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愛東 王琳 許偉
摘要:作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最為重要的作家之一,巴金以自己的文學創作見證了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風雨歷程。從“五四”時的充滿斗志到新中國成立時的歡欣鼓舞,從“文革”時期的懦弱卑怯到新時期的深深懺悔,巴金同時也用自己坎坷的人生之路詮釋了一個偉大作家的真實靈魂。在文學創作上,巴金的文藝思想至今仍值得學界關注和借鑒,而他文藝思想最為集中的體現便是“真”、“善”、“美”。從內在尺度創造藝術真實出發,巴金形成了求“真”的藝術風格;從小接受“愛”的教育,以“人文關懷”作為旨歸的巴金,形成了“善”的審美趣味;遵循美的自然規律,將藝術文本加以“造形”與提升,巴金形成了“美”的文學架構。“真”、“善”、“美”相互交融,構成一體。在文學日益被邊緣化的今天,巴金先生“真”、“善”、“美”的文藝思想,體現了他本人對藝術的獨特把握與精神追求,對當前文學出現的一系列不良傾向起到了很好的糾正和示范作用,同時對處于新時代的我們也提供了一種人生的引導和啟發。
關鍵詞:巴金;文藝思想;真;善;美
巴金被譽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最后一位大師、二十世紀的良心。巴金一生,為我們樹立了鮮明的人格榜樣,成為中華民族的永久財富。他一生的創作,從1927年初赴法國留學期間發表的長篇小說《滅亡》開始,到二十世紀80年代用心血寫成的《隨想錄》結束,其創作生涯將近70年。這期間,巴金為世人寫下了大量的文學作品,留下了數篇皇皇巨著。今天,當我們研究巴金,探討這樣一位跨越中國現當代文學的世紀作家的文藝思想無疑具有深刻的意義。同時,由于其文藝思想長散見于一些作品的序跋或短文雜感中,較為零碎,受到缺乏系統性、深刻性的表面現象的掩蓋,其文藝思想的研究價值研究領域很少有人涉及,亟待深化和細化,也更強化了本文的寫作動機。
一、真
巴金的文藝思想是以“真”為基石的。就像對待社會人生一樣,巴金對待文學是非常真誠的,“說真話”、“寫真實”的文藝思想,一直貫穿在巴金的人生歷程和創作活動之中。巴金在總結半個多世紀的創作經驗時說:“我說我的寫作如同在生活,又說作品的最高境界是寫作同生活的一致,是作家同人的一致,主要的意思是不說謊。”巴金一生都在追求“真”,他用一顆真誠的愛心對待社會,感悟人生,思考文藝。而他“兩個一致”的提法更可以看作是他藝術真實觀的總綱,把握住“兩個一致”,就等于把握了巴金文藝思想“真”的靈魂。
恩格斯曾在《致敏·考茨基》中說如果一部小說是真實描寫社會關系的,即便作者在小說中沒有直接提出任何解決辦法,甚至沒有明確表明自己的立場,也算是一部完成自己使命的作品。按照恩格斯對作家在作品中體現“真”的要求,可以說巴金是符合的。文學創造活動首先是一種對對象世界的理解、反映和闡釋的認識活動,而這種認識活動的內在價值取向就是以“歷史理性”求“真”。雖然在現實生活中,真的并不一定都是善的和美的,但是善的和美的一定是真的,缺失了“真”的尺度,“善”和“美”只能是水中花鏡中月,可望而不可及。可以說,巴金一直在追求藝術的“真”:創作初期他強調“真”感情的傾吐,創作后期他又強調對現實真實的揭示。他同時認為藝術的真實并非生活真實的簡單模仿和抄襲,生活的真實雖然為文學創造提供了原型啟示,而且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然而藝術真實是對生活真實的超越,這種“藝術真實”總是滲透著作家個人的感情、思想、個性特征,表現出一種主觀的真實,詩藝的真實,假定的真實,內蘊的真實。這也是與他的“兩個一致”的提法相符合。
