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勃



50年前的1962年,中國攝影學會(中國攝影家協會的前身)在北京舉辦了第一個以風光攝影為專題的影展—《黃山風景攝影展覽》,出乎人們的預料,影展大受歡迎,盛況空前,國家多位領導人還親臨現場參觀、即興題詞作詩,影迷們奔走相告,真可謂剎那間轟動京城。從此推動了中國風光攝影創作的發展,也掀起了旅游黃山的熱潮。
四人行·黃山獵云
發起影展的緣由,當從吳印咸、盧施福、程默和我四人黃山獵云說起。
1961年三年自然災害中,我因患有嚴重的神經官能癥住進杭州一家工人療養院,治療一段后病情好轉。聽說杭州距黃山不遠,久慕其名,我決定到黃山拍拍照片,醫生也同意我借此鞏固醫療效果。
剛到黃山溫泉賓館,不期而遇前來黃山準備拍攝《黃山風光》藝術紀錄片的三位攝影家,他們是:北京電影學院院長、中國攝影學會副主席吳印咸,安徽攝影家盧施福和時任安徽電影制片廠廠長程默。我們都是老朋友,在這里相遇,大家非常高興,決定第二天上山一起活動。
從9月20日到10月1日,一直在山上攝影創作。我是第一次到黃山,這里的美景—古松、怪石、云海,都被我盡收鏡中。尤其是遇到各種各樣的云霧、云海,使黃山的松、石似在縹緲虛無中游動,千姿百態、變幻無窮。讓我這個生長在北方的攝影人大開眼界,十幾天的收獲,真是得到無窮的愉悅和享受。
首個風光影展·盛況空前
從黃山回到北京,我開始策劃舉辦一次《黃山風景攝影展覽》,同吳老商量,將歷年到過黃山的攝影家的作品一道展出,這可能會對我國的風光攝影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吳老欣然贊同,并得到中國攝影學會常務理事會的討論和批準。于是,黃山影展開始籌備。不久,便收到了張印泉、吳印咸、黃翔、吳寅伯、敖恩洪、馮四知、盧施福等數十位攝影家的作品數百幅。經過集體評選,共選出22位作者的95幅作品。于1962年10月12日起,在北京中山公園水榭展廳舉辦了《黃山風景攝影展覽》。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個風光攝影作品專題展覽。影展出乎意料的盛況空前,水榭展廳內經常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
黃山影展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并不是偶然的。1956年中央發表了毛主席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藝雙百方針之后,人們的思想開始解凍,但是還沒有完全解放,對于風光攝影,當時的看法還拘泥于這些“風花雪月”的玩意兒,是有錢有閑階級把玩的對象,和廣大人民群眾無關。攝影者也不敢多接觸。此次《黃山風景攝影展覽》,的確開啟了新中國風光攝影創作的先河,風光攝影作品如此受群眾的歡迎和領導人的稱贊,令廣大攝影者敢于面向大自然的美好景色,大大鼓舞了他們拍攝風光照片的積極性。
影展期間,北京各大媒體作了大量的評介。《中國攝影》雜志發表了左?!犊纯袋S山有多美》的文章,他特別強調:“攝影,這個以現代高度發展的科學技術為憑借的造型藝術部門,當它被掌握到人民群眾手里的時候,它就跟廣大群眾的生活發生了更密切的聯系,為鼓舞人民的斗志,美化人民的生活而發揮了更積極的作用??對于偉大的祖國山川,特別是像黃山這樣突出的名勝,進行充分的反映,當然是非常需要的。”
影上大觀·胸中涌起波瀾
黃山影展期間,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朱德元帥、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陳毅元帥、中國文聯主席郭沫若等國家領導人和社會各界名流,都蒞臨參觀,并留下了他們的墨寶。朱老總的題字是:“風景如畫”。如今這四個大字已經刻在黃山玉屏峰迎客松旁邊的一塊巨大的石壁上;郭老則熱情洋溢地寫道:“天工向人挑戰,人工比天巧算,把你好處攝來,勝似畫圖好看。我未到過黃山,今來影上大觀,仿佛身在云海,胸中涌起波瀾?!惫系念}字如今也書寫在山下溫泉賓館附近一面大大的墻壁上。這些激情而浪漫直白的題字和詩句,激起廣大游客上黃山的熱潮。
