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秘密地圖，不是汽車（下）

一

天色漸漸暗了。

初春的天氣，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有點冷。

這會兒，許多多、姚一成和辛妍三個人一起，并排走在天橋上。

這不是許多多回家的路，也不是姚一成和辛妍回家的路。

他們在天橋上找了個有利的隱蔽口，站定，許多多從書包里掏出了地圖，三個人一起圍著地圖，仔細看著，嘴巴里還在嘀咕著什么。

許多多看看辛妍，再看看姚一成，覺得一切簡直就像奇跡，現在，他離辛妍這么近，而且他們在一起談論的事情，出乎許多多的意料。

他們在關注一個人，這個人平時喜歡坐地鐵10號線回家。

“可是，坐10號線不是從那邊走更近嘛，為什么要走這個天橋呢？”許多多還是沒弄明白。

“這個你就不明白了，我們已經跟過幾次了，她一般不喜歡走近道，就喜歡繞遠路從這里的一條小弄堂穿到天橋那頭，然后，再繞個彎子去地鐵站?！币σ怀烧f。

“為什么這么復雜？那不要多走好多路嗎？”許多多還是不明白。

“我一開始也不明白。后來有一天我到網上去查了一下，網上說，孕婦要多散步，對胎兒的成長有好處，我猜想，Anni大概是想多走點路吧！”辛妍很內行地說。

“哦，有道理?！痹S多多說。

這，難道是辛妍在策劃的行動的組成部分？

站在天橋上，可以將馬路上的行人一覽無余，Anni只要一出現，就完全掌控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了，和馬路上裝的那些探頭一樣靈敏，一樣機警。

“上次，我們看她走進地鐵站，沒敢跟下去，怕被她發現了。許多多，今天你跟下去看看，Anni坐的是哪個方向的地鐵，這樣我們就可以確定她家的大概方位了?！?/p>

“為什么要知道她家住在哪里？”許多多覺得自己快接近辛妍他們的行動計劃的內核了，心跳忽然就加快了。

“這樣，才可以給Anni一個驚喜呀?！币σ怀稍谝贿呎f。

“什么驚喜？”許多多繼續問。

“看！Anni出現！”辛妍壓低喉嚨叫了一句。

果然，一件飄逸的米色風衣從一條弄堂里款款而出，是Anni，她背著一個大大的黑色皮包，步履輕盈地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

“那，我們接下來怎么做？”許多多覺得好玩，辛妍這樣的好學生，居然在玩跟蹤老師的游戲，實在不可思議。

“許多多，你從前面那個口下，要快，你跑步趕到地鐵口那里等Anni，然后跟下去；姚一成，你跟在Anni后面，注意隱蔽；我去馬路對面，我們兵分三路，看誰有辦法跟緊她，看她上地鐵，之后就各自回家，明天我們再商量下一步計劃！”

辛妍果斷地布置了每個人的任務！

許多多連連點頭，覺得接下來的事情一定特別刺激，他因為興奮而感覺激動，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站在辛妍對面，聽她那么果斷和鎮定地布置任務，許多多對辛妍的好感又加深了幾分。

來不及沉醉了，他將書包往肩上送一下，嘴巴里叫著“好”，拔腿就要下天橋。

“等等，”辛妍在后面叫道，“別忘記，有事情短信聯系！”

“明白?！边@會兒，許多多根本忘記自己的手機早就沒電了。

“注意隱蔽自己，別暴露了！”辛妍最后說。

“Yes，madam！”許多多下樓梯的時候，像是去游樂園玩耍一樣內心充滿了期盼。

他完全忘了時間，忘記了本來這個時候，他應該坐在小房間里，開著臺燈專心地做著功課呢；如果媽媽回來得早，或許這個時候已經開飯了。

二

早春的天暗得快，剛剛還能看到一點夕陽的金黃色，這會兒暗得差不多了，許多多一路小跑躲進地鐵10號線的出入口時，時針已經指向6了。

跟蹤人的活并不好干。要隨時注意自己跟蹤的目標不要丟了，又要不被對方發現，還要背個大書包負重，真是有一定難度。

許多多不知道Anni是不是快走到地鐵口了，他躲在買票的那個玻璃房子的后面，已經有好一會兒了，他的眼睛盯著往來的行人，嘴巴里還在數著數，計算著Anni走路的節奏，就算走得慢，這會也該到了呀。

