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王立強

我上初中的時候，《古惑仔》大行其道，學校里盛行拉幫結派打群架。那時候我的成績常年“雄踞”班里倒數第三，就和倒數第一、倒數第二成立了一個幫派。倒數第一因為腰粗臂圓被奉為老大，倒數第二因為“鬼點子”多被奉為老二，我沒啥特長，成績又最好，就做了老三。

幫派成立后，我們到處惹是生非，我們的張揚惹怒了瘸子李。瘸子李是外校轉來的，據說在縣城捅過人。這家伙身材矮小，左腳還有殘疾，但是打起架來不要命。學校里的其他小痞子對他都很服氣。老實說，我們誰都不想招惹瘸子李，但是瘸子李欺人太甚，竟然自己找上門來。

那天下午放學后，我和老二到操場上踢球，瘸子李帶了一幫人把我們圍了起來。瘸子李說，聽說你們最近很牛？瘸子李說完一巴掌扇向老二，老二的臉上立馬出現五道血印子。瘸子李招呼一幫小痞子，上！一群人圍著我們又打又踢。

我身材矮小，力氣又不大，平日里仗著老大撐腰飛揚跋扈，但跟人真刀實槍干起來只有抱頭鼠竄的份兒。老二也是只會耍嘴皮子的主兒，眼見形勢不妙便想溜之大吉，可是哪里跑得了呢。幾個小痞子摁住我們的身子，瘸子李把一雙臭腳踩在我們的臉上，叫囂著說，想在咱校混，得問問我同意不同意。

這件事過后，我和老二無不對瘸子李恨得咬牙切齒。跟老大匯報過自己被欺負的事后，老大也咬著牙說，這個仇必須得報！經過緊鑼密鼓的商量，一條妙計被老二設計出來。

這周六下午放學后，瘸子李照舊從學校北門出來后往鎮上的汽車站趕。他家在縣城，每周末都要乘車回家。汽車站距學校三里地，中間還要經過一條小河。我和老大老二提前埋伏到河邊的蘆葦叢里，等到瘸子李走近，我們三個迅速沖了上去。老大一腳便把瘸子李踹倒在地……

那天瘸子李很狼狽。老大打得他嘴角出血，逼他求饒，還讓他喊我們“大爺”，可是瘸子李挺硬，愣是不說一句軟話。我們教訓了他一頓后，各自回家，途中三個人暗暗商定，以后要盡量在一起活動，免得被瘸子李各個擊破。

到了第二周的周一，瘸子李果然來尋仇了。下午剛放學，瘸子李便帶人把我們三個堵在教室里。瘸子李這次帶了八九個人。他指著老大對我和老二說，今天我就收拾他，沒你倆的事，你們趕緊滾。我和老二面面相覷。倒是老大仗義，老大說，你倆先撤。老二見機不妙沖我使了個眼色，說，我們先出去。我說我不走。老二又小聲說，我們出去搬救兵。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我就跟老二跑出了教室。臨出門口的時候，瘸子李往我屁股蛋上踹了一腳，罵道，沒出息的東西！

我和老二逃了出去，可是，去哪搬救兵呢？找老師？那是漢奸才做的事情。報警？指不定我們都要被抓。找幫手？同學都走了，去哪找？

萬般無奈，我跟老二說，二哥，我們還是回去幫幫老大吧。

幫個球，回去就是挨揍的命。

那我們這樣也太不夠意思了。

瘸子李有多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們兩個偷偷地溜到教室后面，想偵察一下敵情，卻只聽到教室里噼哩啪啦的打斗聲。

在確認瘸子李已經走了后，我和老二到教室里救起了老大。老大說，我的腿斷了，他們也不好過……

第二天，學校知道了這次打架斗毆的事。因為瘸子李和老大劣跡斑斑，校方便各打五十大板，藉此由頭把兩人雙雙開除。我和老二沒有直接參與，幸免于難。但是我們的心里都不好受，因為我們沒有跟老大一樣講義氣，他為我們出頭，我們卻拋棄了他。

幾天后，我和老二去老大家看他。老大的母親一邊抹眼淚一邊抱怨，這么小就不上學了，以后能干點啥！老大的父親蹲在院子里，一個勁抽悶煙。我和老二站在老大的床前，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倒是老大先說話了，老大說，該弄死那狗日的！

自那以后，我和老二都變得本分了。老大的父親后來托人想把老大重新送回學校，但都被校方拒絕，老大便跟著自己的父親侍弄起蔬菜大棚。

一晃幾年過去了。去年臘月，我在鎮里的大集上見到了老大。一桿秤，一車菜，兩句吆喝。老大的身板愈加魁梧。我想走過去跟他說幾句話，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現在，我已經在大城市里生根發芽衣冠楚楚，可是當年的老大，卻因為打架事件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菜農。

為避免尷尬，我假裝沒有看見他，從人群里擠了過去。走出十幾米后，忽聽到身后一片吵鬧聲，原來是一個小青年跟老大在吵架。小青年怪老大的菜要價高，嚷嚷著要退錢。老大不厭其煩地給他解釋。忽然，小青年把買來的菜惡狠狠摔在了地面上。小青年身材瘦小，我真為他捏一把汗，老大的脾氣和力氣我是知道的。如果老大被激怒，這小子肯定吃不了兜著走。可是，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大非但沒動手，反而賠著笑臉把錢退了回去。

小青年罵罵咧咧地走了。老大開始收拾散落一地的菜葉。我正琢磨老大啥時候變得這么沒出息的時候，老大忽然抬起頭向我這邊看來。我忙背轉身，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