陳毅元帥觀看影展時,十分興奮,他肯定這次影展辦得好,他說:“風光攝影今后還應該提倡,我國除了黃山,還有許多優美的自然風景可以用攝影藝術表現出來。風景攝影能增進人民的愛國感情,給人以美的欣賞,人民需要它?!?/p>
陳老總還說,“黃山就在我新四軍軍部(安徽涇縣)附近,但那時戰斗任務很忙,我還沒有上過黃山?,F在和平了,我一定找個機會上黃山看看。”在陳毅元帥說話的第二年,他真的親自率領各國駐華使節團上黃山游覽,令這些外國朋友大開眼界,欣賞到中國最美麗的山川風光。從此,黃山的美名,更由各國友人傳播到世界各地。
這次黃山影展,全部使用廈門感光材料廠生產的黑白放大紙制作。一式兩套。一套展出,一套回贈該廠。50年前,廈門廠的相紙,已能充分表現攝影作品豐富的層次和鮮明的色調,為黃山影展增添了不少光彩,這的確是難能可貴的。
黃山影展過后,中國郵票發行局根據影展作品,繪制了一套16枚黃山風景紀念郵票向全國發行。據說這套郵票今日已成為集郵愛好者爭搶的珍品,它的行情不斷上漲。
《黃山獵云記》吸引攝影名家
1961年黃山攝影歸來,我在《中國攝影》雜志1962年第一期上發表了一篇攝影日記《黃山獵云記》和幾張圖片,自述了在各種天氣和清晨傍晚拍攝的樂趣,抒發了對黃山美景流連忘返之情。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文章發表后,當時身為遼寧省衛生健康教育所編輯的袁廉民看到了,讓他萌生了此生一定要上黃山拍黃山的想法。不僅如此,袁廉民調到安徽工作后,上百次去黃山攝影,他已經成為當今黃山攝影的大家,出版過多部黃山攝影作品集。
無獨有偶,遠在香港的攝影家陳復禮先生,當時也為拙文所鼓動,1962年3月他率領一個攝影團,包括當時攝影名家林襄修先生和青年攝影家楊明先生在內的一行五人赴黃山攝影。這次我受命代表中國攝影學會專程到廣州迎接和交流,從此也成就了我和復禮先生50年的友誼。這次陳復禮上黃山不僅拍攝了《朝暉頌》等名作,更激發了他后來年年回內地創作的熱情,使他走出沙龍小天地,對他的后半生攝影生涯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他自述桂林、黃山之行改變了他的創作方向,萌生了創立寫實與畫意相結合的民族風格的藝術追求,從而總結提出了“以寫實為經,畫意為緯”的主張。
第一次黃山影展的影響,像湖面上的漣漪一樣,一波波地向四周延展開來。許許多多的攝影愛好者,放棄了以往的顧慮,拿起相機,走向大自然,以自然為師,使中國的風光攝影蓬勃地發展起來。國內涌現了一大批風光攝影家:何世堯、陳長芬、于云天、李少白、楊大洲、姜平、王達軍、王建軍、田捷硯等。
香港影界精英組團上黃山
黃山影展的影響,陳復禮1962年上黃山的魅力,一直誘惑著香港的攝影家們,他們想再次結隊登黃山。直到16年后,1978年,一支18人的香港攝影界精英組成的赴黃山攝影創作團,在團長陳復禮先生的率領下,終于成行。1978年,粉碎“四人幫”還不到兩年,內地各項事業百廢待興,文藝界各有關團體,如攝影學會還沒有恢復工作,此創作團暫由新華社接待,而我當時任職中國圖片社、全國影展辦公室主任兼《中國攝影》雜志主編,因此,新華社很自然地派我擔當這個創作團的領隊。
香港赴黃山攝影創作團先由香港飛北京,中央有關部門非常重視,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國務院僑辦主任兼黨組書記廖承志親自出面接見。廖公當時特別強調以一個攝影愛好者的身份同大家見面交談,因此本來十分拘謹的團員們一下放松起來,會見氣氛熱烈而輕松。1978年8月,正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夕,廖公語重心長地向大家說:“我們的國家遲早是要開放的,將來要發展國家經濟,還要發展我們的旅游事業。你們搞攝影藝術的,可以多拍些美麗的祖國風光照片,攝影可以為旅游事業開路,可以為發展祖國的經濟而貢獻你們的才華?!?/p>