只要有米色的衣服經過，他就趕緊探出頭來看個究竟。

忽然，一件米色衣服飄然而至，許多多伸出頭來看了看，不對，這個人好高，比Anni高了快一個頭了，他剛想躲回玻璃房后面，卻聽到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許多多，你不是許多多嗎？都長這么高了！”

許多多定睛一看，說話的就是那個穿米色衣服的高個女子，呀，怎么這么面熟！

他趕緊低頭，假裝不認識她。心里卻在想，真倒霉，怎么就碰到媽媽的老同學了呢？

“你還認識我嗎？你放學回家怎么走這條路？你媽媽呢？”那人又扔過來三個問題。

許多多還是不答話，看也不看她一眼，希望她可以“識相”點趕快走人。

“你是不是不認識我了，我是你媽媽的同學，去年我們不是一起吃過飯嗎？”可是那位阿姨不依不饒地繼續發問。

許多多當然記得，也認識她，但他不想承認。怎么就在自己跟蹤Anni的節骨眼上，偏偏遇上媽媽的老同學了呢？

真是活見鬼了！

那阿姨卻沒離開，還想繼續啟發許多多回憶起她來。旁邊已經有好事的停下來看著許多多他們了，無奈，許多多只好撤退，朝來的方向拔腿就跑。

這倒好，等他意識到快要撞在一個人身上、趕緊躲閃的時候，又一件米色風衣赫然眼前，許多多趕緊收住了腳步，閃到了一邊，這次，真的是Anni??！

還好躲得快，天色又暗了，才沒被Anni發現，但許多多心里那個緊張啊。

這一驚嚇非同小可，忽然讓許多多清醒了，他有點掃興地回到地面，朝兩邊張望，夜色中，路燈已經亮了，姚一成在哪里？辛妍呢？目力所及，一個也沒看到。

他想給姚一成或者辛妍發個短信，問問他們情況，翻出手機一看，早就沒電了！

就在翻出手機的一剎那，許多多想起一個更要命的問題——很晚了，爸爸一定著急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6點22分。

這里離家還有一段路呢，這么晚了，又沒和爸爸打過招呼，這下完蛋了。

肯定要被爸爸罵了！

怎么辦？就是從這里小跑回家，至少還要20分鐘呢，還有，回家后老爸問去了哪里，自己又該怎么交代呢？沒辦法再想太多，他決定趕緊跑步回家！

一路上，許多多都在想該怎么對爸爸解釋自己晚回的原因。

總不能實話實說，告訴老爸自己和同學一起去跟蹤Anni了吧！那就說，在教室里做作業吧，可萬一老爸給學校打過電話呢，不行。

還是說去同學家做功課吧，這個比較保險，幸虧自己的功課做得差不多了。

還有什么更好的理由嗎？他一邊怕牛皮被拆穿，一邊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三

老爸是5點半準時到家的。

家里黑暗一片，兒子還沒到家！打手機給兒子，關機！

老爸是個糊涂人，他始終沒搞清兒子哪天有奧數課，哪天可以早放學。

他想，有奧數課的日子，許多多一般都是5點半以后才到家，要不，再等一會吧。

可是，一直等到6點20，還是沒有兒子的蹤影，這下老爸有點著急了。

太太出差，學校的電話，老師的電話，他一概不知道。

他走到樓下，等了一會，小區里家家戶戶的窗口都已經亮起了燈光，不時還有好聞的味道從哪個窗戶飄散出來，也不時有晚歸的鄰居和他打招呼，等了有10分鐘，還是沒影。

無奈，爸爸將電話打到了媽媽的手機上。

“不好意思，兒子到現在還沒到家，你打電話到他們學校問一下。哎，好像也太晚了點！”老爸的第一感覺，一定是學校有事情！

媽媽接了電話，伸手看了下手表，6點30分了：“平時這會兒早回來了，我來問，我馬上問?！比缓?，她從熱鬧的吃飯的包房走出來，站在大廳里給Anni撥電話。

鈴聲響了一串，沒人接！打到學校的門房，門房的阿姨好聲好氣地說：已經沒有教室開著燈了，學生都走光了！

再接再厲，媽媽又打給數學柯老師：“今天沒奧數課呀，四點不到就放了呀！”

這下媽媽也沒轍了。

就在媽媽打電話的那當口，許多多已經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一開門，他就先道歉：“爸爸，不好意思，手機沒電了，沒辦法給你打電話?！?/p>