巴金既重視藝術真實對客觀生活的依賴性,更重視發揮自己的藝術才能,對生活真實進行集中與概括,強調了藝術之“真”與生活之“真”的區別和聯系。巴金根據生活原型進行了大膽的虛構和創造,但是這種創造又不是憑空捏造,而是根據客觀規律進行創造,每個想象的情節都是符合事物的發展規律的。巴金在談到自己的《愛情三部曲》和《激流三部曲》時指出,作品里表現的生活內容“都是可能的,卻不全是實有的”。這些人物形象并不是真人,而真實的是他們的影子;尊重“實有”,但不完全照搬“實有”;不脫離“實有”,但又比較注重虛構。虛構的因素必須符合故事發展的需要,符合客觀規律,從而依據“實有”生發出“可能”來。
二、善
文章前面說過,真的不一定都是善的和美的,但是善的和美的一定是真的。那么,如何在真的基礎上實現“善”和“美”,這就需要一定的價值評判標準。從古至今,無論是中國還是外國文學作品,人文關懷一直是一切優秀文學作品中“善”的集中體現。
人文關懷,就是一種崇尚和尊重人的生命、尊嚴、價值、情感、自由的精神,它與關注人的全面發展、生存狀態及其命運、幸福有著密切的聯系。巴金人文關懷的最大目標就是弘揚人性,讓人成為真正的人,即“文學的目的就是要使人變得更好”。巴金通過剖析與發掘國人靈魂中的奴性,以達到追求人格和人性的完善,往往在作品中通過一種悲劇的形式表現出自己的“善”的人文關懷的追求。如對高覺新的性格塑造,通過他在各種矛盾中最后終于承受不住,只好選擇了“作揖——無抵抗主義”的這種做法,最終葬送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同時也害了別人。這里的高覺新,就是悲劇的結局,但是也像世界文學史上的哈姆萊特、阿Q、堂吉訶德一樣,每個人看這個人物的時候,都會從自己的生活中找到共鳴,從而達到心靈的凈化與提升。在這里,巴金不是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客觀地評價覺新這個人物,他已經傾注了自己的全部感情,覺新的一悲一喜,也就是作者的一悲一喜,寄寓著的是自己身上特有的“悲天憫人”的高尚情懷,這種情懷,就是一種對“善”的終極追求,就是一種高尚的人文關懷。
他的“人文關懷”中最重要表現的是他深沉的懺悔意識。在中國歷史上,至少在巴金之前,從來沒有比巴金在作品中所呈現出來的懺悔意識更明顯、更真摯的作家,特別是巴金在《隨想錄》中所呈現出來的與民族共同懺悔共同憂思的人文精神,更是中國歷史上值得濃墨重彩記錄的,《隨想錄》也就成為中國人的寶貴的精神財富,具有了不可磨滅的價值,而其最有價值之處,“就在于一個受害者的反思,一個正直心靈的自審,一個最無責任者對自己責任的拷問。透過這反思、自審、拷問,人們看到的是中國正直的知識分子對民族、對人類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高度負責的一顆心。”巴金在“文革”中受盡了折磨,但是在反思這場浩劫時候,卻首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對自己進行全方位的解剖,從自己開始來總結這場民族浩劫。這種至高的悲天憫人的“人文關懷”,正體現了巴金的人文精神,表達了他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作家對祖國負責、對人民負責、對歷史負責、對后代負責的高度使命感。
巴金在以批判的意識來解讀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社會時,他更多的是以一種向內探究而不是向外散射的方式來進行的。他總是把自己樹立成批判的標靶,然后從頭到腳進行深刻地剖析。他的這種盧梭式的自我懺悔方式,是那種以非當局者的姿態,用居高臨下的眼光冷視社會的作家或批評家所不能達到的,因為只有這種叩問心靈的深度懺悔,才能夠從根本上觸及人性的真,發現人性的善,贊揚人性的美。
三、美
