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斌



從2009年8月20日開始,到2010年11月28日結束,為了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順利實施,湖北省十堰市自南水北調中線水源地丹江口庫區,向武漢、襄陽、荊門、荊州、黃岡、天門、潛江、仙桃和隨州9個市的26個縣(市、區)遷出移民7.7萬人,分別安置在81個鄉鎮的194個安置點。自丹江口大壩加高工程開工到外遷移民結束的5年間,我多次深入南水北調中線水源地,在完成供職的《十堰日報》新聞報道之余,力圖以攝影人的視角關注移民這個特殊群體,用影像的方式表述和呈現這批“非志愿移民”大遷徙的狀態,也把他們在故鄉最后幾天生活的身影永遠留在故鄉。
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及庫區移民
中國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是世界上最大的跨流域生態調水工程,這項工程是從長江最大支流漢江中上游的丹江口水庫引水,經長江流域與淮河流域的分水嶺方城埡口,沿唐白河流域和黃淮海平原西部邊緣開挖渠道,在河南鄭州附近通過隧道穿過黃河,沿京廣鐵路西側北上,自流到北京頤和園的團城湖。中線工程為輸水沿線的河南、河北、北京、天津四省市20余座城市提供生活和工業用水。輸水干渠總長1421公里,其中向天津輸水干渠長154公里。
為了自流引水,丹江口水庫大壩需要從海拔160米加高到海拔176.6米,正常蓄水位從海拔157米提高到海拔170米。這樣平均每年可調水95億立方米,最終將達到每年130億立方米。大壩加高,相應的移民遷移水位為海拔172米。水庫淹沒影響涉及河南、湖北兩省,搬遷安置移民約33萬人,其中23萬人需要外遷。這是繼三峽工程之后,中國又一次大規模庫區移民。
湖北省境內的淹沒區全部集中在十堰市,涉及到丹江口市、鄖縣、鄖西縣、張灣區、武當山特區5個縣市區。淹沒面積158.7平方公里,18萬人口需要搬遷。其中7.7萬人外遷安置,10.8萬人在庫區內后靠安置。政府日漸完善的惠農政策及移民后期扶持政策,正力圖為移民解決后顧之憂。此次丹江口庫區移民除按國家政策享受土地和房屋補償外,每戶都可以住上政府按新農村標準統一規劃建設的新樓房,每人可分1.5畝糧田,并連續20年享受每年600元人民幣的國家后期扶持補助。
丹江口庫區歷史上曾經有過一次大規模移民。1950年代末起,為配合開工建設的丹江口水利樞紐一期工程,丹江口庫區先后移民38.2萬人,淹沒和影響土地286平方公里。
采訪筆記
移民戶的年三十:2009年1月25日,時逢大年三十,我到庫區采訪在故鄉過最后一個春節的南水北調移民戶。沙溝河村由原來的廟灣、后灣和綿羊灣三個村合并而成,現有農戶662戶2374人。主要經濟收入依靠果林、農作物和外出打工,人均收入尚未達到富裕。該村本次動遷人口1561人,首批外遷移民近千人,外遷地在襄陽市龍王鎮、黃集鎮等四個居民安置點。
孫家灣的昨天今天和明天:2006年8月,我數次踏訪孫家灣村。當時央視正在播放《喬家大院》,劇中山西富商安寡婦就在孫家灣開有商鋪,這在孫家灣幾乎是婦孺皆知。這劇情即便是杜撰,那現存的過街樓、山陜會館、漢代水井等遺跡也足以說明,孫家灣的確有過市井繁華的歲月。
位于湖北省丹江口市六里坪鎮的孫家灣村,是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水源區即將淹沒的最大村莊。2003年秋冬,長江委在此調查淹沒實物數據顯示,全村3866人,將有3486人計996戶成為搬遷的移民,8平方公里的版圖,有1600余畝的優質耕地、161畝果園和六個村辦企業。加壩蓄水后,這里將變為水鄉澤國,包括那些豐厚的文化遺存。調查隊的文物專家在該村三組1米下土層里,發現了大量完好的新石器時期的石斧、石鑿等生產用具,地面上紋飾精美的漢磚漢瓦到處可見,記載可查的20余口漢代古井遺址,其中的一口至今仍在潤澤村民。老街上的山陜會館、過街樓等都被列入了淹沒區文物保護項目。
