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信函(組詩)

唐力

掃街的人

最早醒來的是掃帚，其次是掃街的人

然后是長長的街道

一把掃帚，像彗星的尾巴拖過

掃街的人是最早的一顆星

掃街的人，清理著街道的牙齒上

暗藏的時光的碎屑

他甚至清掃了一個人的鼾聲

使它顯得干凈、悠長，沒有阻滯

如果他掃到你夢境

清走了夢魘，一把掃帚成為你異想不到的

尾巴

沙沙的聲音，已逐漸清出了黑暗

漸漸顯露出白晝的棱角

是啊，你看，掃街的人一用力

就把昨天的那顆落日，猛地掃了出來

——一輪朝陽沿著地平線滾了過來

清晨

清晨時分，隔壁的花朵

抱住一團香氣，墜入持續的夢

仿佛我五歲的小女孩

她粉嫩的小手，伸出

鵝黃的錦被，抱住

一團慵懶的睡意

她嬌小的年齡，恰如一顆清露

掛在清晨的枝條上

而此時，一位早起的蜜蜂

一位心靈的天使，在光線上晝夜兼行

投遞著一封黎明的信函

那上面，沾滿了一個小女孩

夢中的囈語

晨光已叩響我的額角

像很多人一樣，我不愿醒來

我不愿驚擾，這萬物的秩序

我不愿驚擾，這早晨的美，這早晨的靜美

夜晚和我

一個支離破碎的夜晚

一個肉體的我，一個靈魂的我，一對奇妙

的相反數

在今夜相互承認，相擁而眠

在今夜因相加而為零

兩個我，多少年我們沿著時間的數軸

構成絕對的對稱。黑夜和白天

就是我們賴以寄身的點

多少年風雨吹拂，我成為自己的遠方

命運是不循環的，在今夜擁著燈盞和淚水

它展開了漫長的、不重復的旅程

誰也不能猜測和揣度，在下一個數字里

將以怎樣的面目出現。它是不可預期的

它在破碎中，呈現完美和完整

人生，經過加減乘除，乘方

構成怎樣的方程式?

我一生都在尋找一個數，它的插入

剛好是全部的答案

而整個解法就是一場，難以康復的疾病

在每一個夜晚。我們都成對歸來

光明和黑暗。高貴與低俗。完美和丑陋

我們面對面呼吸，心照不宣

在此時，我多想尋找兩把凌厲的閃電

構成精神的絕對值，把我們，置于中間

薄瓦

一片薄瓦

它分開草礫獨自呈現，面目漆黑

仿佛凝聚了一個漫長家族的陰影和沉默

在廢棄的樓道旁，它倒伏著

身上的裂紋，仿佛時間的傷口

飽含了太多的雨水和黑暗

愛和恨，空虛和寂寞，它同樣領受深刻

因而它的呼吸，帶著綿延不絕的往昔

在一個薄暮的下午，它倒伏而緊繃的背脊

最終因難以克制生命和時間，悲哀的弧度

而崩潰

薄瓦(二)

一片薄瓦在雨水中散步。它無法

卸下身體的黑暗。就像一個病人無法

卸下心頭的一場疾病

在雜草和亂石之間，它步履蹣跚

呼吸短促。像一只老邁的母雞，使我備感

辛酸

從它破敗的翎羽之間，我看見時間閃著冰

冷的光

只有我知道，在時間的轉側之間

它包含多少恐懼、驚訝和深深的疲倦

雨夜的杯盞

夜雨的杯盞是可遇不可求的

像靈感，你只能通過一場雨水將它復得

夜雨的杯盞，是陳舊的

像你家祠堂，銹蝕的心靈器皿幾經擦洗

它應該是神秘的

像夢中的財富，夜鳥的鳴叫

它像埋葬掉的古老的血跡

其中一部分正在變為碧玉

它在過去的歲月中變暗

像正在衰落的美人

它應該是靈動的

像捂著面孔飛過的月亮

它應該是靜止的

像雕刻在空氣中的蝴蝶

它應該是唯一的見證

對于你的夢幻

它是一個窗口，神通過它

與塵世相連

夜雨的杯盞也許什么都不是

它只是你命中想把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