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過山車

馬富春

寧夏西海固地區，苦甲天下，曾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稱為“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區”，而西海固地區的西吉縣又被稱為當地的“貧困之冠”。近年來，西吉縣把土豆種植和加工作為脫貧致富的產業，還因此被中國特產之鄉命名暨宣傳活動組織委員會評定為“中國馬鈴薯之鄉”。隨著這幾年全國土豆價格過山車般的翻轉，西吉縣這個地處黃土高原中心的邊遠地區也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不斷突圍。

較之2010年，2011年全國土豆價格大幅下跌。春節前后市場對土豆需求大幅增加，價格有所上漲。價格的起起落落對“馬鈴薯之鄉”有怎樣的沖擊？價格寒流中春耕在即，西吉人會怎樣地調整他們的土豆政策？近日，筆者前往西吉縣一探究竟。

擴張種植遇上價格寒流

西吉縣平均海拔2400米，當地土質疏松，氣候溫涼，早晚溫差大，具有土豆生長的良好條件。西吉全縣人口51萬，其中農業人口46萬，農民世世代代種植土豆，土豆這一集蔬菜、糧食和飼料于一身的作物成為西吉人解決溫飽，發展致富的“金蛋蛋”。

從銀川出發，沿福銀高速到寧南重鎮固原，車向西行，改走309國道固原——西吉段。雖是通向“貧困之冠”的山間公路，道路也蜿蜒崎嶇，但在這條西吉通向外部世界的公路上，各種車輛絡繹不絕。

從西吉駛向固原的車流中，除了各式的小轎車，還不時有車廂被帆布蓋得嚴嚴實實的滿載的大貨車呼嘯而過。帆布下面，正是讓西吉人牽腸掛肚的春節前沒有銷售出去的土豆。

“除去預留的種薯和自食的，還有30多萬噸需要出售。”剛從西吉縣農牧局辦公室主任轉任新營鄉黨委副書記的趙現瑞認為，當前西吉土豆并不存在滯銷問題，“主要是價格和2010年差距大，人們還在等價格回到高位”。

2010年，西吉土豆外銷價格創下歷史最高，曾以1.5元每斤大量外銷。“往年賣四五毛一斤的土豆價格一下翻了兩倍。”

看到土豆價格如此之好，2011年西吉全縣土豆種植面積達125萬畝，比上年增加兩萬畝，全縣土豆收成總量153萬噸。土豆喜獲豐收，西吉農民盼著能賣個好價錢，再續2010年的輝煌。可市場行情卻發生了巨大變化。

自2011年秋收之后，土豆價格一直在每斤5毛左右徘徊，低的時候跌破了4毛。看到此景，種了30畝土豆的火石寨鄉沙崗村農民王剛大賺一把的希望一下落空了。面對如此低落的市場行情，和王剛一樣，大多數西吉農民都沒想到價格跌得這么厲害。

西吉農民也有自己的應對辦法。他們把個大質優的土豆揀出來，藏進地窖，準備來年開春再出售。

“開春價格都會漲。”火石寨鄉馬鈴薯合作社理事長王繼強多年從事土豆營銷，了解行情規律。

近年來，為發展土豆產業，西吉縣爭取自治區支持和自己籌集資金，補貼農民建立了大小不等的各類儲藏窖18.2萬座，能窖藏70萬噸土豆。按往年銷售經驗，秋天土豆收獲季節，市場價格普遍較低，到春節前后，土豆反季節銷售，價格都會有所上揚。

西吉農民還將個小、有破損的土豆揀出來，以3毛左右的價格交給當地的幾家淀粉廠，全縣有70萬噸土豆銷給淀粉廠加工淀粉。另有20萬噸優質土豆在秋收后即以5毛左右的市場價外銷出去。據了解，往年那個時節，西吉土豆能外銷四五十萬噸。

“外銷量明顯減少，70萬噸交了淀粉廠，有60萬噸優質土豆進窖了。”窖藏的60萬噸土豆除了農民自食、開春作種子，還剩30萬-40萬噸需要銷售，西吉縣農牧局局長楊俊煒介紹說。

