有早點找朱縣長,不然,問題可能早就解決好了。

此時的楊偉,覺得自己與詩仙李白心靈相通了,因為此時,他想到了李白的《與韓荊州書》,并在心里默默地吟誦著: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看來自古至今,誰都盼著能遇上一個好領導啊,能遇上一個好領導,那才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從朱縣長家一出來,楊偉就給張曉明打了一個電話,他叫張曉明趕快出來,他要請他到后街“老地方”吃夜宵去。張曉明很快就趕到了約定的地點,見他那高興樣,就知道事情進展肯定不錯。張曉明說,哥們,我的偏方還管用吧?楊偉手一揮,說,喝酒,我們今天不醉不歸。

楊偉將那五千塊錢送到朱縣長家的第二天,就接到了縣紀委的電話,要他到紀委去一趟。楊偉想,紀委找我有么事呢?會不會又要我幫他們寫什么材料。楊偉在報社時,紀委經常請他幫忙寫材料。一次,紀委書記為了在《中國紀檢監察報》上發一篇文章,就點名要楊偉幫忙代筆,結果還真的如愿以償。文章見報后,紀委書記高興不已,特地請楊偉在賓館吃了一頓。此后,紀委上上下下對楊偉都很客氣。楊偉心里說,這紀委還真的會趕巧兒,要是前幾天,自己心亂如麻,找我也沒用,就是自己想幫忙也不一定寫得好,今天找我那就不一樣了,我的妙筆說不準就能生出花來。

楊偉獨自沉浸在回憶的喜悅中,不知不覺就走進了紀委辦公室,見了他,紀委的通迅員就將他帶到一個房間,紀委陳副書記和監察一室的高主任已坐在屋里等著了。楊偉一走進房間,就感到氣氛有點不對勁,以往他們看到楊偉總要打一聲招呼,這次他都進到屋子了,他們連哼都不哼一下,而且表情還很嚴肅,像是要審訊犯人。

楊偉不知所措地站在房子中間,陳副書記用手指了指對面的一張椅子說,你坐。楊偉愣了愣,還是機械地坐在了椅子上。他偷偷瞅了一眼坐在對面辦公桌旁的兩個人,那兩個人正用眼神進行著交流。楊偉有些納悶,你們這么神秘兮兮的干嘛,有話就不能直說?

楊偉憋得有些受不了,就抬眼直愣愣地看著陳副書記和高主任。楊偉發現,陳副書記的面部表情像三月的天氣,不停地變化著。楊偉猜想,陳副書記可能是在選擇合適的話語。看到陳副書記慢慢舒展開來的眉頭,楊偉知道他要開口說話了。果然,屋子里響起了陳副書記的聲音。陳副書記單刀直入地說,楊偉,今天找你來也沒什么大事,我們是受朱縣長的委托,把你送給他的五千塊錢退還給你。

陳副書記說著,揚了揚手中的那個大信封。看到那個大信封,楊偉感到血往上一涌,頓時,腦子里一片空白。

楊偉不知自己是怎樣回家的,也不知陳副書記最后說了些什么,只知自己回家后,像被人抽了筋一樣,一下子癱倒在床上,直到兩天后,他才強撐著起了床,回想當時的事,仿佛就是一場夢。

更可悲的是,楊偉一人在夢中,而別人全都生活在現實世界里。

楊偉平時有轉書攤的習慣,那天起床后,他不知去哪里好,就想像往常一樣,到書攤上轉一轉。楊偉緩緩地走在路上,沒想到自己成了眾人目光集聚的焦點,一些熟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著他。起初,他還沒在意,直到有人說,你這家伙也太邪了,想用金錢腐蝕我們的縣長啊,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猜想,此時,他想用金錢腐蝕縣長的消息,可能早已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楊偉不敢再往前走了,他轉身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又重重地躺倒在那張木板床上。他感到全身軟弱無力,他不知自己還能不能重新站起來。

人躺在床上,大腦卻在不停地轉動著。楊偉想,自己堅守了幾十年的東西,這下算是喪失殆盡了。他恨死了張曉明,要不是那家伙給他開一個什么鬼方子,他也不會這么慘。但很快他又自我否定了,怎么能怪張曉明呢,人家可是真心實意幫自己,要怪只能怪自己呀,怪自己鬼迷心竅,怪自己病急亂投醫,怪自己把持不住心性。

他覺得怪自己也不公平,在上班的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的情況下,自己所采取的措施也屬正常,報社的同事不都是這樣做的嗎,這完全是被逼無奈呀。他想,要怪就只能怪自己運氣不佳,碰到了一個清官。現在,他才真切地體會到了張曉明的正確與偉大。如果像張曉明所說的那樣,自己這次遇到的是一個貪官,即使問題得不到妥善解決,最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名譽掃地。

