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永芳 劉國和 胡文娟
摘要:隨著文藝復興運動的興起以及商業資本時代的來臨,現代性經濟文化既已誕生在作為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前史的重商主義之中,在現代性嬗變的過程中,基于主體性充分發展的理性、功利、競爭、平等、自由等文化意蘊在經濟活動中充分顯現出來,呈現出五種基本面相,關涉對于經濟人、資本主義、企業家精神、工業主義、發展等基礎概念的理解。了解現代經濟活動的文化意蘊,有助于提升人們在順應經濟發展的時代趨勢、規避經濟建設過程中的現代性陷阱、改造現代性經濟制度等方面的文化自覺性,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有著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現代性經濟文化;經濟人假設;資本主義;企業家精神;工業主義
中圖分類號:G1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0544(2012)09-0089-05
隨著14、15世紀以來的文藝復興運動的興起以及商業資本時代的來臨,現代性經濟文化既已誕生在作為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前史的重商主義之中,而17世紀中葉出現的“政治經濟學”理論則是真正的現代性產物。隨著現代性的發展和變遷,經濟活動體現出來的文化意蘊也在嬗變之中。充分了解現代經濟活動的文化意蘊,有助于提升人們在順應經濟發展的時代趨勢、規避經濟建設過程中的現代性陷阱、改造現代性經濟制度等方面的文化自覺性,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有著重要的意義。本文擬對現代性經濟文化的五個基礎概念或者五種面相進行概述和評析。
一、經濟人假設:現代性經濟活動中的人性
“經濟人”(其概念由19世紀意大利經濟學家帕累托提出)假說作為經濟領域的人性假說(human nature ofhypothesis)是西方經濟理論的邏輯起點。孟德維爾、亞當·斯密、李嘉圖等早期現代性經濟學家都提出過“經濟人”假設。
早期的英國經濟學家孟德維爾認為,一切生靈皆愛自己,而除此之外,世上并無其他的愛;而個人進行利己的活動(即個人劣行),會自然而然地增進社會全體的繁榮(即公共利益),其利益比最初以非利己為目的而進行的活動要大得多;個人利益是經濟發展的動力。顯然,孟德維爾假設的經濟人是個人主義、利己主義的。大衛·李嘉圖也不例外,在他看來,經濟人“只有一種活動,即謀利的活動;只有一種要求,即生利的要求;只有一個目的,即成為富人的目的。”換言之,財富是經濟人追求的唯一價值。英國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經濟人假設最為典型:在商品經濟時代所有的生產者都是利己主義的,自利是經濟人最根本的特性,是行為人進行經濟活動的根本動機和動力。同時,經濟人具有客觀上又符合他人和社會利益的基本內涵:“由于他管理產業的方式目的在于使其生產的價值能達到最大程度,他所盤算的也只是他自己的利益,在這種場合,像在其他許多場合一樣,他受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導,去盡力達到一個并非本意想達到的目的。也并不因為事非出于本意,就對社會有害。人們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他真正出于本意的情況下更有效地促進社會利益。”
經濟人假設的出現具有歷史的客觀性,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反映。在馬克思看來,經濟人只不過是“經濟范疇的人格化,是一定階級關系和利益的承擔者。……不管個人在主觀上怎樣超脫各種關系,他在社會意義上總是這些關系的產物。”如此看來,經濟人是從利益出發從事經濟活動的人。資本家是經濟人的典型,而“作為資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資本,他的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資本來到世間,必然要追逐其所能實現的最普遍的最大化的利益。就其普遍性而言,“在資產階級看來,世界上沒有一件東西不是為金錢而存在的”,甚至于罩在家庭關系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也變成了純粹的金錢關系。就其最大化而言,馬克思曾引用《評論家季刊》的話一針見血地指出資本在利益沖動下的膽大妄為。
