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心結

一對夫妻帶著19歲的女兒前來咨詢，母親說擔心女兒有什么心理問題。家人、朋友都知道，這個女孩很聰明，上學早，學習出色，平時考試成績也很好，可以輕松地考上重點大學。但是，到了高考的時候，女兒考得并不好，只被普通大學錄取了。女孩堅決不去，復讀了一段時間后又不想高考了，想出國，但是“雅思”也出人意料地沒考好。今年繼續復習高考后也只考到了本市的一所普通大學，離家很近，連住宿都不用。她還是不想去，出國的事情也不提了。這下父母可急了：這樣拖下去，等她上大學那一天，別的同學恐怕都快大學畢業了！

“兩面派”女兒

媽媽說，除了考試不能正常發揮外，她對女兒還有一個擔心。女兒在外面的人際關系挺好，老師也比較喜歡她，還做過班干部。可是回到家里，她就好像換了一個人！東西亂放、脾氣亂發、做事亂來。在父母面前，她總是表現得任性而固執。母親這樣描述的時候，父親間或點頭或者以微笑來回應，似乎大部分同意母親的說法。只是說到孩子固執的時候，爸爸糾正了一下，說：“那不是固執，她還是比較幼稚吧！”說的時候，爸爸看著女兒，女兒飛快地向爸爸做了個鬼臉，然后是一個超萌的表情。爸爸見狀，假裝虎著臉，卻讓人很容易看得出，嚴肅表情的背后隱藏著的幸福感和享受。

悲傷的往事

我很奇怪，談話20分鐘，女孩和我交流的時候，還是比較成熟的。一旦要和爸爸媽媽說話，就好像進入了時光隧道，轉眼回到了三四歲小寶貝的狀態。于是我好奇地問這對父母，生這個孩子前后的情況。沒想到，媽媽輕描淡寫地告訴我，第一個兒子不在了，第二年就又要了個女兒。我震驚之余不得不問第一個兒子是怎么回事。媽媽輕輕地說：“不在了。”后來在我的追問下，她才詳細地說明。原來剛結婚不久，她就非常開心地發現自己懷孕了，卻又回想起自己曾服用過兩種西藥治療過敏癥。擔心之余，孩子生下來后果然身體很弱，還早產一周。因為工作忙，夫妻二人商量把孩子送回了老家讓爺爺奶奶撫養。結果半年后回家看孩子才得知孩子已經不在了。原來孩子得了白血病，家鄉的治療條件不好，孩子很快就過世了。老人沒敢告訴他們，等他們回到家才得知時，一切都已經晚了！孩子連個墓碑都沒有立。爸爸一個人跑到山里哭了一天。媽媽說自己那幾天好像麻木了，沒有任何感覺。

未完成的情緒

重提這段往事，爸爸再次淚水盈眶，而媽媽則比較平靜地說，女兒也知道這件事，還把唯一一張哥哥滿月時的照片塑封好，夾在自己的日記本里，寫日記說要好好學習，讓哥哥也享受到快樂和榮耀。還說要帶著照片周游世界，讓哥哥也能看到美好的一切。我對那位媽媽說：“對任何人來說，孩子的離開都是一場災難。但是每個人處理傷痛的方式會很不同。有的人以淚洗面，有的人憤怒吶喊，有的人不言不語，有的人假裝沒事。每種方式并沒有好壞，只是因人而異。但是，如果沒有公開、積極地處理情緒，情緒并不會消失，而是會以各種變形的方式影響著后續的生活。”之所以這么說，我是感覺這對父母在事發當時，并沒有完成對第一個兒子逝去后情感上的處理，把這份“未完成”秘密地、緊密地與兒子連在一起。女兒的出生雖然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但他們對第一個孩子的思念、愧疚和自責還是間接地反應在了女兒身上。女兒一直保持著小孩子的狀態，逗父母開心；女兒保存著哥哥的照片，經常翻看；女兒渴望成功，讓哥哥也“死而無憾”……女兒好像是在活兩個人的生命里：一方面在外追求發展，學習努力，渴望雙倍成功；一方面在家里維持一個孩子的形象，讓父母好像一直擁有一個嬰兒，而不是失去了一個嬰兒！

用悼念解開心結

聽完我的分析，爸爸情緒起伏，媽媽若有所思，而女兒則深深地把頭埋在雙手中抽泣。我對媽媽說：“你是理性、能干的人，自我情感控制得很好，把悲傷深深地埋在心底。但是如果你們夫妻自己一直不去處理這件未完成的事，不去表達，你們的女兒又那么懂你們，就會一直替你們表達，替你們做事，完成你們不能完成的心愿。”爸爸問：“那我們該怎么做呢？”我回答說：“每個人、每個家庭、每種文化都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我不知道你們會怎樣。但是，一般情況下，當我們能很正式而鄭重地悼念后，這件事就比較容易放下了。有的人會補辦一個隆重的葬禮，有的人會雕刻一個墓碑，有的人會種一棵樹，有的人會寫一封信給失去的親人并燒掉。”爸爸激動地說：“我們回去商量一下，我們會做的！如果兒子活著，他下個月正好滿20歲！”我說：“這很好！找到合適的方式，你們就能放下這件事，你們的女兒也就能更輕松地活出自己來。不然，她不會放心地離開你們，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和事業。她會一直掙扎在照顧父母和發展自己的矛盾中。”

1年后，這個家庭告訴我，他們在老家的山里，并排種了兩棵楊樹。一棵代表兒子，一棵代表女兒。媽媽給這個早逝的親骨肉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在兒子那棵樹前讀給他聽，讀的過程中幾度中斷。在丈夫和女兒的鼓勵下，媽媽讀完了信，燒掉了，并告訴兒子，家人每年都會回來看望他。而女兒，則帶著兩棵樹的照片放心地去新西蘭讀書了。她希望將來成為一名醫生。走之前，她還陪著爸爸媽媽去買了一條可愛的小狗。她悄悄地叮囑小狗，要好好地照顧爸爸媽媽！

知識百寶箱

未完成情節，通常指個人因以往生活中的某些心靈創傷和刺激經歷所留下的不良情緒體驗，如懊惱、悔恨、內疚、 怨恨等，也叫做“契可尼效應”。它是指得不到或者失去的東西往往會使人記憶深刻，甚至刻骨銘心。它們猶如一個個心結，系住了人在現實生活中的自由活動。想要全心全意地投入現實生活，人就必須排除這些心結的干擾。

西方心理學家契可尼做過許多有趣的試驗，發現一般人對已完成了的、已有結果的事情極易忘懷，而對中斷了的、未完成的、未達目標的事情總是記憶猶新，難以釋懷。

專欄作者

劉丹

北京大學心理學系臨床心理學方向博士畢業，現任清華大學學生心理咨詢中心臨床督導。具有非常豐富的青少年心理及家庭治療的經驗。曾接受首期中德高級心理師連續培訓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