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丁筱凈
“闖”黃燈這兩年
□ 本刊記者 丁筱凈
舒江榮今年已經50歲了,如果沒有黃燈事件,年過半百的他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縣司法局工作人員。在媒體廣泛使用的一張他的個人照中,他身穿白色西裝外套、灰色西裝褲,雙腿微微岔開站立,將手插在腰間。乍一看,這和普通的50歲中年男人沒有什么不同。但仔細推敲,這張照片和他在媒體前的形象有著驚人的契合:理直氣壯。
接受采訪時,舒江榮說到法律法規總是脫口而出,流利準確。要是對方對法律懂得不多,他就會發揮普法人員的特長,將法律術語轉化為通俗語言,耐心地與之娓娓道來。如果對方在原則問題上說錯了任何一點,他一定會直接指出……在他身上,法律工作者的嚴謹時時閃現。
2010年7月20日上午8點05分31秒,舒江榮駕駛小型轎車,在路口時看到黃燈閃爍,馬上就要紅燈了,于是他開了過去。舒江榮告訴《民生周刊》記者,一般情況下,看到黃燈他會停下。但是那天情況不同,“我離線很近,如果這時候急剎車的話可能會更危險,所以就開了過去。”
第二天,舒江榮就收到了交警部門發來的手機短信,說他不按交通信號燈指示通行,罰款。
在交警大隊出具的罰單上,并沒有寫明具體的處罰依據,只寫了“不按交通信號燈指示通行”。舒江榮當場就向交警部門提出疑問:黃燈通行難道是違法的嗎?交警部門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作為海鹽縣司法局宣教科的工作人員,舒江榮平時的工作就是普法。出于職業習慣,他遇到不明白的法律問題,都會第一時間查詢法典,然后在工作中加以宣傳。“新頒布的、和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法律法規都是我們的平時普法宣傳的重點。我當時想著,黃燈通行如果違法,那就應該查出相關規定,好進行宣傳。”
回到單位之后,舒江榮立即開始查詢與之相關的各種法律法規。不過,這卻讓舒江榮陷入了更大的疑惑。在相關法律條文中,關于黃燈的規定只有兩條,即《道路交通安全法》第26條的“黃燈表示警示”以及《實施條例》中的第38條“黃燈亮時,已越過停止線的車輛可以繼續通行”。
沒有任何一條法律法規規定黃燈禁止車輛通行,也就意味著這個行政處罰并沒有直接的法律依據。“這幾年對于行政處罰,我們一直宣傳的是‘法無明文規定不處罰’,這是從《行政處罰法》總則第三條總結出來的。這張罰單并沒有法律依據,我就想提起行政復議。”
回想提起行政復議的動機,舒江榮說:“我就是想糾正一下交警部門的執法行為。”他有兩個選擇:向公安機關提起行政復議和向縣政府提起行政復議。他選擇了前者。
最后下來的行政復議決定書維持了原來的決定,他們的理由是:“根據《實施條例》中的第38條‘黃燈亮時,已越過停止線的車輛可以繼續通行。’可以推出‘沒有越過停止線的車輛不能繼續通行’。”
“交警部門有權利進行反推嗎?”舒江榮不甘心。
和行政部門打官司,除了上文說的不甘心,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原因。舒江榮告訴《民生周刊》記者,他發現最近幾年海鹽縣的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的數量都逐年下降,但是信訪數量卻逐年上升。“老百姓有句話叫‘信訪不信法’,我是搞法治建設的,剛好有這么一個機會,我就想當一回普通的老百姓試試看,行政訴訟到底能不能有效地監督和制約行政機關的行為。”舒江榮笑道。