經濟人假設理論上的缺點是把人看成是最大化地追求個人利益的抽象的人,它拋棄了社會生活中影響人的各種制度的、道德的和歷史的因素。拋棄了人性的全面性。從而陷入抽象個人和現實個人、個人與群體之間的矛盾沖突。因此相對于孟德維爾的絕對利己主義觀點,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開宗明義地指出:“無論人們會認為某人怎樣自私,這個人的天賦中總是明顯地存在著這樣一些本性,這些本性使他關心別人的命運,把別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雖然他除了看到別人的幸福而感到高興以外。一無所得。”他甚至把孟德維爾的學說斥之為“放蕩不羈的體系”。盡管斯密認為人天生具有同情心,但還是留下了所謂的經濟人與道德人、利己與利他相對立的“斯密難題”。
盡管經濟人假說具有理論上的缺點,甚至被認為是偽命題,但歷經修正和改造之后,在現代性語境中卻具有強大的解釋力,它的解釋范圍很快就突破了最初物質生產和流通領域,進入到消費領域(邊際效用理論)、公共管理領域(公共選擇理論),甚至家庭生活領域。分析領域的極大拓展說明了經濟人假說是一種具有一般意義的現代性社會意識。
二、資本主義:商品體系的微妙和怪誕
經濟人的活動平臺是被亞當·斯密稱之為“看不見的手”的市場。市場最基本的構成要素是商品。市場和商品所構成的體系的主要載體是資本主義。馬克思認為單個的商品是資本主義社會財富的元素形式,從而把商品作為其經濟分析的起點:“最初一看,商品好像是一種很簡單很平凡的東西。對商品的分析表明,它卻是一種很古怪的東西,充滿形而上學的微妙和神學的怪誕。”
商品微妙和怪誕之處在于它本來反映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但是表現出來的確是一種物對人支配的自然必然性。商品生產和交換的價值規律使得陷身其中的人們無時無刻不感覺到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支配著他們。馬克思指出:“要找一個比喻,我們就得逃到宗教世界的幻境中去。在那里。人腦的產物表現為賦有生命的、彼此發生關系并同人發生關系的獨立存在的東西。在商品世界里,人手的產物也是這樣。我把這叫做拜物教。勞動產品一旦作為商品來生產,就帶上拜物教性質,因此拜物教是同商品生產分不開的”。而且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商品形式的拜物教在等價形式中比在相對價值形式中更為觸目”,所謂等價形式指的是地租、利息、貨幣等,“貨幣拜物教的謎就是商品拜物教的謎,只不過變得明顯了,耀眼了”。馬克思把商品的存在和拜物教聯系起來,并且認為拜物教是同商品生產分不開,其實指出了在現代性階段拜物教存在的客觀性。只要是商品經濟沒有消除。拜物教這種現代性意識總會不停地產生,而要消除拜物教,必須求助于另外的生產形式,這就是共產主義的產品經濟。馬克思說,“一旦我們逃到其他的生產形式中去,商品世界的全部神秘性,在商品生產的基礎上籠罩著勞動產品的一切魔法妖術,就立刻消失了。”而要祛除這種神學的怪誕,只有創造出那種“其他的生產形式”。即“只有在偉大的社會革命支配了資產階級時代的成果,支配了世界市場和現代生產力,并且使這一切都服從于最先進的民族的共同監督的時候,人類的進步才會不再像可怕的異教神像那樣,只有用人頭做酒杯才能喝下甜美的酒漿。”
商品交換需要市場。市場經濟貫徹的基本原則是功利和競爭。功利要求驅使人們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所以市場經濟下的人們首先是利己經濟人。而競爭必然要促成優勝劣汰的局面,故而“競爭在相當廣闊的范圍內培植進取心、毅力和大膽首創精神”。所以,商品交換的高度發展極大地改善了人類的精神面目。市場經濟從功利原則和競爭原則出發確立了近現代的個人主義原則,“現代的市民社會是徹底實現了的個人主義原則,個人的生存是最終的目的;活動、勞動、內容等等都不過是手段而已。”盡管個人主義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但畢竟是人的主體性的極大提升。另一方面,確如馬克思所說:“流通成了巨大的社會蒸餾器,一切東西拋到里面去,再出來時都成為貨幣的結晶。”由于商品是用來交換的勞動產品,凝聚的是人的一般的勞動力,那么在市場這一社會蒸餾器中,煥發出來的就是由商品價值所奠定的對于平等、自由的要求。商品、市場的持續發育最終催發了資產階級革命。資產階級用金錢面前的人人平等取代了世襲身份的不平等,也確立了平等、自由的思想觀念在現代社會的重要地位。
