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丁丁

于小魚

一

嘉安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找到丁丁。嘉安不認識丁丁，他只是從別人那里聽說過丁丁的故事。

丁丁的爸爸生前是個海軍，駐守在南海的一個小島上。在一次臺風過后，丁丁突然就成了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嘉安想，那個叫丁丁的孩子多可憐，不像他自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收到爸爸寄來的禮物，還能和爸爸通上好長時間的電話。

是的，嘉安的爸爸也是一名海軍，也駐守在那個小島上。所以，他想把自己的幸福分一些給丁丁。嘉安想，如果能找到丁丁，他會把爸爸寄來的禮物送給他，那只精美的軍艦模型，那只用彈殼做成的排哨，還有那些金光閃閃的小獎章，都可以送給他。

只是嘉安一直沒有丁丁的一點兒消息。他問媽媽的時候，媽媽說，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啦，說不定，那個叫丁丁的孩子早就和媽媽搬走了。

可是嘉安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丁丁，每看見一個人，他都會問，你看見過丁丁嗎？

二

嘉安的家就在海邊，每天放學，他都會偷偷站在那塊最大的礁石上向海里張望。有媽媽在場的時候，他是斷然不敢碰觸一滴海水的，媽媽說，水是最危險的東西，哪天看他敢往水里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其實，他只是想親眼看到有一天爸爸能開著那艘軍艦回家。

偶爾，嘉安會拿出那只隨身攜帶的排哨吹上幾聲，因為爸爸在電話里說過，想他的時候，吹上幾聲哨子，他就能聽得到。

嘉安相信，他能聽得到。

那天嘉安吹了一首祝你生日快樂，就匆匆跑回了家。是的，家里有美味的生日蛋糕，每到爸爸的生日，嘉安和媽媽都會在遠方為他慶祝。這一次，蛋糕上點了40支蠟燭。嘉安找媽媽吹蠟燭的時候，發現媽媽正把臉伏在一套疊得非常整齊的海軍服上，衣服上面，沾滿了媽媽的眼淚。

媽媽想爸爸了，嘉安想。

“爸爸，我們給你吹蠟燭啦，你許愿的時候，別忘了替我許個愿。”嘉安在電話里說。

每年，嘉安讓爸爸替他許的愿，都是祝他早日找到丁丁。

三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嘉安偷偷學會了游泳。那天他在水里玩得正歡，回頭發現媽媽已經怒氣沖沖地站在岸上。

小木條一下下地抽到嘉安的腿上，泛起一條條血痕，嘉安倔犟地歪著頭：憑什么不讓我學游泳？不會游泳，將來我怎么考海軍？

媽媽說，你考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考海軍。

嘉安一下子又跳回海里，他一邊往里面游一邊回頭喊：“你不答應我，我永遠不上來。”

起初媽媽還把木棍揚得很高，后來看見嘉安游得越來越遠，腦袋變成一個時隱時現的小黑點在水里上下晃動的時候，嘉安的媽媽便跪在了地上發瘋似地喊著嘉安的名字。嘉安回到岸上為自己的勝利沾沾自喜。

晚上，媽媽用熱毛巾一下下地擦著嘉安腿上的條痕，嘉安一邊擦著媽媽眼角的淚水一邊說，不疼，不疼。

媽媽的木棍沒有征服嘉安，可嘉安最怕媽媽的眼淚，嘉安說，媽媽不哭，我聽你的，什么都聽你的。

嘉安的腿不是不疼，晚上一直在翻身，偶爾碰到傷處都會抽搐。這一晚，他一直在說夢話：

“爸爸，我會游泳了！”

“爸爸，我要背著媽媽游到海島上去找你！”

雖然是夢話，可媽媽還是看到嘉安的眼淚一滴滴地落到枕頭上。

四

那天漲潮的時候正趕上暴風雨，兩個在礁石上玩耍的小孩還沒有來得及下來，便被洶涌而來的海水包圍，孩子們的母親在岸上撕心裂肺地呼喊。附近的人拿著繩子和橡皮筏匆匆趕來卻無濟于事，橡皮筏每次下水都會被接踵而來的海浪打翻。

嘉安想往水里沖的時候被媽媽拽了回來：這么大的風浪，你想去送死嗎？

嘉安說，來不及了，用不了10分鐘，整塊礁石都會被淹沒。

嘉安把繩子一頭捆在自己腰上，一頭交給媽媽：“媽媽，這里會水的，只有我一個人，我是海軍的兒子，一名優秀海軍的兒子！”

是的，嘉安這句話，像針一樣扎在媽媽的心里。

媽媽用力地摟住嘉安：“嘉安，你能行嗎？”

嘉安說：“媽媽，相信我！”

“好，媽媽等你！”

岸上的人開始停止了騷亂，嘉安的頭一次次地被海浪掩蓋，又一次次地露出來。5分鐘后，人們聽到嘉安朝岸上喊：“拽！”

人們把捆綁在一起的3個孩子拽上來之后，嘉安的媽媽緊緊地把嘉安摟在懷里，說不出一句話。

五

12年前，駐守南海某個島嶼的一艘海軍巡邏艇在返航途中遭遇了臺風，小艇在距離島嶼只有30米的地方被掀翻了。3名官兵中水性最好的那個潛在水中，用盡全力托起另兩個人呼救。救援船拽起幾乎沒頂的兩個人之后，水下的人卻深深地沉入海底。

戰士們整理了烈士的遺物，發現他收集了一堆子彈殼，挑出大小不同的做了一個小哨子，他曾經說，我兒子快1周歲了，這次回家探親，我要讓他親口吹給我聽。

戰友們記得，他曾經對著孩子的照片憨憨地傻笑：這個孩子，小名叫丁丁。

戰士們把電話打到家里說：“嫂子，不要告訴孩子沒有爸爸，我們都是他的爸爸，都是啊！”

嘉安是個聰明的孩子，其實，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跟人打聽到了關于丁丁的所有信息。

那個“丁丁”，他早就找到了啊！

可是他不想說破，他相信，有些謊言是美麗的，等到他長到足夠堅強的時候，他再告訴大家，有些事情，他已經能夠坦然而勇敢地面對。

六

那天嘉安把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叫了一聲叔叔，電話那頭突然就沉默了。

“……叔叔，我找到丁丁了。”這一次，嘉安沒有叫爸爸。

“嘉安！……”

“你想看看丁丁的樣子嗎？”

“恩！”

嘉安翻出了爸爸的那套海軍服，別上了爸爸的一枚枚小獎章，還有一枚是他自己的，學校頒發的，英勇救人小獎章。

嘉安打開了電腦視頻，那套衣服他穿著雖然還有些大，可看上去卻十分威武。

官兵們紛紛跑到電腦前看嘉安，他們都說，這個孩子，真像他爸爸。可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電腦兩邊頓時都沉默了。

其實，嘉安真的很感動，這么多年，就是電話里的那一聲聲爸爸，讓他始終洋溢在對幸福的憧憬中。

嘉安端正地戴上了軍帽：“叔叔，丁丁現在長大了。我有爸爸，他們在南海。”

嘉安看到了，叔叔們非常整齊地給他敬了一個軍禮。是的，叔叔們也應該看得到，在電腦的這一邊，嘉安敬禮的姿勢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