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臨終關懷醫院的前一刻,我突然覺得非常害怕。進去一看,其實是很普通的一個小院子:左邊是普通醫院的病房,右邊是仿古建筑,亭臺樓閣,假山假石。上午太陽好,幾十把輪椅上老人們聽著音樂,曬太陽。醫院副院長后來告訴我們,他們是醫院里身體較棒的,最棒的老人可以下地走,但大部分老人躺在床上。
幽暗的走廊兩側,有許多病房,確實大多數的老人都臥在床上。我們去的其中一間,一個老人瘦得剩一把骨頭了,身上蓋著一床小毯子。護士長說,他原本身體下部都已潰爛,如今漸漸擦洗好了。病房里有一個護工,大多數房間里都有一個小電視,聲音開得不大,就是俗世的一個響動。
我之前沒有接受過臨終關懷的培訓,但是我讀了幾本書,看了一些博客。我總結了—下,面對臨終的病人,最重要的一條是:平靜。不需要悲傷、同情、震驚、激動、感慨。平靜地和他相處,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走到生命盡頭的人。
第二條就是耐心。耐心容易,平靜很難,尤其是面對那些孩子。來之前,我沒想到會遇見孩子,遇見年輕人。如果說看見臨終的老人,我們尚可平靜;看見孩子,情緒實在難以克制。房間里有3個孩子。護士長說,這是同期最少的一次,上個月還有8個。這些醫院已經放棄治療、判了死刑的孩子,會被送到臨終關懷醫院來。大多數孩子的父母,再也不會露面。我想,他們未必是冷酷,也許就像我一樣,是軟弱。他們不敢面對那道傷口。
但是,還活著的孩子不是一道已經完結的傷口??!他們還活著。這些孩子比同齡的小孩要弱小一些。一個小男孩,兩只圓圓的眼睛,嘴巴總是微微張開,非??蓯?。他沒有小舌頭,兩只腳不能伸直?!八钕氯ナ菦]問題的!”護士們都說。另外一個女孩,則顯得悲涼很多。只有兩歲、剃著光頭、長得很好看的女孩子,睫毛長長的,皮膚也白凈,她患有癲癇,從來醫院起就不肯下地走。女孩一直用手捂著嘴巴,臉上閃過成人才會有的、厭世的表情。
我們去抱他們,他們的體重很輕。我去握那個小女孩的手,她突然緊緊地、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什么樣的父母能忍心放開這雙小手。
臨終關懷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不太清楚,但是我想,大概就是幫助病人抵抗病痛,讓他們痛而不苦,讓他們還保存一些希望,讓他們在人生最后的這一段日子里,回想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肯定自己的價值,讓尊嚴重回自己的心頭,將無助和無用的沮喪都放下。如果說漫長的一生就是一部超長的電影,臨終關懷醫院就是幫著他們剪輯出一個精彩的短片、然后讓他們枕著入眠的地方。
死亡時受到的對待,彰顯了我們生命的價值。甚至可以說,這最后的一段日子,能提升我們的生命價值。善待每一個生命,善待這最后一段旅程。因為,他們的生命最終會疊加進入我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