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楠
那些時光里的游魚
我們全家都愛吃魚,因而三天兩頭會有散發著腥味的魚鱗魚腸魚鰾魚子出現在我家后院的草地上,那兒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流浪貓的集合地。
至于我,更是從小被魚“養”大。還沒斷奶的時候,家里人就開始喂我一些細軟無骨的魚腹肉,2歲時我已經可以笨拙地靠自己的力量解決一整條小小的黃魚。據說會吃魚的小孩聰明,所以當家人看著拿不好筷子卻不慌不忙地挑魚刺的我,總是忍不住笑逐顏開。外婆更是開心得皺紋都擠成了堆。當然這些都是媽媽在我長大后說給我聽的。
彼時外婆家旁邊有個池塘,我們家飯桌上不斷變換的圓的扁的黑的黃的鮮魚多半來自那里。外婆家池塘里的魚,似乎每條都長得不一樣,卻都一樣的鮮活可愛。魚肥了,外婆便會騎著她的舊自行車送兩條到我家,或是在電話里用她不高的柔軟的聲音對我說:“魚長好了,明天過來吃呀……”
外婆做的魚是出了名的好吃,不管是蒸的煎的炸的烤的。外婆那雙手總有辦法讓端上桌的魚饞得人直流口水,外婆做的魚裝在漂亮的魚形盤里,色香味俱全。
外婆的魚不放鹽
我在魚一樣穿梭的時光里,一點點長大,漸漸厭倦雞鴨牛羊肉甚至是豬肉,卻始終舍不掉那一抹魚香。可后來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喜歡上了清淡的食物,吃什么菜都覺得太咸,甚至是外婆做的魚。
“做魚能不放鹽嗎?”我請求外婆。
那天,外婆做魚時竟顯得不那么順手,習慣性地拿起鹽瓶的手突然停在鍋的上方,尷尬而不知所措地僵持了幾秒鐘,而后舍不得似的將鹽瓶緩緩地放回原處,似乎還嘆了口氣。那魚雖是合了我的口味,卻招來大家的不滿。我是在倉皇中吃完那頓飯的,外婆的臉上亦有一種惴惴不安的神情。
外婆說:“從來都是咸魚淡肉,你這孩子!”
從那以后,外婆做魚就沒再放過鹽,我也知道吃了60多年咸魚的外婆肯定不愛吃這么淡的魚。我對她說還是像以前一樣做吧,她回我:“淡的挺好的,我老了,也該吃得清淡一點。”
我知道她不愛吃不加鹽的魚,也知道她這么做是為了讓我吃得高興。我更知道,對外婆來說,為了我她有什么不能做呢?就算要付出她的血肉,她也甘愿啊。
外婆,再見
后來,我住校了。周末回家,迎接我的總少不了一盤只加少許醬油和料酒的魚,以及外婆日漸蒼老的面容。我看得出來,外婆的白發在一點點增多,臉上的溝壑在一點點加深,聲音也一點一點變得微弱。可我沒想到的是,一切來得那么快。
外婆住院了,再也站不起來。我感覺到了什么,但不敢多想,于是生平第一次去買了一條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學著外婆的樣子將它煮熟了,在出鍋之前,狠狠地抓起鹽瓶,使勁地把鹽撒在魚身上,然后盛出來,裝進飯盒,撒腿就往醫院跑。病床上的外婆孱弱的樣子看得我心疼。
“外婆,吃一點我做的魚吧,我也為你做了一次你喜歡吃的魚。”
外婆微笑著吃了一口,卻不自然地皺了皺眉,我忙問:“不好吃呀?”外婆笑笑:“好吃,就是,有點咸……”那天晚上,外婆走了,嘴角帶著笑容。
我還是很愛吃魚,但再也不會有人給我做不加鹽的魚了。外婆,在那個世界,我一定還是你疼愛的人。而我在這里,也一直愛著你。
外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