劇性則是巴金文藝作品創作的另一個主要特點,巴金在其小說中塑造的最為成功的藝術典型往往具有濃厚的悲劇性。他自己在《復仇·自序》中說:“他們所追求的都是同樣的東西——青春、生命、活動、愛情、幸福,不僅為他們自己,而且也為了別人,為他們所知道,所深愛的人們失去了這一切之后所發出的悲哀,乃是人類共同的悲哀。”他認同悲劇必須是有價值的東西的毀滅,正因為有價值所以其毀滅才會激起人們內心的震撼,只有內心震撼才能達到悲劇效果。青春、生命、活動、愛情、幸福,這都是美的,都是有價值的,這與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引起人們產生憐憫與恐懼之感的只能是善的毀滅的觀點是一樣的。巴金憂郁的本性,其個人理想和現實之間存在的不可調和的矛盾造成了作家本身的悲劇意識。巴金用悲劇為個人、為他人乃至整個人類努力控訴著,以此達到對時代的不滿和反抗,讓人生的崇高意義在悲劇的震撼中得到了充分的表達。
任何精神作品都有它的存在形式,否則它的內容就無以體現。巴金在自己的創作生涯中,多次提到自己對形式的看法,他說:“文學的最高境界是無技巧。”巴金說的“無技巧”,不是輕視技巧,不重視文學藝術的表達,在《<電椅>代序》中他說:“我完全不是一個藝術家,因為我不能夠在生活以外看見藝術,我不能夠冷靜地像一個細心的工匠那樣用珠寶來裝飾我的作品。我只是一個在暗夜里呼號的人。”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巴金的不注重技巧,完全是因為他認為作品的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在于構思的精巧,而是在于思想的偉大。巴金對“無技巧”的提倡,反映了他的一個基本的文學創作觀點:文學的技巧是為內容服務的。崇尚無技巧,是巴金主動在追求藝術的淳樸、自然、真實的表現,是“天然去雕飾”的內在要求。 巴金的作品之所以能夠“贏得人的注意”,就是因為巴金依靠的是把自己的思想進入形式,并滲透到形式的枝節,因而表現得渾然天成,沒有人工斧鑿的痕跡,達到真正的自然美。
文學作為認識活動,以內在尺度創造藝術真實,要義是求“真”,體現為“歷史理性”。作為審美活動,文學創作情感地評價對象,核心是尚“善”,體現為“人文關懷”。最終,文學創造還要按照美的規律進行形式創造,為情感評價所把握的藝術真實“造形”,使之成為藝術文本,境界是呈“美”,體現為“文本升華”。 “真”不僅要求作家如實地反映生活,同時更要表達作家的真情實感。“善”體現著一種作家的傾向,即作家在文學中應該堅持怎樣的道德觀和人生觀。“善”是在“真”的基礎上進一步在思想層面進行的藝術升華;“美”是指文學作品中內容和形式的有機統一,它表現為文藝的審美形態,優秀的文學作品往往通過巧妙的構思、意象的新奇、手法的高超給人一種愉悅的享受,并且讓人在這種審美的愉悅中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可以說,“真善美”的統一,代表著藝術的最高境界。而巴金的作品無疑就是“真善美”和諧統一的典范。他用平凡質樸的語言真誠地吐露著自己的心聲,同時更表露了自己所處的時代的呼喚和人民的愿望。反映時代、關注人民、抒寫心靈,是巴金一直孜孜追求的目標,這正體現了巴金的“真”;另外,巴金以極大的勇氣和可貴的懺悔意識表現出一個優秀作家道德以及精神的純正追求,同時又具有鮮明的人文關懷,這體現出他的“善”;最后,巴金的文學作品構思精美,語言富于個性,無論是在內容上還是形式上都給人以美的享受,越來越多的讀者發現了巴金作品的美,這種美既是來源于文本自身,同時更是來源于文本之上的人生感悟和深刻啟發。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當我們再次走進巴金,通過它文學作品中體現出來的“真善美”,我們一方面可以借鑒學習巴老的文藝思想以規避文學中存在的不良現象,從而使得文學更加健康、和諧地發展;另一方面也是用以反思目前的文學現狀。如果我們都能夠以巴金所堅持的這種“人文精神”來指導自己創作,一切按照“真善美”的原則來進行創作實踐,那么一定會有越來越多貼近時代和人民優秀的文學作品出現。
(作者簡介:楊愛東,中國礦業大學文學與法政學院文藝學07級碩士;王琳,中國礦業大學文學與法政學院漢語言文學系08級本科生,許偉,中國礦業大學文學與法政學院漢語言文學系08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