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

10元可以買到什么?在北京有機農夫市集上,遞出一張10元的鈔票,只能換回一棵大白菜,或者一瓶牛奶。
這些被冠以“有機”頭銜的食品比超市和菜場貴了不止一倍,但依然有很多人趨之若鶩。有機農夫市集沒有固定的地點,但每次開集都能引來兩三千人參加。在北京三里屯開辦的那次大集,上午11時開門,不到12時,鮮奶賣完了,豆腐也沒剩幾塊;在中關村和望京開辦的時候,很多貨物幾乎被“搶”光。
除了北京,上海、廣州、成都、南京等地也開始出現有機農夫市集。這個自2010年以來在國內星星點點成長起來的“新潮玩意兒”,讓生產者和消費者面對面交流,被稱為“一場基于市民與農家相互信任之上的餐桌自救行動”。
當城市居民重新愛上趕集,個體戶變成市場“潮人”,有機農夫市集以一種看似倒退的商業模式漸入佳境,背后是人們對食品工業發展的反思和探索。然而,靠“臉熟”和“圈子”建立信任,缺乏制度約束和第三方監管,在公益與盈利之間艱難徘徊,這樣的市集能否壯大起來,為更多人的餐桌作出貢獻?
誰來趕集
集市來自一個美好的構想。
北京農夫市集在推廣時介紹說,城市消費者大多遠離土地,不了解農業,習慣從超市購物卻不知這些食品從何而來,生產過程如何。所以我們希望消費者能夠在市集上與有機農戶面對面交流,了解健康、安全、環保、美味的食品是怎樣來到餐桌的。消費者也可以和農戶建立更深層次的聯系,拜訪農戶,親自了解農產品的生產過程和環境。在信任缺失的大環境下,市集希望大家能夠通過這種交流,重新建立信任。生產者能夠得到一個合理的回報,消費者也能用合理的價格買到健康、放心的食品。
常天樂是市集的組織者之一。她告訴記者,市集的成立可以追溯到2010年9月,由日本姑娘植村繪美(Emi)和一群國際藝術家發起。最初幾屆市集只有四五名農戶,組織者也是和他們長期認識的,有些是這些農戶生產的產品的消費者。
健康、放心的食品從哪里來?目前市集上的農戶,是從餐桌走到農田的一幫人。
常天樂介紹說,在京郊租地每年每畝只要1000多元,“租幾十畝地幾十年,也不過是北京城的一套房子錢。”有些人想著有點錢在京郊租塊地,種點放心菜給家人和朋友吃,就這樣成了個小農場主。
從食品消費者變成生產者,“新農夫”沒什么經驗。“很多人租完地了才發現,租這么大一片地,做出來的規模比想象的大。”常天樂說,這些農戶種出來的菜自己吃、親友吃,還有剩,有些農場通過會員制的方式賣菜,有時干脆免費送人,或送到普通的菜場低價賣出去。
這些小農場一般占地幾畝或幾十畝,很少超過100畝。多數小農場掙不到錢,也不以掙錢為目標。有的“某個月收入和支出持平就很不錯了”,“大不了自己吃,反正放心”。他們彼此之間形成了一個比較熟悉的圈子。
集市為這些農場主帶來回報,也帶來了盈利的希望。常天樂說,一年多以來,有機農夫集市合作商戶增加到近30家,一些手工奶酪、手工米酒等店鋪也加入進來。
北京姑娘王慧也是在網上“研究”了這些商家,知道這些東西“來自哪兒,怎么做成的,怎樣保證是有機的”,然后逐個看網友評論和留言,才決定去市集轉轉。
從“加工工藝嚴密”的奶酪開始,王慧嘗試了“有神奇香味兒”的韭菜、“味道好得嚇人”的米酒。現在,王慧對市集上的“好貨”如數家珍:小團山香草農場的香腸和臘肉,悠然社的胡蘿卜,果醬姐姐的果醬,鳳凰公社的豆腐,“吃一回就忘不了”。
集市上的物價比菜場高多了,而王慧的收入只能算是“普通”,所以很難把這些東西當成日常消費品,“我媽媽也常買大集上的東西,但偶爾會嘮叨兩句,好貴啊。”王慧說,她看見很多人“就是來轉轉”,畢竟一只雞140元,五根胡蘿卜10元,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
“集市上的歸原有機奶16元一小盒,比超市貴得多,但還是賣得很搶手。”王慧說,集市上有很多主婦,一去就奔著牛奶買,好幾次這家店卸貨的時候,旁邊圍了一堆人等著,“現在的食品安全環境,給人一種焦慮感。”
良心和笑臉的監督
北京有機農夫市集以“有機”冠名,但市集上并沒有太多得到有機認證的產品。擺在農戶和消費者之間的,多數是“良心”和笑臉。這一點幾乎所有農夫都會直言以告。
“米酒先生”鄧先生稱,他們生產的米酒是以糯米和純凈水制成,酒釀好后直接裝在農夫山泉的瓶子里。
有人曾質疑米酒先生的糯米是否是有機糯米。他表示,他曾以一噸有機糯米制酒來試探市場,結果發現,釀出來的米酒至少要賣50元一斤,“我不知道這個價格能有多少人接受”。在他看來,只要保證自家選用的材料足夠干凈,在這個鏈條上讓人放心就可以了,“在北京開店,糯米和水都不是最大的成本,我們這樣的小手工業個體戶一旦發生食品安全事件,比如有人喝了拉肚子,要付出的代價是難以承受的。”
集市上還賣一些遠道而來的山貨。從大興安嶺古源來的姑娘柳樹帶來了山里的毛榛子、野玫瑰。她給人們翻看一本相冊,里面是攝于2011年8月的一組照片,“這是我娘,這是我爹,這是我戴著防蚊帽去山里采毛榛子。”很多人來買山貨,聽著漂亮姑娘柳樹說山里的故事,和她合影。很少有人問她,“這得到有機認證了嗎?”