此時此刻,楊偉在心里呼喚起貪官來了,他甚至覺得貪官才是世上最可愛的人。

就在楊偉埋怨自己沒有遇到貪官的時候,張曉明來了。

張曉明是來看楊偉的,他一來就問楊偉,你知道我的方子這次為什么失靈了?楊偉搖了搖頭說,我哪里會知道。張曉明說,這里面有著深層次原因,朱縣長這樣做,主要是想出吳主任的洋相。楊偉更加不懂了,他說,這與吳主任有什么關系?張曉明說,怎么沒有關系,官場上的事情復雜得很哩。

張曉明說這話時,顯得是那樣的高深莫測,最后他還是跟楊偉講了事情的原委。

三年前,老縣長調走了,上面要求在蘄川內部產生一名縣長人選,當時符合條件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縣委蔡副書記,另一個就是朱縣長,不過朱縣長那時還是副縣長。這兩個人相比較,吳主任覺得蔡副書記無論是人品還是能力,都要強于朱縣長,所以在省委考察組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吳主任是蘄川的老資格,他的話有一定的分量,但這次卻沒有起到一點作用,因為朱縣長上面的關系太硬。朱縣長登上了縣長寶座后,對吳主任耿耿于懷,想報復他卻無從下手,這次終于讓他逮住機會了。

張曉明還告訴楊偉,此前,朱縣長已讓吳主任碰了一次軟釘子。那次吳主任為他的事,專門找過朱縣長,吳主任說,我們辦公室缺個寫材料的人,我挑中了一個,你看能不能調進來。朱縣長說,老領導挑中的人有什么話說,調!只不知這個讓老領導如此看重的人是誰。吳主任說,他叫楊偉,原任報社總編室主任,筆頭子不錯,是個人才。

朱縣長微微皺了皺眉頭,說,報社的?這恐怕不行。

吳主任問,怎么不行?朱縣長說,報社的編輯記者不都是事業編制嗎?事業編制要變成行政編制還真的不好說,你可以在現有的行政干部里挑啊,你挑中誰就是誰。吳主任說,現在真正能寫東西的人難找啊。

聽了吳主任的感嘆,朱縣長笑了,他說,老領導的話讓我這個當縣長的聽了好悲哀喲,難道除了那個什么楊偉,我們其他的干部都是一群廢物?我看你們辦公室沒有楊偉也一樣轉嘛。

吳主任說,什么不錯,一到關鍵時候就使不上勁。再說,安置楊偉也是落實中央精神。上面不是有規定,報社人員要無條件安置。

聽了吳主任的話,朱縣長大笑了起來。他說,你看老領導說的,安置報社工作人員是中央精神不錯,可精簡機構也是中央精神啊,中央精神多得很,我這個當縣長的只有稍稍做出一些選擇,看看哪項中央精神對我們蘄川有利,哪項有利就先落實哪項。我這也是無奈之舉啊,還請老領導多多體諒一下我這個當縣長的難處,眼下正是機構改革時期,這個口子一開,今后就不可收拾了。

聽張曉明講到這里,楊偉好像有些明白了,難怪吳主任要他找個能說上朱縣長話的人幫忙做工作。同時,他也明白,他工作安置的事,已變得不那么簡單了。

十一

楊偉這次的猜測沒有錯,他真的變成了一只燙手的山芋,誰都不敢接手了。他沒有一點辦法,只有坐在家里干著急,即使躺在床上,也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頭上開始出現了白發,臉上的皺紋也變得更加深刻了。

這天晚上,楊偉又早早地躺在了床上,現在,他也只有躺在這個木板床上,才有一種歸宿感。只要一躺在床上,他的思維就開始活躍起來,前塵往事、人生際遇,就會像電影鏡頭一樣,在他眼前不停地播放。這天晚上,在播放這些鏡頭的間隙,腦子里不知怎么突然冒出幾句詩來:曾經是一塊玻璃/一眼就被人看透/因為多了一層背景/就顯出幾分神秘/一旦背景失去/仍然是一塊玻璃。

楊偉有點莫明其妙,自己從未讀到過這樣的詩句,也沒有想過要寫這樣的詩句,腦子里怎么突然就冒出這樣的東西來了?而且這東西就像暗夜里的一道閃電,沒有來由地就將天空撕開了一道口子,讓整個夜空為之一亮。難道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創作靈感?這要在以往,他不知有多高興哩,可現在他高興不起來了。

楊偉記得初學寫作的時候,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出幾句像樣的詩來,別人所說的創作靈感,他總也找不到。每次聽人說起創作靈感,他就像一個懵懂少年聽人說起性生活的快感一樣,只有羨慕的份,卻體會不出那種快感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他想,如今連工作都沒有了,一家人的生活都不知怎樣維持,卻突然來了靈感,我還要這樣的靈感干什么?