自由不僅是目的,在市場經濟領域,它同時表現為一種備受經濟自由主義的思想家們稱贊的經濟發展手段和條件。亞當·斯密主張正義法律之下的經濟自由:“每一個人,在他不違反正義的法律時,都應聽其完全自由,讓他采用自己的方法,追求自己的利益,以其勞動及資本和任何其他人或其他階級相競爭。”斯圖亞特·穆勒作為經濟自由主義的倡導者和擁護者,從經濟參與者利害關系的角度鼓吹經濟自由:“一般說來,生活中的事務最好由那些具有直接利害關系的人自由去做,無論是法令,還是政府官員都不應對其加以控制和干預。”哈耶克認為市場在整理分散信息方面比人和人為的設計都要有效,把它看成是經濟自由主義的依據:市場機制的優越性“確實就在于它在資源配置方面,運用著許多特定事實的知識,這些知識分散地存在于無數的人們中間,而任何一個人是掌握不了的。”從利益關系與資源配置的雙重關系看,自由確實是經濟發展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
對經濟自由主義予以打擊的事實來自于頻仍的經濟危機。自由放任的神話尤其是在世界性的經濟危機面前徹底破產了。20世紀30年代凱恩斯經濟學提出了政府干預的主張,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經濟危機對資本主義世界的沖擊。盡管如此,自由作為經濟發展過程中的重要因素在現代性語境中卻似乎永不過時,因為自由帶來的“競爭是獲得繁榮和保證繁榮的最有效手段。只有競爭才能使作為消費的人們從經濟發展中受到實惠。”并且,“個人的發展,個人的自由。是所有發展形式的主要動力之一。”
三、工業主義:工業化過程的內在法則
工業化過程的內在法則或者工業化過程中的邏輯作為一個整體構成了“工業主義”。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看來,是資本主義推動了工業化的步伐,因而工業主義在起源上是資本主義特性的。也有許多非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學家認為資本主義是內在于工業主義的。吉登斯則把資本主義和工業主義都看成是現代性制度的兩個彼此不同的維度。其實無論怎么看待,工業主義都是現代性的。吉登斯認為工業主義具有如下四個特征:在生產和流通過程中運用無生命的物質能源;生產和其他經濟過程中的機械化;制造業的普遍推廣:集中性的生產地點即工廠的出現。這是一種制度意義上的解釋。
在吉登斯所言的四個特征中,機械化是核心的特征。農業和手工業是前現代社會的主要產業,而機械大工業是現代社會的標志。現代經濟的高速發展最容易令人回憶起的一個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名詞——“工業革命”。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描述了當時的市場經濟與工業發展糾結在一起動態場景:“市場的總量在擴大,需求的總量在增加。甚至工場手工業再也不能滿足需要了。于是,蒸汽和機器引起了工業生產的革命。現代大工業代替了工場手工業。”隨著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電力、原子能等替代了燃煤和水力,而機械化也因為電腦的誕生變得智能化,但是其工業的實質沒有改變,表征的仍然是在商品經濟過程中人們通過機械對自然的征服關系。而機械的進步之處在于它是人手和人腦的延伸,是人創造物質財富的主體能力的提升。在前現代社會向現代社會的巨型轉變中,工業確實起了根本性的物質推動作用。工業讓人們為自己巨大的征服世界的能量而歡欣鼓舞、信心百倍,在這一層面上看,社會進步觀念在現代社會的真正奠基者正是工業主義。