據媒體報道,在濟南農夫市集上銷售章丘鮑芹的彭素芬把身份證擺放在桌子上,證明芹菜的產地是鮑家村。還有一個“農夫”把蔬菜種植過程網絡直播,“蔬菜整個種植過程不用化肥、農藥、激素,每個溫室內安裝1個攝像頭,對會員提供實時網絡監控。
常天樂說,有機農夫市集對農戶提出的準入標準是:認同有機理念,承諾不使用農藥、化肥和轉基因種子,養殖密度合理,散養為主,不喂含抗生素和激素的飼料;獨立中小規模農戶;公開透明,愿意和消費者溝通其生產方式和方法(包括種子、肥料、飼料來源,防病防蟲的方法,動物的生活空間和密度,是否使用大棚等信息),幫助消費者獲取信息,保護消費者權益等等。
在她看來,有機這個概念在國內消費者心中,幾乎演變成了有機認證。但這樣的認證,每年每個品種要對農戶收費數萬元,不同機構的報價也不一樣,這批小農場主鮮有能承受這個價格的,“認證費用最終還是要讓消費者埋單”。這批農戶彼此形成了圈子,都認識了半年以上。如果有人使用化肥農藥或產品不是自產的的,一旦被發現,“圈子里都知道了,就沒法做下去了”。除此之外,組織者還經常派志愿者們自費去實地考察。
這樣的監督和考察足夠讓人放心嗎?
各地有機農夫市集的組織者們認同這樣一個理念:集市最大的好處是縮短了產品可追溯的鏈條,這并不是簡單的有機食品集市,而是“本地食品運動”或“短鏈農業”的一種探索。
在北京的市集網站上,組織者們公布了所有商戶的聯系人姓名、手機號和網址。
常天樂說,這種集市靠的是群眾運動一樣的監督,面對面交流會讓生產者有更多的責任感。“三聚氰胺發生在一個工業化生產流程初期,農戶們并非沒有道德,而是他不知道自己放進的東西會給誰吃,企業家和消費者也相隔很遠,他們負罪感就減輕了。但是,欺騙一個跟自己很熟悉的人,社會成本是很高的,比如歸原的老總每次都在市集上、網上和消費者直接交流,他的產品如果出問題,心理成本會很高。同時,消費者也是很精明的,會從中辨別好壞。市場會作出選擇。”
王慧曾比較過超市里的認證有機產品和大集上的同類貨。前者貼著標簽,包裝良好、價格不菲,口味上“吃不出門道”;后者則長得“不怎么地”,有些蘋果黑黢黢的,蘿卜也“長著各種肆無忌憚的怪樣兒”,價格略低,生產者會詳細介紹,消費者們也不斷交流,“蘋果和蘿卜一上來就賣完了,味道真的好”。
王慧說,與其相信超市里一個不知來歷的有機標簽,不如試試“吃起來、看起來”就不一樣的產品。
市集如何自救
人們把各地的市集看作是食品生產者與消費者建立信任的希望,有人將其稱為“一場基于市民與農家相互信任之上的餐桌自救行動”。然而,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一連串的,不解決這些問題,市集如何自救?
北京農夫市集每次活動都要組織者去各處協調免費場地,由于要滿足“城管、工商不阻撓”和“沒有任何附加條款”等條件,落實場地很不容易。有一次場地臨時出狀況,只好四處找人,“滿北京跑得都要絕望了”。最后得到熱心人的幫助,臨時決定提前一天在另一個地方舉行。
王慧說,市集在望京、朝陽公園或其他地方,有些地方“很不好找,許多人慕名而去,卻找不到”。
常天樂說,農戶和組織者也考慮過開網店、運貨等方式運營,但那樣面對面交流如何進行,物流和倉儲問題如何解決?
人力成本也是市集是否可持續的考題。目前四名組織者幾乎是全職的志愿者,此外還有一位兼職志愿者,他們從中一分錢也拿不到。有基金會資助了市集一萬多元,志愿者們決定,把這筆錢用來給一名年紀最輕的志愿者發幾個月的工資,“這筆工資很微薄,當做鼓勵”。
僅靠志愿者的熱情,市集能走多遠?常天樂說,現在北京農夫市集是純公益的,近期有農戶愿意參加,但由于場地和人員所限,北京農夫市集暫時無法接納。
有消費者曾經在網上提問,志愿者有沒有從市集里拿錢,引起了一場大討論。志愿者覺得憤怒而委屈。
但沒有錢又面臨難以持續的窘境,這關系到這個“小眾組織”能否真的“拯救”更多人的餐桌。
“米酒先生”就認為,為數不多的攤位費和運營費用可以接受,“這樣才能可持續,是不是?”
隨之而來的問題是,活動推廣、攤位設備這部分錢,是不是都要由農戶消化,然后攤到消費者身上?如果有了微利,利潤該有多少,它和普通農貿市場又有什么區別,誰來保證入市產品完全都是放心的?
在上海就有過這樣的事,有人質疑農夫市集發起者參股一家生態農場,有輸送利益的嫌疑,這名發起人就此退出了這個創辦還不到一周年的組織。
濟南第一屆農夫市集開賣,“火爆程度遠超過組織者們的想象”。不過常天樂已經在思考,創辦一年多的北京農夫市集“到底能再維持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