掄起羅丹的斧頭

前面我們探討了人物寫作的標題、開頭、語言、細節直到結尾的一些技巧問題。說到技巧，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位雕塑家說的話：“雕塑其實靠的不是雕塑的技巧，而是砍掉多余的東西的技巧。”這話大有深意。我們把他這話套用過來，可不可以這樣說：寫作其實不是靠寫的技巧，而是去掉多余的材料的技巧。現在，我們就來談談去掉多余材料的問題，作為人物寫作的結束語。

善于去掉多余的材料，是人物寫作的一個大訣竅。因為寫人物不是給一個人做鑒定、做總結，而是要把他最打動人、最能給人啟發的那一塊事跡告訴讀者。初學寫稿，常常把握不住這一點。只要受了感動，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主人公有幾個側面，一股腦往上寫。比如，一篇文章本來是寫一個警察在追捕歹徒時英勇犧牲的，卻非要加上他如何幫助群眾排憂解難，如何抵制不正之風等等。一篇文章本來是寫一位教師如何講好語文課的，卻非要加上他如何對待家庭困難，如何關心同學身體健康等等。還有一些寫先進人物的文章，常從祖宗三代寫起。為什么非要面面俱到呢？恐怕是覺得事跡都挺感人，只寫一點，太可惜了。

豈不知，文有主題軍有帥。主題定下來后，它就要統帥稿件中所有的材料。這時候，就要動腦子分析一番：那些是有關的？那些是無關的？那些是非寫不可的？那些是可寫可不寫的？一定要梳理得清清楚楚。不然的話，把對表現主題關系不大的材料都寫進去，往往就會淹沒最突出、最感人的那一點。而且，這些與主題關系不大的材料寫得越感人，主題就越不突出了。古人為文，講究“占盡花枝，去其殘葉”。就是說，對那些與主題無關的材料，不管它多么感人，都要噼里啪啦地砍掉它，萬萬不要戀戀不舍。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要學習法國大雕塑家羅丹的氣派。

據說羅丹塑完巴爾扎克的雕像后，感到非常滿意，就把他的學生叫來欣賞。學生們看來看去，目光漸漸集中到雕像的手上。那雙手疊合起來放在胸前，十分逼真。大家都稱贊說：“老師，我們從來沒見過這樣奇妙的手啊！”羅丹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他走到工作室的一角，提起一把大斧，直奔雕像，噼里啪啦，砍掉了那雙完美的手。學生們都嚇呆了。羅丹對學生們說：“這雙手太突出了，它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命，已經不屬于這個雕像的整體了！”

羅丹的雕像，主要是表現巴爾扎克的精神、氣質。那雙手太突出了，人們只顧欣賞手的完美，就破壞了雕塑的完整藝術表現。羅丹砍掉了這雙手，就如同去掉了一個瘤，反爾增加了雕像的感染力量，使巴爾扎克的雕像成了世界雕塑藝術的精品。羅丹的做法，值得我們深思。看歷來寫人物的優秀作品，都是突出了主人公最本質的那一點，才獲得成功的。寫劉胡蘭，只寫了那么一個壯烈犧牲的場面，就產生了驚天動地的影響；寫黃繼光，也只寫了他堵槍眼的壯舉，照樣流傳千古。他們在別的方面有沒有感人事跡？肯定有。但稿件里都沒有寫。我看作者就有點羅丹的氣派。這些光彩照人的英雄，要讓我們一些作者來寫，可不得了，非從祖宗三代寫起不可。

新華社的老社長穆青曾經寫過一位典型人物，講的是植樹老人潘從正幾十年植樹的種種遭遇。據穆青同志講，他們在寫作過程中就幾次忍痛割愛。比如，潘從正的苗圃是全村孩子們最愛玩的地方，有時免不了踩壞樹苗。潘從正經常找到家長，要他們對孩子嚴加管教。這可惹惱了那些頑皮的孩子，他們在苗圃里壘了個“墳”，插上個幡，寫上老潘的名字，咒他。這些材料很生動。但作者反復掂量，認為給老人造林事業帶來災難的并不是這些孩子，而是人為的政治運動。如果把這些生動的但又是次要的材料全寫進去，就會沖淡主題。所以，他們就堅決割愛了。

我當記者多年，也多次遇到過這類情況。那年，我曾寫過一篇《他這樣撥動戰士的心弦》，講的是優秀政治教員、指導員薛曉明上好政治課的事跡。薛曉明有個未婚妻，遠在昆明，熱心支持他鉆研講課藝術，多方為他搜集講課資料。采訪中聽到這些事，我覺得這體現了八十年代青年人的精神面貌，一心想寫進去。但是，詳細分析材料之后，就發現，這些事對文章所要表達的主題，不起主要作用。相反，如果把他未婚妻的事寫多了，勢必會沖淡主題。想到這里，還是橫下心來，把它砍掉了。后來，這篇文章被評為全國好新聞，恐怕是得益于“羅丹的斧頭”吧。

不過，羅丹的斧頭也不是那么好掄的。只有對成堆的、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素材進行了分析，提煉出了明確、集中、單一的主題，掄起斧頭來才能有依據，不走形。讓我們在實踐中去體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