工業主義在另一方面塑造了現代社會的現實秩序的文化基調。“工業主義,在機器的動力下,形成了一套強大的技術邏輯。它把整個社會的節奏和秩序納入其統治之下。”這種技術邏輯,在馬克斯·韋伯看來,就是理性:有條不紊的規律性和追求效率。現代工廠的科層制管理必須按照機器的特性來運作,勞動力的安排需要合理配置才能產生更高的效率,創造更多的財富和利潤。韋伯所言的官僚制度是既適用于現代政治體制又適用于現代企業管理的。被稱為現代管理之父的泰羅發展出一種標準化的管理科學:“管理這門學問注定會更富有技術的性質。那些現在還被認為是精密知識領域以外的基本因素,很快都會像其他工程的基本因素那樣加以標準化,制成表格,被接受和利用。”理性因此成為工廠體系的基本因子,從而也成為現代社會秩序的基本因子。
在工業主義的技術邏輯下,恰如穆勒所說,“人的動作可以還原為很簡單的一些要素。他只不過做一些動作罷了”,而且還被“排除一切假動作、慢動作和無用的動作”。這是工廠生產中勞動分工帶來的最基本的場景。在這種情況下,人被分割了,分割出去的有用的部分只是機器上的一個零部件。這個零部件的運行并不需要多少知識和靈魂,無知就可以完成一切:“無知是迷信之母,也是工業之母。思索和想象會產生錯誤……因此,在較少用腦筋的地方,工場手工業也就最繁榮,所以,可以把工場看成一部機器,而人是機器的各個部分。”就此而言,工業主義對人的物化的惡果和片面性發展有著不可辭咎之責。這也是韋伯從現代性中看到了悲觀主義的原因所在。而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則從摧毀資本主義出發來賦予工業主義以解救的希望。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尤其是微電子技術的出現、制造業向服務業的轉型,工業社會開始走向了后工業社會。古典形式的工業主義中令人壓抑的一些方面如高強度的勞作、惡劣的工作環境有所緩解,去城市化(deurbanization)使得人們逃離巨大的鋼鐵水泥叢林般的城市,但是后工業社會在總體上卻沒有改變工業主義的惡果,尤其是在全球化境遇中,發達國家把這種惡果轉嫁于發展中國家和地區,幾乎使得數百年前的歷史又重演起來。
四、企業家精神:現代經濟發展的精神沖動力
“企業家”一詞源于遠古、中世紀時代人們對從事某種職業的稱呼,現代意義上的企業家是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產物,是企業生產和經營過程中重要角色和最具活力的因素。最初經濟學家沒有對企業家和資本家這兩個概念進行區分,因為早期的企業家往往就是資本家,但企業家并不形成專門意義上的社會階級,其職能本身也無法加以繼承。以J·B·薩伊的觀點。企業家的職能是把生產要素組合起來。熊彼特也是持同樣觀點,認為企業家進行“新的綜合”的人。
按照法國經濟學家理查德·坎蒂隆(Richard Cantillon)的分析,18世紀初期,人們將承包商(尤其是與政府簽訂承包合同的承包商)稱為企業家,由于有政府支付費用,企業家這一行業毫無風險。坎蒂隆改造了這一概念,認為企業家相對于一般按時領取薪金的人而言。應該是冒險者。因為經濟活動本質上都是有風險的,這就需要有些人在現在冒險以期以后獲得利潤,否則生產將無法進行。因此,冒險的企業家對于循環的生產過程的良好運作和經濟的繁榮必不可少。如此看來,冒險是企業家精神中的固有成分。
在桑巴特那里,企業家精神是資本主義現代性精神的一個重要方面:“我們對于那由企業家精神和市民精神組成一個統一的整體的心情稱為資本主義精神。這種精神創造了資本主義。”企業家精神表現為“征服與營利”,即追求利潤而競爭的精神,市民精神表現為遵守契約、正確的計算和冷靜的思考和選擇(和講愛情、講血統的觀念相反)。企業家精神在社會生活上產生了重大歷史影響,打破了前現代時期那種安于現狀、不敢冒險的精神狀況,對舊有的社會關系造成了猛烈震蕩,從而解放了宗教禁錮下的思想,促進了科學技術的發展,開辟了新航路和新大陸。
熊彼特所闡述的企業家精神與他的創新觀有很大的關聯。企業家是創新的主體,其創新的動力是追求壟斷利潤。經濟發展最重要的動力是企業家精神,首先表現為首創精神,“典型的企業家比起其他類型的人來,是更加以自我為中心的……他的獨特任務——從理論上講以及從歷史上講——恰恰在于打破舊傳統,創造新傳統。雖然這一點主要適用于他的經濟行動上。但也可以推廣應用于他的經濟行動的道德上的、文化上的和社會上的結果。”其次是成功欲,即一種證明自己比別人優越的沖動。求得成功不是為了成功的果實,而是成功本身,在這種情況下,“金錢上的輸贏是次要的考慮”。再次,企業家們的行為中“存在著有創造的歡樂,把事情辦成功的歡樂,或者只是施展個人能力和智謀的歡樂”,為此,他們“尋找困難,為改變而改變,以冒險為樂事”。他們有著強烈的事業心,只有當精力已經耗盡從而再也不能勝任時才會退出歷史舞臺。還有企業家的精明敏捷,“為了他的成功,更主要地與其說是敏銳和精力充沛。不如說是某種精細,他能抓住眼前的機會,再沒有別的。”總之,首創精神、成功欲、以冒險為樂、機會敏感性等成了企業家精神的基本要素。熊彼特還特別指出,這些要素也說明了企業家精神是反享樂主義的。同時,他也拒絕把創新看成是一種理性的活動,認為理性無法解釋創新這一活動。