想到這里,楊偉的心情又變得異常灰暗起來,他感到鼻子有些發酸。他為玻璃悲哀,更為自己悲哀。他覺得,此時的自己,不就是一塊一眼就被人看透、永遠也不能變成鏡子的玻璃么?

楊偉沉浸在深深的悲哀中,突然感到后背癢癢的,他翻過身去,妻子玉環正用手在他后背上輕輕地摩挲著。他問,你也沒睡?玉環輕輕地說,睡不著。楊偉懶得理她,翻過身來,又將一條后背對著她。

近段時間,楊偉對玉環有想法,她每天吃了午飯就跑得不見人影,直到晚上六七點才回來,他問她去了哪里,她總是笑著說,到熟人家玩去了。楊偉心里埋怨說,真是一個不曉得事的女人,男人要死了,你還有心思去玩。玩吧,反正這日子也沒法過了,玩一天算一天。

想起這些,楊偉心里就來氣。他想,你也有睡不著的時候,你大概是嫌玩得不過癮吧。在楊偉側著身子生悶氣的時候,玉環又用手來扳他的肩膀。楊偉有點不耐煩了,埋怨說,你怎么還不睡?玉環仍是輕輕地說,我睡不著嘛,我想跟你說件事。

楊偉強壓住心頭的怒火,但口氣還是有些沖,他說,你有什么事就說吧。玉環也不計較他的態度,真的開口說了起來。

玉環告訴楊偉,她這段時間出去并沒有玩,而是幫雪晴姐守攤去了。雪晴是玉環娘家的表姐,在城北開有一家水面攤,主要經營水餃、手搟面、湯圓等,生意還不錯。一個月前,雪晴姐去了省城照顧要生孩子的女兒,臨走前,她將水面攤交給玉環打理,并表態說,賺了錢全部歸玉環。玉環農村出來的,搟面、包水餃、做湯圓樣樣都精通,特別是手搟面,搟得薄,切得細,口感好,很受人歡迎。因而,她接手水面攤后,水面攤的生意比先前更好了。

水面攤雖說每天只有半天的生意,但一個月下來,玉環還是凈賺了一千零八十塊。玉環說著,從枕頭下面拿出一疊錢來交給楊偉,楊偉伸出的手像觸了電似的,馬上又縮了回來,他不好意思接玉環的錢,他想,幸好自己沒把火發出來,不然還真的對不住玉環了。

為了掩飾內心的愧意,楊偉假裝埋怨說,這樣的事兒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玉環說,我知道你心里煩,不想再給你添亂。我畢竟是第一次做生意,能不能賺到錢心里沒有譜,我想等賺了錢后再告訴你,也好讓你高興高興。這些年來,你工作上不順心,家里的擔子又全壓在你一個人身上,我知道你活得很苦很累,我又不能幫你分擔什么,只有干著急。現在好了,雪晴姐說把這個攤讓給我,有了這個攤,我一個月賺個千把塊錢應該不是很難,有了千把塊錢,家里的日子也就可以湊合著過了。現在,你莫要再去求爺爺拜奶奶了,我知道你最不愛求人,就是沒有工作也沒什么要緊的,街上有人撿破爛還不一樣活得很好。一棵草兒總有露水養著,我們一個大活人還能餓死不成?辦法總是人想的,我們可以再帶點別的生意,忙時你幫我搭把手,閑時你就看你的書,寫你的文章。你不是想當作家嗎,我支持你。

如果說玉環先前的話讓楊偉感到愧疚和不安,那么,玉環此時的話就讓楊偉深深地震動和感動了。他沒想到玉環這樣好,這樣理解他,而他還在心里埋怨她。想到這里,他感到鼻子在發酸,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出來。玉環知道他哭了,默默地伸過手來,一點一點地幫他擦臉上的淚水。

玉環的手像蛇一樣在楊偉臉上輕輕地游走著,沒能擦凈他臉上的淚水,卻喚醒了他生命的激情和藏在心靈深處的某種欲望。他感到周身的血液在燃燒,下面也在不停地鼓脹著,報紙停刊后,他就沒有這種欲望了。他不能再等了,不顧一切地爬上玉環的身體,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襲遍他的全身,他感到整個身體快要融化了,玉環也不停地呻吟著,他知道,她這是一種幸福的回應。

楊偉將自己的身體與玉環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他覺得此時的自己,再也不是一塊一眼就被人看透的玻璃了,因為他的身下多了一層美麗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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