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雅克:我從未說過中國將統治世界

潘燈

編者按：馬丁·雅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高級研究員，中國人民大學、日本愛知大學、新加坡國立大學訪問教授，《獨立報》副總編輯，BBＣ前主持人，西方主流學者中罕有的真正中國通。其著作《when cllim Rulesthe wodd》(《當中國統治世界》)行銷全球。

2012年5月28日，《商界》對話正在訪華的馬丁·雅克，分享他眼中的中國崛起和世界新秩序。中國崛起的文化基因

《商界》雜志：每個大國崛起的背后都有重要而獨特的推動力量，西班牙有遠洋技術，荷蘭靠商業文明，推動英國的是工業革命和殖民體系，美國有龐大的跨國公司支撐。您認為支撐中國進一步崛起的背后推動力是什么?

馬丁·雅克：自英國工業革命以來，除了日本所有強大的國家都來自西方。中國的發展則是來自本身，因此，中國最近幾十年的崛起更顯得與眾不同。

作為中國問題的觀察者，我認為中國經濟取得巨大成就深深植根于中國文化本身。不管是在過去還是今天，“國家”都被視為中華文明的象征和守護者，并被附以巨大的權威性。即便中國已推行市場改革，但各級政府在經濟中仍然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中國崛起的重要經驗之一，就是大政府理念和對西方模式的回避，這一做法對于其他發展中國家來說很具有吸引力，它顛覆了西方主導的一元模式，使國家發展形態可能展現出多元面貌。

《商界》雜志：政府強力主導下的經濟增長模式現在正受到詬病。很多人擔心傳統文化中的崇官觀念制約了中國至今還未建成真正意義上的市民社會，而市民社會仿佛才是經濟內生增長的前提。

馬丁·雅克：請別曲解我的意思。從個體上看，中國人很努力，而且中國人口眾多，競爭更加激烈，人們不得不更努力地去工作。另一方面，中國父母對孩子的要求很高，希望孩子在各方面出類拔萃，我們則很少給孩子這種壓力。

此外，在中國，個體與政府交流的方式也不同。當個人利益不被支持時，他們并不像西方那樣急于希望被認可，而是以個人行為的方式游說政府，謀求對個人而不是對整個階層或團體的支持。中國人對社會的穩定、和諧有著西方人難以理解的追求，這已成為中國文化的DNA。這種意識和追求能夠相對有效地保持社會的穩定和統一，減少動蕩對經濟的沖擊。

傲慢讓西方不愿承認中國崛起

《商界》雜志：西方學界始終自信西方的現代化才是人類社會最完美的形式，一些國外主流觀點和中國民間聲音也在呼吁效仿西方在其他領域的經驗。怎么看待他們對你所持有觀點的質疑?

馬丁·雅克：我實在對自己的國家以及整個西方文明厭倦了。先談談我的祖國英國吧。英國現在的生活水平和GDP總量都遠遠高于二戰末期，而在二戰末期，英國有全球最大的GDP規模、最大的經濟體、強有力的金融體系以及無以匹及的國際事務話語權。但是拿現在的英國和當時相比，英國顯然是衰退了，這種衰退是國際綜合影響力的衰落，而不是絕對的經濟數值的減少。隨著中國、印度、巴西甚至伊朗等國的崛起以及歐洲的一體化，美國的影響力勢必逐漸削弱。

《商界》雜志：即便是最富有“愛國主義”精神的中國人也承認我們還存在很多問題，還在探索適合自己的道路。而你卻用“When China Rules the World”來作為全書的標題，同時將中文版定名為《當中國統治世界》。這其中是否有用“標題黨”來取悅中國讀者和擴大發行量的考慮?

馬丁·雅克：我認可你提問中前面的話。現代化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要經歷各種技術和競爭的壓力。但并非所有人最終都會接受西方模式，每個國家和民族都有各自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和文明，現代化的成功必須扎根于本土文化、并隨著本土文化轉變才有可能成功。中國就很清醒地認識、并堅持了這點，同時也不愿意將自己的觀念強加于別人，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就。

我承認，這本書的中文名字翻譯得不好。在英文中，“rule”盡管有制定、規則的意思，但人們不會從“霸權”、“擴張”的角度去理解，除非你一開始就帶著一種非常負面的態度閱讀本書。我從不認為中國真的會去統治整個世界，只是用“mle”來表達中國即將成為有影響力國家的事實。正如我們說今天美國正在“rules”世界，僅是說它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而已。

中國品牌應該首先獲得國內尊重

《商界》雜志：除了傳統的“請進來”，中國企業正嘗試著大規模“走出去”。包括直接在國外設廠，也包括購買國外品牌。但中國商品要想真正取得世界的認同，仿佛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馬丁·雅克：中國公司發展非常快，但技術、管理方面又比較薄弱，這是公認的。好在中國的公司有向西方學習的自發動力。但西方企業的管理文化也有很大差別，比如，美國趨向于扁平的領導方式，而德國的企業在我看來有些官僚化……中國除了學習歐美發達國家，日本、韓國都要學，而且還要保持自己的特色，這才是文化所致。

相對于直接設廠，我更傾向于收購，收購能讓中國企業在很短時間內加快發展速度，縮小與西方的差距。同時我也在思考，如果中國企業能收購一些發展中國家的公司，面臨的市場環境可能就更為熟悉，操作起來可能更容易一些。

中國商品具體做到怎樣或多長時間才能取得世界的尊重，取決于什么行業。我的看法比很多中國人更樂觀，類似金融、建筑、鐵路、石油、鋼鐵等領域，中國都非常有潛力，中國應該把這些有優勢的行業先發展好，為將來在世界上占據更重要的位置。

《商界》雜志：無可置疑，你對中國情有獨鐘。您認為中國在崛起的過程中還應該注意一些什么問題?

馬丁·雅克：我并不是在預測中國將會如何如何，我只是在陳述現在正在發生的，以及可以推演的未來情形。當然，中國不會永遠保持現在的發展速度，它仍然有此前我講過的那些高速增長的條件。

從一個較長的時期來看，阻礙一個國家崛起的威脅來自于自身。任何一個國家，發展到一個階段必然會衰落。中國有好幾次頂點，又有幾次衰落，但并不像很多西方國家一旦衰落就一蹶不振，中國有經受沉浮的氣度和心態。

未來中國有兩種可能性。一種可能是在長達100年以上的時間維持其領先地位。但并不是說中國未來就一定不會發生危機。中國當前必須關注經濟增長的公平性，否則，部分沒有分享到經濟發展成果的人群會進而責怪政府權力和法治的缺失、不公，這非常危險。另一方面，就算將來發生危機，我也不認為是中國崛起的終結。中國一定還會成長為世界最大的經濟體，在世界上擁有最強大的影響力。

編輯

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