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及其他(組詩)

若離

春日

二月從南窗溜進，北窗溜走

盜走一小截光陰

墻壁的白更空了一些

藍花的簾子輕輕抖動。一朵花跌落

茶杯洗得锃亮，常常與一個午后相依為命

水透明，照得見陽臺一盆青蔥瘦弱的骨

碧螺春在書里長勢良好

不傷春，不向一只貓訴說荒蕪

也不愛到遙遠，只關注身邊50平方米的房子

一桌一椅、一餐一宿

倦梳頭。開始容忍

頭屑順著花朵凋謝的方向飄落

布谷鳥鳴叫，水稻拔節

東風不識故人

吹走了那個小女子倔強的影子

蒼耳，蒼耳

起風了，天涼了

曾經的一萬畝陽光，一點一點漏走

秋天多么好，秋天多么脆弱

碧云天治療不了你的毒性。你漸漸發黃

蒼耳，蒼耳，收起你的臭脾氣

別賴著不走

我知道你小手冰涼，我知道

你愛著那小截光陰的味道

病歷本不需要了

秋天最后一場雨水就當一場痛哭

蒼耳，蒼耳，不要怕

越過白露霜降

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讀莊子

讀莊子，蝴蝶不是蝴蝶

是你姓氏的一個偏旁，我是悄悄蹲著的

另一半。

再讀莊子，蝴蝶還是蝴蝶

是被你一遍一遍洗凈的，破繭時的

另一只。

讀莊子，仿佛舊了很多年

又仿佛在你的眼睛里，疼痛了很多年

鐵質時光

一個人把時光坐黑，黑到發亮

心事沉重，但絕對不說出

春天離一條河的距離，只有

一片柳葉兒薄

那么，就固執到底吧

寂寞無非是一場無人懂得的憂傷

模仿一只蝸牛的隱忍

將日子層層包裹

堅韌就是自己的殼，有鐵質的保護色

柔軟的觸角。總是很小心地

從日光后，探出半個頭

石頭記

走過你身邊的人，再也沒有來過

咬開你內心花朵的蝴蝶

不是去年的那只

打探大海的明月還是舊的

風吹干一塊石頭里前世的溪流

什么都沒變

你和昨天一樣，一動不動

時光被你背脊上的一棵野草洞穿

裸露今世的荒蕪

那么多影子，繁華、蒼涼、艷麗、悲傷

在你前面一一經過

不管你是否挽留

它們都會，被風牽走

曇花逝

被黑暗的回聲驚醒

它一下子就開了

是夜色深處的狐貍精

是巷子盡頭咿咿呀呀的千轉百回的二胡弦

是骨髓里的蛇，隱入草叢

與夜色對峙，是不服輸的白

骨灰的白，浮云的白，稍縱即逝的白

是我喜歡的，孤獨的白色

那么多怒放的花朵，沒一朵能喚出蝴蝶

沒一朵能持續到天明

我抓緊時光愛著，它就凋謝

聽從

聽從暮色，光線挪一寸

我也挪一寸

黑夜沉下去，我也沉下去

聽從風聲，它說走時走

它說留時留

它說悲傷時，我吹舊綠窗的顏色

聽從雨水，一遍一遍臨摹

青布長衫的倒影

流年洗得發白，滄桑只在一瞬間

若隱若無

聽從凋零，生命井然有序

就如聽從宿命

不帶一絲嘆息

走丟

那時候我從不躲閃

袖子里有大好日光和月光，任我揮霍

喜歡大聲呼喊，以回聲抗拒大山

喜歡袒露圓衣領上風的方向

喜歡站立和奔跑

喜歡假裝明媚和憂傷

直到世界忽然安靜下來，忽然空蕩蕩

直到我早年喜歡的，全都

明目張膽地溜走

現在我開始躲藏，開始卷曲

死死抱緊前襟一小片陽光

卻悲傷地發現，它已經無法點燃

一把被時光擊潰的骨頭

立冬

蘆花敲門，冬天就近了

取江心白，浮云白，深秋的露白

再取美人在月光下的的素顏

一層卷一層煙灰寂寞的白

這么多的白埋下伏筆。冬天就真的來了

淡淡地勾勒一場雪

一個人在世間紛飛的場景

再晚一些，梅花一定會開

以驚艷點綴結局，成就四季的圓滿

以日落西山作證，以白鳥的愛情

濺血懸崖作證

月光吟

面對月亮，我不敢言語

所有的悲傷只等一個借口就要洶涌

就要淹沒一棵千年的樹

我的渴和那個叫嫦娥的女子的渴一模一樣

但都身著華裳，在時光面前

無法動彈

天光云影都是杯中生出的幻影

酒瓶空了，生命緩緩走失

月色溢出來，風絮飄滿殘缺的池城

還有什么低得過這一地蒼涼的白

抵得過眼角雜草叢生

華發早生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