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紅義


新年伊始,中央1號文件再度聚焦農業問題,這已是中央連續9年鎖定“三農”,對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3月5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上作政府工作報告,又用了將近兩頁的篇幅闡述“促進農業穩定發展和農民持續增收”。
政府工作報告中公布的數據表明,過去一年,中國糧食總產實現歷史罕見的“八連增”,并連續5年超過一萬億斤。與此同時,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實際增速為1985年以來最高。
在此次兩會上,農業話題也引起了眾多代表、委員們的熱議。在為中國農業發展取得的成績欣喜之余,人們更多地看到了中國農業面臨的潛在風險和現實問題。
靠天吃飯的農業
過去八年中國糧食豐收的秘訣其實很簡單:“政策好、人努力、天幫忙”。寥寥9個字直白地道出豐收的原因,卻也暗示著糧食生產仍未擺脫“靠天吃飯”的傳統農業形象。
內蒙古旱作農業仍占全區60%以上,干旱是制約農業增產的最大因素。“全區去年糧食實現‘八連增,‘天幫忙仍是重要因素。”內蒙古人大代表王秀芝說。來自四川的楊娟代表則表示,“水利等農業基礎設施欠賬太多,水旱災害頻發,已危及糧食持續增產。”
正如農業部長韓長賦所說,糧食“八連增”為管理通脹預期、穩定物價總水平奠定了堅實基礎,但我國農業基礎設施薄弱、科技支撐不夠等挑戰依然嚴峻。如何使糧食生產不再受制于天?一個普遍的看法是,中國農業需持續增加投入,補上農業基礎設施欠賬,逐步扭轉“靠天吃飯”的格局。
“中央財政用于‘三農的投入擬安排12287億元。”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強調,本屆政府將始終把“三農”工作當作重中之重,要加大對良種繁育、疫病防控、農產品質量安全等關鍵技術研發和應用的支持力度;加快推進基層農技推廣服務體系改革和建設;完善農業技術補貼制度等。
“農業的根本出路在科技。”政府工作報告中這句話已成為代表、委員的共識。2011年,中國科技對農業增長的貢獻率已達到53.5%,但與建設現代農業的新要求相比,與國際先進水平相比,差距仍然較大。
趙志海代表指出現行農業科技的“兩大癥結”:以科研院所為主體的農業研發體制,使成果很難與實際對接;以鄉鎮站(所)為脈絡的推廣體系又“線斷網破”,導致糧食安全缺乏“科技支撐”。
與單純的資金投入相比,理順科技創新和推廣體制更顯重要。據全國政協委員陳錫文介紹,去年農業增長中,來自科技進步的貢獻率占53.5%。這一數據較之以往有相當程度的進步,但與發達國家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美國先鋒公司的玉米品種“先玉335”,僅用4年時間就占據了吉林較大市場份額,依靠的便是“產量高、抗性強、品質好”的科技創新。來自吉林的人大代表岳德榮對此十分感慨,“中國是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種子市場,市場規模超500億元,卻沒一家企業能與國外種業巨頭叫板。”
有數據顯示,全國種子企業多達8700余家,但卻處于小、亂、散的競爭局面,90%以上的種子公司沒有研發能力。用業內人士的話說:“國內種業一個好品種培育出來,距離上已經相隔太遠。”如果自己拿不出過硬的良種,就只能淪為跨國公司的加工車間。上市公司甘肅敦煌種業每年銷售收入過億元,給地方的納稅卻只有幾百萬元,大部分利潤要交給先鋒公司。
“大農業、小種子”的局面折射出的是科技創新和推廣體制不順的尷尬現實。在今年兩會上,九三學社中央提交了一份書面發言,核心便是用信息化提升農業科研創新與推廣能力。 民盟中央同樣在相關提案中提出了為科技成果技術轉移建立立法保障、加快科技商品市場體系的建立、提高農民吸收農業科技成果的能力、加大政府財政投入等一系列建議。
對此,全國政協常委、中國農科院研究員林而達表示:“只要認識清醒,問題就有望解決。”
誰來保護農民權益
在連續增產的光環下,城鄉收入差距問題依舊讓人憂心。全國政協委員、70歲的河南衛輝市唐莊鎮黨委書記吳金印在兩會上的“訴苦”令人印象深刻:農資價格猛漲,而糧價漲得太少,種田不劃算,農民有意見。
全國政協委員、“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今年提交了《關于糧價的建議》的建議,他根據湖南省物價局的調查統計說,由于生產成本上升,2011年農民種一畝水稻收益僅有116.6元,除去109.1元的國家糧食補貼,農民每畝純收益只有7.5元。因此,良田拋荒的現象在農業大省湖南普遍存在。
近年來,“一號文件”屢屢鎖定“三農”問題以示重視,官方陸續出臺了取消農業稅、增加農業補貼等一系列惠農富農政策,但大量農村青壯年勞動力選擇離開土地進城務工,“誰來種地”成為一個異常嚴峻的問題。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韓俊近日表示,當前“三農”問題中出現“三化”現象,即農業副業化、農民老齡化和農村空心化。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統計,2011年我國外出農民工總數突破2.5億,全國有4000萬留守老人,種田成了“副業”。
“386199”部隊(指婦女、兒童、老人)成為如今對務農人員的形象描述。來自山東平邑縣九間棚村的黨委書記劉嘉坤代表說:“現在50歲以上甚至60多歲的老年人成了種地主力,少數留在農村中的年輕人,有些也不愿意種地或者不會種地。”對此,一些代表委員表示,種糧農民“老齡化”,農業成為青壯年農民的“副業”,這一現象對我國糧食安全構成挑戰,也制約我國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轉型。
到“十一五”末,涌入城市的農民工群體已達2.42億人。但這個龐大的群體至今無法真正地融入城市。在全國政協委員錢學明看來,農民工還犧牲了三代人的幸福,帶來嚴重的社會隱患:夫妻聚少離多、留守長輩勞動和精神負擔加重、留守兒童教育及安全問題突出。
如果依靠農業能過上好日子,誰會愿意背井離鄉呢?“城鄉收入比例一般統計為3.4:1,加上城市居民的各種補貼,實際將近5:1。”全國政協委員劉江警示說,這是非常危險的數字。“到了該補償農民的時候了!”