從企業家精神的角度看,企業家追求利潤和財富的特征反映了理性經濟人的特征,但是其創新精神中諸多成分如成功欲、樂于冒險的精神也多有理性精神所不能解釋的成分。隨著時代的發展,企業作為社會經濟機器承擔的不只是逐利的功能,企業家在進化過程中也逐漸實現了對自利經濟人的超越。這些都是企業家精神和經濟人特性之間明顯的區別。
企業家精神可以從多個層面來理解,如企業家才能(如馬歇爾)、經濟倫理學(如韋伯)、制度模式(新制度經濟學)以及民族文化特質(如東方文化環境下的企業家精神)。但是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企業家精神作為企業家的價值取向、思維特性和生存方式,突出地反映了現代性經濟活動過程的文化品質。從總體上說,企業家精神凸現了人類現代性的主體性特質,是人類在經濟發展中的能力極大提高的體現,是冒險、創新、競爭、自由、自我實現等精神的激情勃發,它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現代經濟發展的一種至關重要的精神動力。
五、現代性發展觀念的辯證法:從物的擴展到自由的增長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歐洲經濟一片蕭條,幾乎所有卷入戰爭的國家都面臨著一個重建家園的任務。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狀況尤其如此。劫后之余百廢待興,各個國家都不得不把經濟發展作為頭等大事,由是興起了全球范圍內的經濟發展熱。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經濟增長論成為了發展理論的早期形態。這種理論沒有區分經濟增長與發展之間的差別,把一維的經濟增長等同于發展。其中國民生產總值(GDP)作為政府對國家經濟運行進行宏觀評價與診斷的一項指標,在經濟學家凱恩斯等人的極力推崇之下,逐漸演化成為衡量一個國家經濟社會是否真正進步的最重要的指標和中心任務。其實經濟增長論并非二戰后經濟學家們的創造,古典經濟學即已把國民財富及其增長作為研究對象,其理論的真正開創者最早可以追溯到亞當·斯密。斯密在《國富論》中不僅說明了經濟發展的目標是促進國民財富的自然增長。而且探討了國民財富的來源即增加資本的數量、改善資本的用途以及提高分工的程度。由此也可見,在資本主義發展幾百年來,這種理論一直占據主導地位。從積極的意義上來說,強調經濟增長會極大地改善生產力水平低下的境況,在維持生存的基礎上提高人們的物質生活水準。這也是它能在長期間成為主流思想的內在原因。
經濟增長論實質上是一種經濟主義,其主要內涵是:(1)人的所有行為實質上都是經濟行為。(2)人類福利絕對依賴于經濟因素。哪里生產水平高而且經濟發展,哪里人們的生活便得到改善;哪里經濟不發達或者經濟蕭條,哪里人們的生活日益惡化。(3)因此,人類應該無限地發展經濟。(4)經濟增長或來源于人口的自然增長,或更直接地來源于新技術的發展。但是,人不能只歸類為“經濟人”,人的行為不只有經濟行為一種,還有政治、審美、倫理等方面的行為。生產水平高是人類的福利水平提高的充分條件,但不構成充要條件,社會是否公平也是影響福利的一個重要方面。人類無限發展經濟的可持續性也會因為諸如生態破壞、經濟結構失調、政治制度滯后等因素的制約而變得愈益不可能。科學技術的負面效應和人口膨脹往往使得經濟發展的水平大打折扣。而事實上隨著對經濟增長的一味強調,出現了“有增長無發展”甚至是“負發展”之類令人困惑的現象。
經濟增長論也是韋伯所說的工具理性的現實標本。人們在工具理性思維的指引下。以“經濟人”的姿態充分運用技術、炫示人類算計以極大限度地增加物質財富。工具理性取得對價值理性的壓倒性優勢,固然在發展的客體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是忽略了人的存在和人的全面需求,忽視了發展的主體,即我們常說的“見物不見人”或馬克思所言的“物的增殖與人的貶值”。其實這在19世紀初就有人提出了嚴厲的批判。西斯蒙第曾批評道:“大家請看,英國所積累的如此巨大的財富究竟帶來什么結果呢?除了能給各個階級帶來憂慮、困苦和完全破產的危險外,還有什么呢?”