窖藏土豆待價而沽

“目前土豆價格和年前基本持平。根據以往的經驗，近期很難再有大幅上漲的可能。”楊俊煒分析，2010年土豆賣出高價只是個例外，因為在2009年末2010年初，南方大部分地區遭受了嚴重的雨雪冰凍災害，南方土豆種植受到嚴重影響，產量降低，南方市場土豆需求量大，北方土豆大量南銷；同時，由于土豆產量減少，2010年淀粉產量明顯下降，市場上淀粉供不應求，價格迅速攀升，正常年份賣4000元-6000元每噸的淀粉最高曾賣到1.2萬元每噸。

“多種因素促成了2010年土豆價格的大幅上揚，這不是土豆市場的正常情況。”楊俊煒說。

“去年南方、中原地區土豆生產正常，并且產量還有一定的增長，加上西部土豆主產區產量大增，價格走低在所難免。”楊俊煒介紹說，以前土豆產區主要在北方，自2009起，為確保糧食安全，國家把土豆納入重要的糧食作物之列，并對土豆種植給予一定補貼，自那以后，南方地區和中原各省也大力推廣土豆種植。

統計資料顯示，2010年全國土豆種植面積為8千萬畝，2011年達到了1億畝，“從北到南，從西到東，各地都在種土豆。”楊俊煒說。

同時，近年來土豆新品種研發投入也在不斷加大，新品種頻頻推出，土豆產量增長迅速。“前幾年土豆畝產300公斤-400公斤，現在能達到1.2噸。”楊俊煒說，每換一次新品種，如果栽培技術有保證，單產差不多能增加一倍。

2011年全國土豆產量明顯增加，與此同時，北方土豆的反季節銷售優勢也在逐漸消失。西吉縣馬鈴薯產業服務中心主任蘇林富介紹說，南方冬作區和中原二作區土豆種植主要在秋冬季節種植，年底后陸續產出，春節前后，廣西、福建、湖南等南方省區的土豆會陸續上市。

“反季節銷售的時間越來越少了。”蘇林富說。以往南方和中原地區土豆種植多屬農民自食，當地土豆市場冬春季節供貨主要來自北方產區，如今，這些地區開始大規模種植土豆，冬春季節正值當地土豆出產，這時南方的土豆市場逐漸被本地產土豆占領，而北方土豆需長途販運，價格自然更高，失去了競爭力。

據了解，2010年以來淀粉價格一直居高不下，給下游行業帶來很大沖擊。為平抑物價，從2011年3月起，國家開始調控淀粉價格，同時允許進口國外淀粉，由此，國內淀粉價格大幅下降，曾跌到3000元每噸。目前，市場淀粉價格才回歸到5200元-5300元每噸，基本回到常態。淀粉價格回落，也給淀粉主要來源的土豆價格帶來了連鎖下跌效應。

“土豆賣到5毛左右是正常價格，這和往年行情差不多。”楊俊煒介紹說，按西吉的土豆種植情況，3毛左右就能保本，賣到3毛5以上就有錢賺，2010年的價格并不具有可比性，農民還是要正視現實，擺正期望，按實際情況適時出售窖藏土豆。

為盡快銷掉窖藏的30多萬噸土豆，近日西吉縣政府兩次召開會議商量對策，并拿出10多條措施促進土豆外銷，近期，楊俊煒就將赴土豆銷售大省推銷西吉土豆。

種的時候就要考慮賣的問題

價格從每斤1.5元跌回到0.5元。兩年來，西吉農民嘗到了土豆市場劇烈變化的滋味，同時也感覺到多年總結出的“開春必漲價”的市場行情規律也在發生變化。

“土豆種植規模、范圍，市場銷售情況都發生了很大變化，要密切關注這個情況。”以前更多指導農民如何種土豆，種好土豆，從事了20多年農業工作的楊俊煒也深深感覺到，“在種的時候就要考慮賣的問題，同時還要及時搜集全國土豆種植的信息。”