“攝影可以為旅游事業開路”是一個重要的指導思想,也是香港影友們的一個寄望,因此成為此次黃山創作團的一個重要話題。在山上,每當一天緊張忙碌的攝影創作之后,晚上大家又聚在一起熱議怎樣為旅游事業開路和為發展經濟服務。行家們各抒己見,甚至出謀獻策,其熱烈氣氛是空前的。
這次黃山創作團的成員真可謂香港攝影家的精英,都是赫赫有名的攝影大家,是國際影展各種獎項的獲得者。團長陳復禮自不必說,還有簡慶福、黃貴權、羅蘇民、梁慶鎏、鐘文略、何節全、陳跡、鄔祁厚、何洪光等人,他們早就盼望回祖國登黃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老攝影家羅蘇民是第一次登黃山,格外興奮,從北京到達合肥的當晚,便將大小相機擦拭一新,放在賓館的抽屜里。第二天一早登上汽車,還處在異常興奮的狀態之中,待快要到達黃山的那一刻,忽然想起相機還放在合肥的賓館中,這可把大家急壞了,我于是請接待人員迅速電話通知新華社安徽分社,讓他們趕快派人將相機取回并急送黃山來。還好,相機“完璧歸趙”,沒有耽誤羅公的使用。羅公這次初登黃山,便被山上的景色吸引住了。從此魂牽夢縈,一發不可收拾,據說,后來他甚至靠出賣自家的盆景和他學生的支持,堅持再上黃山攝影采風。1980年羅蘇民的《初訪黃山》攝影集出版,1987年他12次登黃山之后,又出版精彩的《黃山頌》大型攝影集,同名展覽先在香港藝術中心展出,次年相繼赴北京中國美術館及臺北歷史博物館巡回展出,影響很大。
羅公先后20多次上黃山,成為黃山的“癡客”,更被黃山旅游局列入“黃山名人榜”名人之一。由于羅公及其“羅蘇民攝影學院”的影響,越來越多的香港攝影人接踵而至到黃山攝影。
創作團中的黃貴權、何節全和歐陽偉雄,被稱為“拼命三郎”。他們抓緊一切機會拍照,廢寢忘食,每到開飯的時候,都要好幾個人漫山大喊,招他們回來。
1978年距今已30多年了,據說,不少人還懷念當日時光,前些年曾有人建議陳復禮先生再組織一次赴黃山的攝影創作團,看得出來,黃山的美景對他們有著多么大的魅力!十分遺憾,當年18位精英中,據說羅公、陳跡等五位先生已撒手人寰了。
風光攝影推動旅游發展
50多年前廖承志副委員長對香港赴黃山攝影創作團所說的“攝影可以為旅游事業開路”,已為風光攝影家們銘記在心并不斷實踐的信念。他們通過自己創作的精美的照片,形象地介紹了祖國多個地區的山川景色。美麗的藝術風光照片一發表,便吸引了更多的旅游者前往探勝。
1980年我陪同香港攝影家陳復禮先生來到湘西的張家界攝影。當時,張家界還沒有開放,山下是一片河灘和一些貧瘠的農田,幾個景點之間沒有纜車,也沒有公路,我們在山下住的是林場的倉庫,在山上住的是看林人家的草房。但張家界的景色強烈地吸引著我們,使我們貪婪地拍攝著各種獨特的景色。之后,我們兩個又合作在香港《中國旅游》雜志發表了稿件。出人意料的是:不久張家界接待我們的主人打來長途電話,他說,不得了啦!你們的作品發表之后,這里的港澳游客一天多過一天,林場倉庫的頂棚也住滿了,看來要趕快建招待所。過了不多天,他又來電話說:招待所也不行了,可能要建大賓館才能滿足游客的需求。就這樣步步緊逼,在原來爛泥河灘旁,好多家星級酒店年復一年拔地而起,周圍也慢慢形成了小小的繁華街市,張家界的旅游事業一天天火起來了。湖南省旅游局在我們離開張家界的10年之后,特邀我們二人到張家界舊地重游。沒想到,幾幅攝影作品和一篇介紹文稿,使這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荒涼山溝,如今變成了一個海內外知名的旅游區。風光攝影真是發揮了它開路先鋒的作用。
1980年秋我們還拍攝了九寨溝,之后又拍攝了四姑娘山、梵凈山、江蘇周莊等。同張家界一樣,經過攝影作品形象地介紹,也使這些只有林業工人出沒的山溝及無名水鄉變成了今日四川省、貴州省、江蘇省著名的旅游勝地。
從上世紀60年代黃山影展開始,推動了風光攝影,造就了一大批風光攝影家;風光攝影為旅游事業開路,讓世人欣賞了我們的美麗河山,為祖國的旅游業和經濟繁榮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責任編輯/陽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