20世紀60年代,羅馬俱樂部率先提出“人類困境”問題。“人類好像在一夜之間突然發現自己正面臨著史無前例的大量危機:人口危機、環境危機、糧食危機、能源危機、原料危機等等……這場全球性危機程度之深、克服之難,對迄今為止指引人類社會進步的若干基本觀念提出了挑戰。”羅馬俱樂部早期的報告《增長的極限》和《人類處于轉折點》以技術模型的方法分析人類世界增長和發展的極限,以悲觀主義的態度警告人類處于轉折點上。美國經濟學家博爾丁提出“宇宙飛船經濟論”,形象地視地球為茫茫宇宙中的一艘小小的飛船,其資源與生產能力是有限的,批駁那種無視資源與環境的發展模式,提倡循環經濟。因此,必須有一種新的發展觀來應對這種困境。而且這種發展觀必須能彌補經濟增長論導致的缺陷。于是可持續發展觀應運而生,取代了發展極限論。
“可持續發展”在1987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在其報告《我們共同的未來》中的解釋是:“既能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對后代人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害的發展。”這既是對增長論對自然環境無止境索取和破壞的批判,也反映了一種善待自然和主張國家范圍內的同代人之間的公平、代際公平以及公平分配有限資源的倫理觀念與和諧理念。因為人類從后代那里借來環境資本,并沒有打算、也沒有可能償還,而后代人無法向我們討債。人類必須突破自身狹隘的利益意識,在人類與自然之間、當代人之間、當代人與后代人之間把欲望和利益合理安置。
可持續發展觀在理性與價值之間的平衡上取得了長足的進展,發展的客體論得以演變成發展的主體論:發展的維度由物的一維變為人的多維,發展的角度由側重數量增長變為關注質量提升,發展的目標由狹隘的物的增長變為人的能力的提升。到1995年,哥本哈根世界人口與發展會議著重提出了“以人為中心”的發展理念,指出發展的最終目標是全體人民。經濟發展以人為中心的戰略從此成為全世界的共同規劃。這可以稱之為“以人為本”的發展觀。
隨著對發展觀念的反思的深入,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森提出“以自由看待發展”,即“經濟發展就其本性而言是自由的增長”(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羅語)。這就是自由的發展觀。從發展觀念內在的邏輯變遷來看。自由發展觀的提出是對發展本質和終極意義的一種揭示,有著重要的理論價值。阿馬蒂亞·森指出,“發展可以看作是擴展人們享有的真實自由的一個過程。聚焦于人類自由的發展觀與更狹隘的發展觀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狹隘的發展觀包括發展就是國民生產總值增長、或個人收入的提高、或工業化、或技術進步、或社會現代化等等的觀點。”之所以反對狹隘的發展觀,是因為它們所追求的目標在根本性意義上只是工具性的,只是手段,而以人為中心,則最高的標準只能是自由。阿馬蒂亞·森所說的自由是一種他所表述的“實質自由”。即享受人們有理由珍視的那種生活的可行能力。具體包括“免受困苦——諸如饑餓、營養不良、可避免的疾病、過早死亡之類——基本的可行能力,以及能夠識字算數、享受政治參與等等的自由”。自由的建構性就在于發展以上提到的以及其它基本自由。從自由的工具性或手段性來看,包括政治自由(廣義的公民政治權益)、經濟條件(運用經濟資源的機會)、社會機會(教育、醫療等方面的安排)、透明性保證(對公開性需求的滿足)以及防護性保障(社會安全網的提供)。概而言之,“自由不僅是發展的首要目的,也是發展的主要手段。”
以增長看待發展、以危機看待發展、以可持續能力看待發展、以人為中心看待發展、以自由看待發展,或者以和諧看待發展,或者以“科學”來界定發展觀的內涵等等,這一發展理路以正題、反題與合題的形式揭示了發展的辯證法。現在,發展已經走入了合題階段。發展不會終結,發展內涵的發展也不會終結。人們提出的“可持續”、“以人為本”或者“自由”等等核心理念。但其內涵的具體方面都應該加以深入闡釋,至于把這些核心理念付諸實踐以及如何付諸實踐,在現代性階段這將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任務,也是走向“現代之后”的必經途徑。
責任編輯文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