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你也曾經滿懷理想

三秋樹

一場失敗的婚姻令母親尊嚴掃地，而我的叛逆又重創了她對生活的全部熱情。直到有一天，一張老照片撥動了我的心弦，讓我重新認識了母親，并決定為她做些什么……

母親也是由小姑娘變的

“陳斌，幾點了，你還不回家？”“陳斌，我不可能做你一輩子的老媽子。下次麻煩你自己起來做早飯。”“陳斌，你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該談場像模像樣的戀愛了？”

三年前，我的父母離婚了，離婚后的母親將挑剔的目光全部對準了27歲的我。剛開始，我還能以體諒同情的名義忍受，后來，實在忍無可忍的我索性搬進了公司的單身宿舍。偶爾周末回家看望一下母親，發現她已經迷上了麻將，每天除了上班，其余時間都會坐在麻將桌前。我有時會去母親的麻將桌前站一小會兒，然后從兜里掏出千八百塊錢說：“別在乎輸贏，開心就好?！编従佣剂w慕我媽，說她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其實，我知道自己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買個清靜。

一天，我接到鄰居打來的電話，說母親暈倒了，被送到了醫院。我瘋一般地趕到醫院，還好，母親只是因疲勞過度引發的心肌缺血。看著一臉憔悴的母親，我內心很難過。第二天是星期六，我決定陪母親去逛街，給她買幾套漂亮的衣服。

可是，這街逛得并不愉快。衣服昂貴的價格、商場火爆的擁擠，還有自己臃腫的身材，這些都令母親很煩躁。最后，我倆不僅一無所獲，還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我對著鏡子里毫無風度可言的母親說：“離婚的女人我見多了，可是沒見過像你這樣自暴自棄的?！蹦赣H同樣不甘示弱：“你現在也開始嫌棄我了？你爸走了，你又搬進了宿舍，對我避之不及。你讓我拿什么不自暴自棄？”

星期天，我去看望父親。心里很感慨，父母現在的狀態實在是有天壤之別。離了婚的父親年輕了許多，事業也是如日中天。對于父母的離異，我相當理解，婚姻到了最后，變成了一件濕棉襖，他們彼此穿著都不舒適。

也就在那天，我在父親的書柜里發現了一張照片，照片里是年輕的父親跟母親的合影，那時母親只有22歲，剛剛大學畢業，皓齒明眸、青春可人。

坐在回宿舍的公交車上，我忽然眼眶潮濕。原來，母親也是由小姑娘變的。但在我的記憶里，母親不是在做飯，就是在洗衣服，要么就是在送我去各種輔導班、特長班的路上和教室外的走廊上。記得曾經有很多次，當我走出圍棋教室時，等在外面長凳上的母親睡得正香?，F在想想，那是怎樣經年的疲憊，同時，又需要怎樣不變的堅持?。《赣H，不也正是在這樣的操勞里，失去了她自己，同時，也慢慢變老，變得無趣的嗎?

一夕長大，我覺得自己應該為母親做一些事情。青春不可能再找回，但幸?？梢灾匦麻_始。

拉鉤，從今天開始找回自己

2010年9月29日，是母親50歲的生日，我請母親去看電影。母親去了才知道，在整個放映廳里，只有她和我兩個人。突然，放映廳里的燈光熄滅了，熒幕上出現了一行字：謹以此片獻給我的母親李梅女士，祝您生日快樂!

母親驚呆了。接著，她在銀幕上看到了從小到大的自己，最遙遠的一張，是她的百天照，最近的一張，是她去年春節時拍的照片，一張張照片訴說著歲月的流逝。母親還來不及感慨，就又驚訝地捂住了嘴。因為銀幕上有個人在對她說話，那個人是母親的初戀情人，只聽他說：“李梅，生日快樂！好多年不見了，你還好嗎？你兒子陳斌邀請我跟你說點什么，說實話，打動我的，是這小子對你的孝心。他讓我說說記憶里的你，坦白地說，兩個字，漂亮。盡管在此后的人生之中，我見過很多美女，但心中再也沒有了當初見你時那樣的驚艷。有句話叫做時光流轉，美人依舊。我想對你說，李梅，在我心中你永遠年輕漂亮。謝謝你，讓我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遇見你。記得幸福！我會永遠想念你，想念我們曾經無憂無慮的青蔥歲月?！?/p>

母親的眼淚掉了下來。

接著，她在銀幕上看到了許許多多的故人，她曾經的老師、同學、朋友，還有現在的同事。

然后，銀幕上又出現了一組一組的鏡頭，題為“一個女人的一天”。畫中人不是母親，而是一個群眾演員，天不亮就起床做飯，然后，叫老公和孩子起床，他們吃飯時，她在收拾家，他們出門后，她隨便收拾一下，抓起一根油條，就出門上班。下班后，她先去菜市買菜，然后去接孩子、做晚飯、洗衣服、輔導兒子功課，兒子練琴時，她睡著了，嘴角還流著口水……話外音：媽，為了這個家，你送走了青春，告別了優雅，可是，你還記得最初的理想嗎?

