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
“新時期黔西北作家群”是指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貴州文壇具有相當實力和影響力的作家群落。黔西北長時期在政治經濟上處于貴州的邊緣地位,然而,生活在這塊并不富饒的土地上的作家保持著良好的文學傳統。一方面,他們和貴州其他地區的作家一樣,用極富特色的抒情敘事機制向貴州文學困境艱難突圍;另一方面,他們立足本土地域文學,用質樸的文學抒寫方式來維護和實現黔西北文學應該有的地位和尊嚴。在此過程中,他們各自呈現出自己特有的創作個性。
詩歌:黔西北作家高亢而華麗的吶喊
黔西北是詩歌的沃土,1949—1989年以來,曾經涌現出陳學書、陳紹陟、西籬、流韻、張永光等一批在貴州詩壇頗有影響的詩人。他們的詩歌語言清澈明亮、情感飽滿,立足現實主義,傾力抒寫生活的況味,尤其是把高原意象貫穿創作始終,因此獲得了獨特的詩歌品格。進入20世紀90年代,新時期的詩人繼承了黔西北詩歌傳統,又灌入現代意識,詩歌呈現出更上一層樓的態勢。
祿琴、王家洋、魯弘阿立、彭澎、阿諾阿布、劉馨泉等詩人大多出身農家,對農村自然風光和生活都很熟悉,所以對山川田園的歌頌成為他們詩歌題材的基本來源。而且,他們中多數屬于少數民族,對本民族的情感總結和精神履歷的抒寫是他們詩歌的共同詩性內核。“他們的詩,注重歷史意象與地域聲音的捕捉,從地域、民族、歷史中熔煉和提取現代意蘊,揭示出人與地域的關聯和宿命意識,寫出了對地域和命運的深思與認同。同時,善于將地域性意象作現代性轉換,將悠悠的鄉情、嚴肅的民族精神和心中的理想錘煉成詩意,寫出了地域的靈動與色彩。并通過極富地域特征和象征意義的若干物象的陳列,傳達出一個民族的文化個性,使詩的意境深邃悠遠”。[1]
祿琴出生于威寧自治縣,是一個彝族女詩人。她的詩集《面向陽光》榮獲第六屆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三色夢境》獲2001年貴州省政府文藝獎。祿琴的詩歌氣質憂郁而高貴,柔婉而純凈,有著一種隔絕凡世的高傲。在祿琴的詩歌里,空靈是基本面貌。梅花是祿琴善用的意象,超凡脫俗,冷如懸冰,艷若桃李。梅的顏色、梅的芬芳、梅的姿態、梅的靈與魂,都在曠古的凄清中散發著清冽的暗香。“祿琴的詩,善于表達小資時代的日常生活及高雅情趣,注重意象的提取和詩意的營造,清新優雅,明朗簡潔,充滿濃厚的古典美”。[2]
王家洋出生于納雍縣,是穿青人,1995年榮獲“詩神杯”全國詩歌大賽探索詩獎,2000年創辦《大開發詩刊》,著有詩集《到鄉下去》。王家洋是個典型的鄉土詩人,他的詩歌目光傾注于鄉村。農村風光、犁牛打耙等農村生活構成了王家洋詩歌的田園面貌。在王家洋的詩歌里,恬靜的農村景物和淳樸的農村生活是被他理想化、藝術化了的。簡單是王家洋詩歌的風格。簡單不是簡陋,不是單薄,而是結構意識向元詩歌的回歸,是對繁復的超越和解放,甚至是對詩歌流于晦澀的反撥。王家洋的詩歌形象大多從日常生活取材,直接把詩歌的筆觸挺進平凡人生,不假雕琢,不尚辭藻。“離開那些深不可測的表情及口紅 /弟兄們,走!我們到鄉下去/那兒的天空一塵不染/那兒的流水清澈見底/卷起褲腳,敞開胸膛/我們便成鄉下人了 /我們就成好弟兄了/ ”[3]。“除了鄉土詩,王家洋的愛情詩也寫得真摯感人,奇妙不俗。王家洋的愛情詩都是他青春的精彩投影,都是他心路歷程的真實寫照。只要是熟悉王家洋的人,都能將他的愛情詩與他的某些人生經歷對應起來。因而讀這些愛情詩時,我就不僅僅是讀詩,同時也是在讀王家洋的一個個浪漫的人生故事”。[4]