我的采訪起因和思考
1969年的一天上午,一輛紅色東方紅牌拖拉機拉著一車家具和一家人,從湖北省鄖西縣城向西開去。一臉惆悵的母親,坐在拖拉機高高的后輪擋泥板上,懷里緊緊地摟著小男孩。她還在不停地因暈車而嘔吐。而小男孩卻興奮得要下車去追趕牛,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能發出叫聲的牛。這個男孩就是我。剛過5歲。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當時我和兩個尚未參加工作的哥哥一起,隨父母“下放”到這里,一家人都成了農民。那個年代,類似狀況的家庭在中國不是少數。今天來看,當時我家的經歷,能否不叫“下放”而叫遷徙?我們的身份可不可以不叫“被改造的××分子”而叫移民?而且是“非志愿移民”呢?
40年后的2009年,因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建設,水源地丹江口庫區有33萬人需要移民,而且被多級媒體表述為“非志愿移民”。其實在這項工程建設的第一個階段,1965年,這里已經有38.2萬人移民,他們或后靠內安或遷徙外地。然而,令人十分遺憾的是,在攝影術已經誕生了近130年的當時那個年代,這次移民遷徙的歷史影像,在當下的各級檔案館里幾乎查閱不到。歷史的影像在這里留下了空白點。當時是攝影師的漠然?是影像被流失?還是意識形態的桎梏?至今沒有公開可考之據。因此,在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移民大遷徙中,我決定以一個攝影師的身份和視角關注與大遷徙相關聯的人和事,力圖讓歷史少點缺憾。但是,僅僅讓影像停留在歷史的檔案庫里,不是一個攝影師的全部追求。他多少還希望他拍攝的影像,在非當事者心里能有點震動效應??陀^、真實,是哲人們表述真理時的認知基礎。通過攝影之“眼”觀察和表述的客觀真實,難免帶有感情色彩或者說主觀因素。但是,只要相機操控者的價值取向是源于生活,是事件的進行時態,那么,這樣從客觀生活中剪裁的影像,就具備了敲擊人們心靈那扇感動之窗的基礎。
法國著名攝影師亨利·卡蒂埃·布勒松,在看過中國攝影師朱憲民的黃河人系列作品后贈言:“你有一雙發現真理的慧眼。真理之眼,永遠向著生活”。從2005年關注這項移民工程以來,我力求用這句話的向量尺度,控制我的視角,控制我拍攝的影像,力求讓影像一定是進行時態的瞬間。在“遷徙”這個主題一系列進行時態影像的單元里,很多影像似乎在重復,這正是視覺表達和視覺閱讀希冀產生的“向量效應”。(向量:在數學與物理學中,既有大小又有方向的量叫向量。大科學家牛頓最先使用有向線段表示向量,把抽象的概念視覺化。)
有學者說,人類的遷徙歷程就是人類的發展史。我謹希望《遷徙》能成為這個歷程的一句腳注。
一座豐碑,8萬移民在463個晝夜間揮別故土。
一組影像,移民和攝影師共同完成的一部作品。
如果非要把感謝的心意寫在這里的話,首先感謝那些移民,他們揮淚離別故土,為的是能讓一江清水北上,去滋潤中國北方大地;其次,在這個項目拍攝期間,十堰市移民局,丹江口市、鄖縣、鄖西縣、張灣區、武當山特區等移民工作部門都給了我很大的方便和支持;特別是我工作單位十堰日報傳媒集團的領導和同事,為這個拍攝計劃創造了良好的空間和機會。我都銘記心間,沒齒難忘。
責任編輯/李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