這時，銀幕上又出現了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孔，還是從前的同學、朋友和老師：“我記得那時候你的作文是全班最棒的，你說你要當個作家。”“李梅，你做的飯太好吃了，記不記得咱當初說，一起開個飯店，名字就叫‘老地方，由你來做廚師長?！薄袄蠲?，咱們曾經騎了三天三夜的自行車去天津，當時還說，咱們要騎著自行車環游中國?！?/p>

“青春可以老去，只是，那曾經的理想啊，依然如此鮮活。我想對媽媽說，好飯不怕晚，好夢什么時候做都不遲。媽媽，生日快樂！天天快樂！永遠愛你的兒子?！?/p>

當銀幕上最后出現這一行字時，母親已經泣不成聲，她緊緊地跟我擁抱在一起。這時，母親才知道，為了這場為她量身定做的電影，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最后，我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是一部單反相機，那是我用工作以來的全部積蓄買的。我說：“媽，拿著它，出去走走。答應我，從今天起，好好生活，注重打扮，有自己的愛好，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快樂辦法?？梢岳希且系脙炑拧！?/p>

淚光中，我們母子倆深情拉鉤。

幸福是一場幽默的展覽

“媽，我最好的朋友果果要結婚了，她想設計一個別致的婚宴。你能不能發揮一下你的廚藝，幫忙設計一下？”這是我布置給母親的第一道任務。

于是，花了整整十天的時間，母親為果果找到了一家位于郊外的生態園。婚禮那天，每上一道菜，大家都發出一聲驚呼。12道菜上完后，大家強烈要求見見今天的大廚，然后，母親出現在大家的面前。他們紛紛擁上去，跟母親預定：“阿姨，等我結婚時，你可得幫我設計婚宴啊。一定要比今天這個更出彩??！”

站在孩子們中間，母親笑了。在后廚，我摟著母親的肩膀問：“李梅同志，今天你快樂了嗎？”母親認真地回答：“不要最快樂，但求更快樂。”

令母親沒有想到的是，很快，我就把她設計的婚宴發到了網上，并在網上為她建立了一個博客。我要求母親：“博客的建立，就是把你的創意放在公眾的目光之下，要求你推陳出新，不斷刷新自己的頭腦和創意，并不斷提高自己的攝影水平。爭取在2012年開一個影展，主題呢，你自己想，自己發現?！?/p>

之后，朋友們接二連三地結婚，而母親包下了為他們制作特別婚宴的任務。每一次都有新亮點，每一次都給大家制造了許多難忘的回憶。

春節前，母親收到了一張快遞來的機票，里面還有一張信箋：“陳斌先生強烈邀請李梅女士去黃山共度春節。”

在黃山，我領著母親一直爬到了最高峰，那里象征愛情永遠不變的同心鎖有的閃閃發光，有的則已經在風雪的侵蝕下，銹跡斑斑。我望著那些同心鎖，對母親說：“每一對戀人把鎖掛上去的時候，內心都充滿了對愛的虔誠。可是，生活是多變的，愛情也一樣。這沒有什么可抱怨、放不下的。記得當初的美好，忘記那些不愉快，重新開始新的美好才是最重要的?！?/p>

聽著我的話，母親緩緩訴說了她與我父親的相識相戀以及后來的分開。她最后說：“我明白了，有舍才有得。放心吧兒子，媽媽會特別開心地生活。找不回青春，但還要有老年的理想，誰也沒說理想還分年齡?！?/p>

2012年2月14日，情人節，一場主題為“相信愛”的特殊攝影展在我市的萬達影院里舉行。攝影展共展出了85幅作品，作者的名字叫李梅。那是怎樣的一組照片啊——廣場上接吻的鴿子，可是，因為手抖，鴿子有些虛，下面只好配上文字說明：這是一對無比相愛的鴿子。黃山天都峰的同心鎖，可是，由于是逆光拍攝，需要勉強辨認，下面同樣配上文字說明：這是黃山最高峰上的同心鎖。街頭，一位拾荒的男人蹬著三輪車，上面還坐著他一臉笑容的妻子，可是，鏡頭是歪的，文字說明是這樣寫的：把頭偏著點兒看，效果更好。還有，誰家陽臺上，曬著男女兩件襯衫，隨風飄蕩，看上去像兩只牽著的胳膊，這張，也有圖片說明：這是本人唯一一張不用配圖片說明的照片，也是最得意之作……

很多前來看電影的情侶看著那些毫無技巧可言的照片，笑得前仰后合。他們說，這是他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有趣的攝影展。當他們得知作者是一位年屆五十歲的大媽時，紛紛向我母親伸出大拇指：“阿姨，您太牛了！”

那天晚上，我們母子二人共進燭光晚餐。舉起酒杯，母親對我說：“兒子，你是媽媽這輩子最得意的小情人，來，干杯，情人節快樂！”我笑著回應：“老情人，情人節快樂！”這時，母親小聲地對我說：“你，趕緊談戀愛，找你的情人過節去。明年的情人節，我可不希望你纏著我，我要跟我的情人過。”我說：“了不得??！這剛辦完攝影展，就把自己當成藝術家了。你們這些名人，真是不好相處啊。”

燭光點點，盡是我們母子倆的開懷暢笑……

（摘自《家庭生活指南》2012年第5期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