劉馨泉出生于織金縣,著有詩集《含在嘴里的生活》、《低聲說話》。他的詩歌,淺誦低吟,一唱三嘆,沉郁低回,浪漫的感傷情調幾乎彌漫了他所有的詩作,呈現出一種陰柔之美。劉馨泉善于從身邊平凡的人和事中取材,從愛的視角打量,提煉日常生活中的詩意,展示生命的價值和尊嚴。愛情在劉馨泉的詩歌中難得地帶上了溫暖的亮色。和所有浪漫的詩人一樣,劉馨泉固執地愛著大自然的一花一草。這種自然之愛具體體現為詩人不遺余力地反復書寫故鄉。他和自然似乎有著先天的親緣關系,一朵花,一棵樹,一場春天迷離的雨,詩人信手拈來,皆可入詩。《感恩黔西北》、《素描黔西北》、《黔西北山歌》等作品是這一特征的體現。透過詩人對故鄉的追尋,不難看出,“故鄉”一詞在詩人的世界里已經不是地理意義上的故鄉了。黔西北與其說是詩人的故鄉,不如說是詩人的心靈家園,是詩人用精美的詩句構筑的心靈城堡。
黔西北地勢偏遠,環境封閉,信息流通遲滯。客觀環境的劣勢卻是詩歌創作的優勢。在這塊土地上有著良好的詩歌傳統,并因為環境的封閉得以延續,詩人在這方熱土上生生不息。詩人們不至于盲目地跟隨中國詩壇東風一陣西風一陣,最后泥沙俱下,魚龍混雜。黔西北詩人安靜地生活,悠閑地寫詩,保持著自己良好的詩歌品質。世俗和詩歌是一對矛盾,它們有著各自的運行節奏。令人欣喜的是,黔西北詩人從容地在這兩者之間生存,他們沒有被瑣碎和平庸同化,他的心靈超越了塵世的羈絆,朝著純凈的靈魂之境飛升。設若他能以更加果決的態度去區分生活和詩歌的本質,勇敢地選擇詩意地棲居這種方式,他的詩歌會更有力量和骨感。詩人也許可以把視野放開些,不拘泥于形式,大膽地涉足其他各類題材和文體。畢竟,詩性是所有文體的最高形式。
小說:黔西北作家深沉而悠遠的鄉音
畢節試驗區于1988年6月成立,位于貴州省畢節地區,是一個革命老區,也是我國“西部大開發”拉開序幕的地方。區域定位的確立,為黔西北的小說發展提供了新的可能性。畢節,成為小說家書寫的焦點,黔西北小說也因此呈現出濃烈的地域特色。
蘇曉星是黔西北文壇的一員老將,出生于赫章縣一個農民家庭。著有長篇小說《末代土司》、《無敵頭帕》,短篇小說集《彝集春好》,中篇小說《奴隸主的女兒》,中短篇小說集《良心的中傷》等。新時期蘇曉星創作出了他的代表作《末代土司》,該書以廣闊的敘事視野和恢弘的敘事結構,藝術地再現了彝人土司社會的終結過程。在該書的《序》中,胡維漢這樣評價道:“這是他(蘇曉星)精心構思的力作。這部小說跨越了漫長的時間和空間,生動地塑造了眾多的人物形象,展示了一幅幅彝族人民的歷史生活畫卷,顯示了蘇曉星扎實的生活功底和藝術功力。”[5]“貴州著名彝族作家蘇曉星的長篇小說《末代土司》結構恢弘,氣度不凡,是一部具有史詩品格的力作。這部作品把20世紀的彝族文學推向一個高峰,在兩個世紀的交接點上為彝族文學的新崛起標了一個新的高度”。[6]
陳學書生于赫章縣,是新時期“高原派”作家的典型代表。他出版有中篇小說集《因為有了那顆心》、《兇手》、《命運魔方》。陳學書的小說善于把握時代跳動的脈搏,把人物置于激烈的矛盾沖突中,在沖突的解決過程中讓人物形象得以成功地樹立起來。陳學書曾經是汽車司機,來自于社會底層,所以對底層生活有著深刻了解和詳細記錄,尤其是他對黔西北底層民眾的語言有較多的研究和表現,在小說中大量使用黔西北口語、民歌、民謠等,使作品呈現出汁味醇正的高原風情。全面考察陳學書的創作,可以斷定他的作品是新時期黔西北作家中的佼佼者。“他的小說扎根于黔西北這片古老的土壤,具有鮮明的地域性和民族性,具有鄉土文學的某些特征。如果我們把他的創作和轉型期的某些小說相比,就會發現后者有遠離群眾的傾向,而陳學書的小說卻具有相當廣泛的讀者群,盡管他的公安題材小說有故事復現,小說的話語提煉不夠的弱點,但其農村題材小說卻有相當深厚的生活底蘊。他是黔西北高原的生活風俗的擴寫,展現的是鮮為人知卻充滿真實的人物群落,在他們身上所體現的悲歡離合中很大程度上根植了作家對落后腐敗的生活方式的批判”[7]。