劉江表示,盡管政府一直在加大支農力度,但仍然不夠。他建議調整國家預算,進一步加大支農力度;國有企業也應拿出部分純利潤給農民。而袁隆平的建議更具體:政府應大幅提高糧食收購價格,可以通過高價收購、平價銷售的方式,穩住糧價,提高農民收入。
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用了較長篇幅講述如何在制度上補償農民:更加注重把在城鎮穩定就業和居住的農民工有序轉變為城鎮居民;逐步將城鎮基本公共服務覆蓋到農民工;讓農民無論進城還是留鄉,都能安居樂業、幸福生活。
值得注意的是,維護關乎農民切身利益的“三權”(土地承包經營權、宅基地使用權、集體收益分配權),也首次寫入政府工作報告。目前來看,如何從制度設計上保障農民權益顯得日益緊迫。
農村環保困局
今年,浙江寧波奉化市滕頭村黨委書記傅企平代表帶來了12條建議,其中《關于農村土地污染防治立法的建議》和《關于修改〈環保法〉的建議》,既關乎“三農”,又與環境有關,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
“農村環境問題的核心就是農村土地污染問題。農村的土地污染,影響的是生產力的根基。我國是農業大國,農村戶籍人口占全國人口總數的2/3,一旦農村土地受到大面積污染,不僅對農業生產帶來巨大損害,對社會穩定也是一大隱患。”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傅企平搬出厚厚的調研材料,如數家珍。
傅企平所在的滕頭村以“生態立村”聞名,該村重點發展苗木培育,已在中國南方10多個省建有3萬多畝苗圃基地。當年的窮村子,從生態環保中走出一條致富路,成為新農村綠色發展的典型代表。傅企平有個習慣,無論去哪出差都會到田野里轉一轉、看一看。這幾年,看到一些地方農村土地污染嚴重,他深感作為全國人大代表的責任重大。
從全國范圍來看,盡管我國糧食連續9年實現增產,但農業存在的資源消耗大、污染加劇等問題日益突出,成為不容回避的新問題。根據2011年環保部的一項研究,農業消費的水量大,水資源利用率低。與其它行業部門相比,農業是全國最大的耗水大戶,在整個耗水結構中占60%—90%的比例。農業的水資源效率和利用率十分低下,其萬元產值的水耗遠高于鋼鐵、水泥等行業,同時真正被農作物吸收的灌溉水一般在10%—30%。
在兩會上,九三學社在一項名為《關于推進面源污染防治的建議》的提案中直指農業面源污染的危害,它造成水環境污染、耕地質量退化,“制約了農業的健康持續發展,甚至影響到國家的糧食安全戰略。”
農業面源污染是指在農業生產活動中,農田中的泥沙、營養鹽、農藥及其它污染物,在降水或灌溉過程中,通過農田地表徑流、壤中流、農田排水和地下滲漏,進入水體而形成的面源污染。
除了水資源利用率低下外,化肥、農藥不合理使用造成的污染問題嚴重。“目前,我國化肥用量已經達到5000多萬噸,超過世界總用量的30%,利用率僅為35%左右,農藥使用量達到140多萬噸,利用率也僅為30%左右。未被農作物吸收的部分導致我國至少1300萬—1600萬公頃耕地受到嚴重污染。”該建議指出。
根據農業部此前對全國污水灌溉區的調查,在約140萬公頃的受調查污灌區中,遭受重金屬污染的土地面積占污灌區面積的64.8%,其中輕度污染的占46.7%,中度污染的占9.7%,嚴重污染的占8.4%。
同時,農村的畜禽糞便污染問題日益突出。據九三學社調研組統計,我國僅豬、牛、雞三大類畜禽糞便年總排放量約30億噸,有相當一部分糞便未經處理直接排放成為污染源。以江蘇省為例,年養殖排糞量約2000萬—3000萬噸之間,無害化處理率僅為10%,其余都直接排放。
《建議》也指出,農作物秸稈浪費嚴重。我國每年產生約6.8億噸的作物秸稈,有4成未能利用,堆放在田間地頭、房前屋后,有的甚至在田間付之一炬,既浪費了資源,又造成了環境污染。
農村污染涉及到認識誤區、資金不足、機制不順等多重問題,若想實現有效治理殊為不易。在提案中,九三學社提出了一些具體建議,如國家應大力推廣節肥節藥、使用有機肥和低毒農藥、畜禽生態養殖技術;國家應建立農業面源污染防治基金,通過中央財政撥款、發行生態公益彩票、接受社會捐贈等多種渠道籌集基金,為防治農業面源污染提供資金保障;國家應全面開展農業面源污染監測工作,由國家撥付專項資金,加強資金投入力度,盡快摸清農業面源污染底數,完善農村面源污染的基礎數據建設,建立農村面源污染數據庫,為國家決策提供科學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