雖然全國土豆種植面積在不斷擴大，土豆市場競爭日趨激烈，但新的商機也在不斷出現。在多年的考察中，楊俊煒了解到，近年來南方開始大規模種植土豆，但由于南方氣溫較高，土豆儲存后很快就會發芽，不能用自己產的土豆做種薯，每次播種只能從北方引進種薯。

“南方土豆種植面積不斷增加，對種薯的需求也在持續增加。”楊俊煒說。

以往西吉土豆主要外銷，其次將個小、破損的交給淀粉廠加工，如今，經歷了市場變化的洗禮，西吉準備“三條腿走路”——現薯外銷、淀粉加工、種薯生產。

據了解，目前南方種薯主要從東北和華北地區引入，且以商品薯為主。商品薯也能作為種薯，但其各項指標較種薯還是存在差別，而商品薯價格比種薯低了近一半，因此，東北和華北的商品薯大量充斥著南方種薯市場，這也給西吉種薯南銷增加了難度。

“首先要把我們的產品做好做精。”楊俊煒認為，要在種薯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必須把西吉自己的品質做好，培育出優質、高產、無公害的高品質種薯。為此，西吉決定適當控制土豆種植面積，騰出10萬畝優質土地集中進行土豆新品種的研發和培育，爭取幾年內徹底將西吉的土豆品種進行優質更新，打亮西吉種薯品牌。

西吉已經建成了自己的馬鈴薯種薯繁育基地，基地除了引進隴薯、青薯等系列優質品種進行培育，還致力于培育適合西吉當地的優質寧薯品種。育種基地和政府簽署協議，將培育好的優質原原種由政府采購，出售給種薯繁育合作社，合作社培育出原種和一級種，再由政府補貼出售給農民。

“育種基地不斷推出新品種，這兩年西吉土豆質量、產量都有很大提高。”從事農業工作大半輩子，自稱和土豆有感情的育種基地負責人何建棟說，一個西部貧困縣建立自己的育種基地，很不容易，就是要“苗子里面拔出好苗子”，培育出高質量的土豆品種。

“好東西賣不上價，還不穩定。”西吉地處西部山區，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對市場的反應不夠靈敏，在日益強烈的市場競爭中，西吉人也越來越感覺到，土豆作為一種農產品銷售的收益正在逐漸下降。

“這兩年的遭遇給我們上了深刻的一課，要把土豆做成產品賣。”楊俊煒坦言，看到孩子平時吃的薯片，基本原料同是土豆，只是經過了簡單加工，就能賣出土豆好幾倍的價格，“我們也完全可以搞這個”。

目前，西吉土豆的延伸加工有淀粉生產，將淀粉進一步加工成粉條、粉皮等類型，但這些產業規模不大，工藝不夠先進，且以家庭作坊居多。西吉打算在做好土豆優質品種更新推廣的基礎上，下一步重點提升淀粉及下游產品的生產加工規模和工藝，同時，研發和生產薯條、薯片、土豆泥等土豆精深加工產品，下力氣做出自己叫得響的土豆延伸產品，把“土豆之鄉”進一步打造成“土豆產業之鄉”。

西吉的想法正在付諸實踐，并搭上了東部產業轉移的順車。國家指定福建省對口幫扶寧夏，在產業互惠發展方面，近年來閩寧合作富有成效，福建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有現實的轉移需求，寧夏能提供廉價的勞動力和適當的政策性優惠。在西吉縣的積極爭取下，福建知名食品加工企業紅太陽集團作為閩寧合作重要項目已經進駐西吉。

“我們提供優質的土豆、廉價的勞動力，他們有良好的品牌、過硬的工藝。”楊俊煒覺得，搭上閩寧合作的順車，實現原材料和精深加工工藝的強強聯合，以東部產業轉移促進西吉的土豆產業轉型，做出自己的土豆精深加工產品，是西吉土豆產業發展的又一歷史契機和重大跨越。

“經過了規模化發展，這次價格冰火兩重天的經歷告訴我們，西吉土豆到了產業化經營的時候了。”楊俊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