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瓦

郁夢

所謂瓦，只不過是用木頭做的一種玩具。形狀似早些年房上的小黑瓦，但比它厚。立在地上，上端釘上馬掌釘，讓對方用同樣的瓦來打，打倒為贏。

打瓦根據動作和距離分為十節，連續不敗就贏得了對方的瓦。如中間失敗，就由另一方接著來打，誰先打到最后一節，誰為勝者。

我的瓦是哥用在采伐時撿回來的硬木，親手做成的，做得和房上的瓦很相似，一面還用薄鐵皮包了，頂端的馬掌釘是哥特意從村頭的鐵匠爐磨了半天牙才要來的，是嘎嘎新的。

狗子很想贏我的瓦，偏偏我打瓦的技術是哥教給我的，沒人輕易就贏得了。

外面的雪停了，狗子便在我家院門外學狗叫。于是我拿了瓦，跟他跑到村路上。村路的一段，早被驢剩子幾個小伙伴打掃得干干凈凈，而且畫出了兩條界線。

“手心兒——手——背兒！”

我老大。狗子撓撓頭，不情愿地把瓦立好。

老大“磕老白”、老二“拉拉子”、老三“別溜子”……

驢剩子他們在一邊嗷嗷喊，狗子卻跟在我的身后一個勁兒地嘟囔：“大灰狼，嚇死他！大灰狼，嚇死他！……”狗子每次都是這樣咒人。我才不搭理他：

“老九夾夾子……”

“好——好——”驢剩子他們又再大叫。

狗子也不再嘀咕了，一雙小眼睛瞪得卻像包子。

我則快速退回到界線：“一、二、三！……”

這最后一節叫做“十老砍”，單腿連蹦三大步，然后用我的瓦去砍對方的瓦，砍中就算贏了。我蹦完三步后，便舉起了手中的瓦，尖亮的馬掌釘直朝前方，我回頭看了狗子一眼，他的鼻尖上竟然流下了幾滴細小的汗珠。

“砍！”

“啪！”

正中！但因為用勁兒大了點兒，狗子的瓦竟被我砍成了兩半兒。

“哇——“狗子哭了，嚇得我撒腿就跑……

好幾天狗子再沒來找我，我便不得勁兒，心便癢癢。終于有一天，狗子拿了個嶄新的瓦跑進我家：“看看，不比你的差吧？咱去砍？”那得意勁兒順著他的大鼻涕直往外淌。

“好！”我顧不得媽在嘮叨些啥，跟著狗子就上了村路。狗子說他的瓦是新的，他得當長家（先開始）。沒辦法，我只好把瓦立在界線上，等著他來先打。可就在這時，狗子媽卻慌慌張張地跑來了，愣是把狗子拉走了。

那天晚上，生產隊那個用廢鏵尖做成的鐘響了好半天，我和驢剩子跑去看，卻見狗子爸被人們圍在生產隊的院心里，他脖子還掛著一個牌子，又看到隊長指著狗子爸大喊：

“你知道那木材是干哈（干啥）用的嗎？那是準備做防空洞的支撐用的，你好大膽子！……”

隊里的鐘接連響了好幾個晚上，每次哥都怪我，說都是我惹的禍。

又過了些天，鐘不再經常響了，狗子又來找我。他的小臉瘦得剩下了一條兒。狗子說沒事了，他爸不要兩個月的工分，算是交了罰款。我聽了真想掉淚。狗子手里又拿了只瓦，不過很舊。我問瓦的肚子上咋有個窟窿眼兒？他說是他媽在別的村子撿的廢掏灰耙頭兒做成的。我聽了就更難受。狗子讓我去和他玩兒打瓦，可我再沒心思去玩兒。狗子撅起嘴，說我嫌他的瓦破。我說那才不是哪！可狗子咋也不信，我便找出我的瓦送給他。狗子喜喜的，眼睛都在笑。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玩兒過打瓦，甚至連打瓦的節數也不能按著順序全部說出來。當年的狗子聽說在老家當上了村主任，以前的事他還記得嗎？反正我卻時常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