這個爸爸已經知道了。

“怎么這么晚？你去哪里了？”老爸問。

“我在姚一成家做作業，做著做著，就把時間忘記了?！?/p>

“那你不知道用他們家的電話報個信？這么沒腦子，我都把電話打到你媽媽那里了！”

“對呀，我，我怎么沒想到？”許多多說完這些，摸一下腦袋，覺得自己有點天才，但臉還是微微紅了，他趕緊放下書包，去廁所洗手，一邊對著在廚房忙碌的爸爸叫著，“爸爸，可以開飯了嗎？我餓死啦！”

這是真話，這個下午夠折騰的，而且他還一直背著個大書包，不餓才怪呢！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

“估計是你媽媽！”爸爸從廚房折回客廳接起電話，“不用找了，他回來了！去姚一成家了！老婆大人辛苦了。好，好，你安心吃飯，我們也準備開飯了?！?/p>

許多多洗完手出門，正好看到爸爸掛了電話叫他吃飯！

還好，還好！虛驚一場，媽媽遠在沈陽，沒辦法遙控審問。如果媽媽在家，一個眼色，就可以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想這么方便蒙混過關，簡直沒可能！

真好險啊，不過很刺激，而且還有一點說不出來的喜悅和遺憾交雜著。

辛妍交代的任務沒完成，這讓許多多多少有點遺憾，也有點不甘心；不過，今天這一天，比前面—個星期所有的日子加起來，都更有意思，許多多想到這個，心里暖暖的。

四

吃了飯，沒幾分鐘，許多多就把功課做完了。

他沒馬上整理書包，也沒有急著叫老爸簽名，而是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發呆。

想著這一天里發生的這些事情，許多多覺得真是太奇妙了。

他從桌子下面翻出一個本子來，翻到嶄新的一頁，拿出了一支水筆。

這是一本記事本。媽媽說，這本子可以做寫作文的素材本，把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記錄下來，到寫作文的時候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一開始，許多多確實記了一些素材，比如雙休日去放風箏啦、摘草莓啦，比如自己發明了紙球啦，比如同學們之間起的綽號啦，還有班級里同學們講的笑話啦，他都寫在了這個本子上。

可漸漸地，許多多覺得這本子變得私密了，因為里面寫下了一些不愿意告訴爸爸媽媽的秘密。慢慢地，本子上又多了很多符號、字母、“暗號”和“術語”。

現在，他要把下午的事記下來，因為對許多多來說，這個下午很特別，很有意義，而且值得紀念。

今天，放學后沒急著回家，在教室里做功課，其實是想等25號，他說和9號要去無橋，聽到鳥叫，開始行動……

寫到這里，他猶豫了。

剛剛和老爸撒了謊，如果這些話被他看到，就糟糕了。

要不，我把下午的事情用地圖畫下來，自己看得懂，別人看不懂。

許多多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天才，小時候，他就喜歡畫地圖，媽媽藏在儲藏室里的圖畫中就有他小時候畫的從幼兒園到家的地圖，而且畫了好幾條路線呢。他朝老爸看了眼，他正蹺著腿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呢，估計暫時不會關心他在做什么。

許多多將學校的校門口當作起點，一路畫到天橋，他很仔細地畫出了天橋的梯子，還沒忘記在梯子上畫了兩個小人；然后，第二張上，他又將地圖延伸到天橋上那個隱蔽的角落，三個小人做隱蔽狀；再往前，第三張，是天橋下面的那條弄堂，和飄然而至的風衣；然后，第四張，地圖又向前延伸，到了地鐵口……

每一個細節他都畫得很用心，簡直像一組多格漫畫地圖，等這些地圖畫完了，許多多像欣賞杰作一樣欣賞著眼前的一幅幅地圖，想到下午的秘密被地圖完整地保存下來了，許多多心里非常滿意，他瞇起眼睛，馬上，下午的那一幕幕又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里浮現。

不錯，不錯，等過一段時間，只要翻開這些地圖，他肯定又會想起這個讓人興奮的傍晚時分，想起這次秘密行動的。

最后，他在地圖的后面寫下一個日子：4月25日。這才安心地關上了筆記本，又將這本本子放到了桌子底下那亂亂的草稿紙堆里。

誰說辛妍是汽車，她根本就是我的秘密地圖嘛！許多多這樣想著，心里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