2011年9月26日,舒江榮向海鹽法院提起行政訴訟,以處罰無法律依據為主要原因,要求法院撤銷交警部門對其作出的處罰決定。海鹽縣法院于2011年11 月16日和2012年1月12日兩次開庭審理,并且第一次開庭開了觀摩庭。舒江榮回憶,“那次請了縣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等十余人觀摩。”也正是這一次觀摩庭將舒江榮的黃燈案首次推向公眾視線。“第一次開了觀摩庭之后,第二次開庭就有很多記者旁聽了。”

舒江榮近照
兩次開庭,舒江榮對自己的陳述頗有信心。“當時在庭上陳述完,我感覺自己勝訴的把握非常大。”他要求撤銷處罰決定的理由有三條:處罰證據不足、處罰依據空白以及處罰程序不合法。這三條理由分別控訴的是,交警部門出示的監控錄像和違規照片上的時間不一致且車牌號模糊,處罰沒有直接法律依據,罰單沒有寫明具體的處罰法律依據。遺憾的是,舒江榮的預感并未成真。經過兩次開庭審理,一審判決舒江榮敗訴。
敗訴以后,舒江榮覺得,不如就此作罷,為了150元錢費這么大力氣,實在有些不值得。可是觀摩庭和記者的“圍觀”卻引發了群體效應。“上訴”仿佛不再是一件私事。“既然媒體已經報道了,大家又很關注,我覺得這對于普法可能是一件好事。我們普法推崇的是‘以案說法’,上訴之后無論結果如何,可能我的官司就能給大家一個明確的參考。”
而這之后,舒江榮對案件思考的角度也發生了變化。“原來我只是純粹站在法律的角度看問題,大討論之后我開始關注黃燈通行與交通安全的關系。如果黃燈禁止通行,那么黃燈和紅燈就沒有區別,緩沖的作用無法發揮。現在有大家沖黃燈,黃燈禁行之后司機會不會沖綠燈呢?我始終認為,搶行是人的因素,不是黃燈的因素。”
今年4月6日,嘉興市中級法院給出了二審判決,舒江榮依然敗訴。不過,公安部也由此注意到了關于黃燈禁行與否規定的漏洞,開始著手明確和細化。
舒江榮本是一名縣級司法局普法人員,這次卻將《道路交通安全法》的黃燈規定普及到了全國,還引起了廣泛討論。當《民生周刊》問起:“這是不是你最成功的一次普法”時,舒江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將話題轉到這兩年的事情對自己的啟發上面:“首先,執法人員有權利對法律法規根據自己的解讀進行反推,這不符合我對依法行政的理解。其次,交警部門也應該思考如何設定交通信號燈才能夠更好地保障道路安全。”
舒江榮的故事引起了公安部門的重視。公安部表示,相關部門正在研究制定闖黃燈更加明確和細化的執法標準。得到消息的舒江榮告訴《民生周刊》:“說不出是什么感覺。首先他用了‘闖黃燈’這種說法,就意味著在他們眼里可能黃燈通行不是一件好事,我有點憂慮;但是新聞發言人在發言中是嚴格按照現有法律規定說的,并沒有進行反推等任何發揮,也說要進一步細化規定,這也讓我覺得欣慰。”
回頭看,從開始的查找相關法律規定是為了更好普法,到后來的“看看一個普通人能爭取權益到什么地步”,再到后來的上訴為了給全國車友一個參考,很難說舒江榮打官司不帶有任何的公益色彩。妻子曾經多次勸他放棄,畢竟身為公務員,低調是最好的保護傘。但是舒江榮沒有,“如果多花一些時間,能夠對黃燈通行規則和行政機關的權利限制有一定的推動作用,也是非常值得的。”
“其實這件事不僅僅反映了黃燈問題,也反映了現在行政機關依法行政的現狀。‘法無明文規定不處罰’是《行政處罰法》的核心,但是老百姓很難意識到,行政機關也很難完全遵守。”
從事了半輩子的法律工作,舒江榮也希望借此機會為中國的法治工作推進做出自己的貢獻,而這一次,他做到了。
□ 編輯 張子琦 □ 美編 王 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