吳勇出生于黔西縣,出版有長篇歷史小說《水西悲歌》、《柔遠夫人》、《國之寶楨》。《水西悲歌》在貴州省內具有較大影響。該小說以吳三桂平水西為線索展開敘述,在大量歷史材料的支撐下,用獨特而藝術的敘事方式再現了清朝初期水西地區的歷史。“作者以蘊于心靈的愛 ,熱情贊美了水西人民在抗擊吳三桂鎮壓的英勇戰斗中,一系列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出色地描繪出黔西北大地奇特的生態地貌和生動感人的故事情節;并塑造出眾多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給人以美感,感人以深”[8]。三十五萬多字的《柔遠夫人》是《水西悲歌》的姊妹篇,吳勇秉承了自己謹慎、扎實和藝術性相結合的文風,對歷史進行深度觀照和文學解讀,在歷史礦藏的挖掘中又不忽略現實意義的關懷,把自己的文學事業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吳勇作為一個長期獻身于實際工作但又有著割不斷的歷史情結的作家,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他是將自己生命的憧憬和心靈的期待,寓于水西和烏撒這段血與火的歷史的闡述之中,從而為我們提供了勁健超技的藝術風景”[9]。
吉柚權,原名吉友權,貴州畢節人。著有長篇紀實文學《白雪——和平解放西藏紀實》、《西藏平叛紀實》,小說集《輪痕》。發表于貴州省作家協會編輯出版的大型文學叢書《貴州作家》(第一輯)的中篇小說《野驢》是他的代表作。小說寫的是藏區生活。“我”為了生存,殺了一頭母驢充饑,結果招來野驢的瘋狂報復。作品情節跌宕起伏,波瀾迭出,有很強的文學性。
另外,新時期黔西北小說家中特色突出的還有馬學文、鄭吉平、曹勇等。他們大多數人沒有接受過正規的高等教育,所以在表現都市題材和文學表達多樣化方面有著先天的缺陷。但是,他們基本上著眼于鄉土,有強烈的批判精神,在對鄉村作全面審視的同時也試圖建立文學的烏托邦,理想主義色彩提高了他們的文學品味,使他們的小說散發出鄉村特有的清新風氣息。馬學文的《木偶》、鄭吉平的《李茶葉》、曹勇的《憤怒的村莊》在貴州文壇因為特色鮮明而頗具影響力。
散文:黔西北作家平實而有力地崛起
1980年,《高原》文學雜志的創刊標志著黔西北文學創作進入新的天地。詩歌和小說皆勃興繁榮,相反,散文創作顯得有些寂寞。詩歌重在抒情,直接而迅捷地反映情感和生活。小說則以其能涵蓋豐富的社會內容、表現豐富的社會生活這一特點而被廣泛運用,所以20世紀80年代黔西北的散文創作總體來說乏善可陳。
進入新時期,黔西北散文呈現繁榮之勢,散文創作水平有了較大提高。這一時期,出現了傅立勇、陳虎、彭澎等在區內外造成較大影響的散文作者,而且,參與到散文寫作隊伍中的人也多了起來,表現題材較以前寬泛。新時期黔西北散文的勃興,究其原因:第一是散文作家的知識涵養普遍提高,如劉群峰、游孟憲、傅立勇等,他們有的畢業于名校,有的則在高校任職,起點高,路子正,和文學關系緊密;第二是新時期黔西北文學氛圍濃厚,許多作家都把創作當成人生理想來追求,所以散文的品質比較純正;第三是畢節地區文聯成立,作家創作活動進入有序狀態,《畢節日報》在新時期擴大副刊,《畢節晚報》創刊,威寧縣《草海》創刊,赫章縣《櫻桃林》創刊,它們都無一例外地在副刊開辟出園地,供黔西北散文作者耕耘。
