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義
在北方的呼倫貝爾大草原上生活久了,總是覺得草原的季節里不曾有春天。春天太短暫,短暫得都記不得她的容顏。
從二月開始,南方就陸續出現了春天的跡象,蹲在路旁,就能發現有一些剛剛冒出頭的小草,再過些日子,樹上就有綠芽了,不知何時的一夜春風,便是滿樹的葉綠滿樹的花開。踏青那一天,她們攜手相擁,笑臉和綠葉紅花一起,定格成許多張美麗的回憶,歡聲笑語,盡享天倫。
這個時候,草原上依舊是一片皚皚白雪,即使中原已經綠意盎然得有些過了頭,草原上的白雪依然寧靜地躺在那里,像是一個蓋著羽絨被的冷漠的睡美人,一點也沒有醒來的意思。你站在風雪中,感受到的除了寒冷,還是寒冷。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喜歡蹲在沒有人跡的白雪之中,有時是在路旁,有時是在山上。我戴著厚實的皮手套,輕輕地撥開覆蓋的雪花,我想既然春天已經來了,是不是那倔強的小草會在厚重的雪下,借著雪儲存的一些暖意,而長出一株或者幾株新芽呢,那么它的精神何其偉大,它的生命又是何其不易??!我小心地撥開雪花,像是一個偷窺別人秘密的孩子,不忍讓它聽見讓它看見似的一點點撥起,直到露出了褐色的地面,突然失落起來,上當受騙了一般,再也不管不顧,大手大腳地撥起雪來,三下兩下,就撥出一大片硬實得如同鐵板的地面。我不甘心,就蹲下來多撥幾處,直到把那一片沒有人跡的雪地,撥成難看的一大塊一大塊褐色補丁。
我終于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在草原的春天里,只要有雪,就不會有小草發出嫩芽。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那么的悲傷,那么的悲觀。
一直等到六月初的時候,雪已經融化得看不見一絲身影,空氣中才有一絲暖意。你把十指輕輕地放在風中,透過指縫,你能在一陣陣的寒風中感覺到一股暖意。它是那么的細微,那么的難以覺察,但是當你感覺到了的時候,你一定會歡欣鼓舞,因為,那代表春天來了;雖然大地依然是枯黃的顏色,雖然依然需要穿上很厚的毛衣、毛褲和夾克衫。
草原的春天,像極了一個不曾記住容顏的美麗女子。當你不小心輕觸到她溫暖的指尖,深長地回味那一段溫度的柔滑和綿軟,然后你驀然回首,再去尋找她美麗容顏的時候,她已經走遠,芊芊身影,淡淡芬芳,都已經消失在你的視線之中……如果讓我來界定草原的春天,我覺得應該只有半個月長短,也就是在六月初到六月中下旬。那一段時間里,我的視野里總會被春天的變化弄得分外的迷亂,就像是在一張白紙上描繪一幅簡單的水彩畫,頃刻間就把那幾種顏色畫完,然后,就到了夏天。
春天的腳步總是靜悄悄的,在草原上也不例外。當你走在路上,突然發現路旁的枯草中那一抹細小的綠色,你蹲下來,你會驚詫地發現你的目光和大地只有一尺遠的時候,枯黃的敗葉之中,已經長出了很多很多的綠草,甚至有一些都已經有手指長短了。你欣喜地慶祝開來,“春天啊,終于來了,終于來了!”當你找個時間和朋友閑聊,說天氣變暖了,春天已經來了的時候,你會突然發現路旁的山丁子花已經開了,而且是滿樹滿樹的開,那潔白的花朵擠滿了樹冠,一簇一簇的,讓人心動,讓人開心得不知所措。你真的很激動,心情像是有了什么喜事的小鳥一樣,活蹦亂跳的,不能自已。
然而,當你還沒有看夠這滿樹的山丁子花的時候,也許是在第三天,或者第四天,花就謝了,謝得如同地上又鋪了一層白白的雪。再過一夜,花朵就枯萎成泥了。
春天里,從此再無新意。
突然有一天,滿山都是綠色了,像是一個粉刷匠在深夜里站在高空,用一把巨大無比的刷子在草原上刷了一把一樣,就一個夜晚,草原就由枯黃變成了綠色,然后滿山的各種花都開了。這個時候的你甚至都來不及跟上天氣的節奏,溫度會一下子暖和十幾度甚至超過二十度,你昨天還是毛衣夾克,今天就是一件長袖衫,有些著急的姑娘們已經開始穿裙子了,那些沒有穿裙子的也不用著急,因為第二天的溫度,估計不穿也不行了。
那時候街上一下子多了許多人,像是都從家里被趕出來一樣,人們的色彩也會一下子絢麗許多,人頭攢動,大人小孩一個個都樂得合不攏嘴,所有的人都會異口同聲地感嘆道:夏天來了,夏天來了!
一些有感悟的人會多加幾個字,草原上短暫的夏天來了!
沒有人再提春天,除了我之外的許多人,都不曾記得春天。
(責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