劉群峰,威寧縣人。他的散文個性化特征非常明顯,知識性、文學性、可讀性都很強。他立足于個人喜好,廣泛取材,演說世態百相,記錄市井人生。大型敘事散文《夢回黑石頭》是劉群峰散文的代表作,分量頗重。他采用的是平和自然的語言。經過數十年的打磨,人生的泥濘坎坷成就了作者語言的返璞歸真。劉群峰文化反芻散文系列在黔西北爭議較大,他以想象力為工具,對詩經、楚辭、漢賦、魏晉風度、唐詩、宋詞、元曲等作了一次古代文學經典的漫游。他在對古典文學的反芻中提煉出詩意是古代文人生活的根本。
傅立勇,畢節市人。傅立勇的散文創作主要體現在雜文創作上,成就也主要是雜文。雜文這種文體因所涉及內容一般十分敏感,極容易因文致禍,所以一般問津者不多。新時期黔西北的雜文創作僅出了傅立勇,可以說是相當平淡的。傅立勇的雜文文風大膽潑辣,取材廣泛開闊,思想尖銳敏捷,情感濃烈醇厚,語言詼諧幽默,文采飛揚而又有理性節制,代表新時期黔西北雜文界發出了聲音。“傅立勇雜文的價值是對一些人低賤的人格、卑微的心理的透視。如《真話好說口難開》,從一種社會心理的剖析入筆,批判了那些違心地說假話之徒的骯臟靈魂,張揚說真話的正氣,娓娓道來,啟人心智”[10]。
新時期黔西北散文是黔西北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展現了黔西北散文作家在新時期的地域文化意識,推動了黔西北文學繼續向前發展的進程,凸顯出黔西北人的文化特質。黔西北是革命老區,這塊紅色土地的文化定位,需要文學家的獨特勞動,從而得到外界的認同,而散文創作隊伍是其中不可忽視的生力軍。
基金項目:貴州省教育廳“新時期黔西北作家群文學創作綜論”課題成果之一。項目編號:黔財教[2009]152號。
參考文獻:
[1] [2]喻子涵.多樣化發展的貴州詩歌群落 ——《新世紀貴州作家作品精選·詩歌卷》評析.貴州日報[N].2009-12-10.
[3]王家洋. 到鄉下去[M]. 福州:海風出版社,2008.
[4]陳金平.解讀王家洋及其詩歌[J].當代教育,2007,(03).
[5]蘇曉星. 末代土司[M]. 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
[6]安尚育. 挖掘現實和靈魂的深度——讀長篇小說《末代土司》[J].貴州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04).
[7]張運卉.從《命運魔方》看陳學書小說的審美走向[J]. 貴州教育學院學報:社會科學,2008,(05).
[8]曲沐.愛和美的杰構——讀吳勇的《水西悲歌》[J].貴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01).
[9]安文新. 用鮮血澆開的紅杜鵑——讀吳勇長篇歷史小說《柔遠夫人》[J]. 涼山文學,2008. (01).
[10]安尚育. 社會人生的批判與透視——傅立勇雜文瑣議.[J].高原,1999, (03).
作者簡介:
宋 朝(1976— ),男,貴州畢節人,畢節學院人文學院講師,文學碩士。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