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小子”手記

壞小子，指的是我。我可不想被叫作壞小子。這么叫的偏偏是我爸。

如果只是叫著玩，我也沒什么。我被他叫成壞小子，都是在他氣呼呼的時候，多半還要擰我的耳朵。

在我剛上學時，我爸一時高興，說教我幾手防身術。剛開始，其實也就是擺幾個動作，蠻酷的，我沒兩天就記住了。怕被別人破了招數，我偷偷將防身術要領寫在本子上，以便以后勤學苦練。我把本子藏在我的衣柜里層。真搞不懂，我爸只是片警，怎么這么快逮著了我的本子?“你這小子!我教你兩招是讓你去打架的嗎?”我爸虎著臉。他沒罵我壞小子，我沒跟人打架嘛!嗨!我真不該在本子封面上寫什么“打架武功”。見我垂頭喪氣的，爸爸舒了一口氣，好像他及時地制止了我的打架念頭。

我想，爸爸叫我壞小子，都是因為我老給他惹禍，讓他在老師面前丟臉。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班主任小毛老師動不動就把我爸請到學校。小毛老師笑起來可好看啦，可惜對著我一個人的時候，就成了老毛老師。我不喜歡她這樣，又沒法說出來，哪有學生給老師提意見的?我知道，這都因為我老給老師惹麻煩。雖然小毛老師從來沒說我是壞小子，但我從她生氣的眼睛里，看到了“壞小子”三個字。

我真是壞小子嗎?我總也想不明白。沒辦法，我只好把它寫下來。我想，我想不明白，是因為我還太小，也許長大就懂了。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寫下來之后，就像去郵局打了包裹，寄給以后的我。這樣，就不會時常去想了。

為了防止再出現“打架武功”事件，我不寫日期。天氣嘛，隨我的心情。要再被我爸逮著，就說寫著玩唄。

風力三到四級轉八到九級，陰天

那天的事開始和我沒關系，后來……還好，小毛老師沒把我爸叫來。

吳季那個胖子，學習不咋的，瞧他那狂勁!家里有錢就了不起啊!干嘛老找趙多多麻煩?就因為趙多多老實嗎?中午，我親眼看見吳季先把趙多多的橡皮扔來扔去，手臂在他面前亂揮一氣，趁勢撩他的腦袋。趙多多忍住了，沒瞧吳季一眼，離開了教室。我想這下吳季也該消停了吧，沒想到他趁大家忙著去吃飯的當口，偷偷把教室后角落那把瘸腿的椅子換給了趙多多。瞧他那得意勁，我真想上去給他一拳，但我忍住了。在班里，誰要惹了他，那可是沒完沒了地煩。他那個穿皮夾克、戴著金燦燦大表的爸爸，不光嗓門大，還殺氣騰騰的。小毛老師都有點怕他。

下午剛放學，吳季的爸爸還是來了。

“都別走!是哪個兔崽子干的?”吳季的爸爸塊頭大，像個門神，活活把教室門給堵死了。

我混在人堆里，生怕被揪出來。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明明是吳季先把斷了腿的椅子換給了趙多多，我再偷偷挪給吳季的。要是說出來，有誰為我作證呢?吳季的爸爸還不把我吃了!

小毛老師板著臉，我感覺她是沖著我說的?！笆钦l惡作劇啊?別以為老師不知道!給你兩天時間，想清楚了來找我!”她又轉向吳季爸爸：“實在對不起呀，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會了解情況，把事情處理好的。”

吳季爸爸又嚷了好半天，看看實在查不出，只好氣呼呼地領著吳季走了。吳季摔一跤是意料中的事，可他偏偏腦袋還磕到后面同學的桌子上。我望著他剃得跟青皮似的后腦勺上鼓起的大包，并沒覺得很開心。

小毛老師沒再提這件事，她把破椅子給收走了。好些天，我都覺得小毛老師上課總盯著我，好像她什么都知道。

晴天，轉大雨到小雨

過完周末，我迫不及待地上學了。自打姓冉名冉的同學在教室窗臺擺了十個圓溜溜、還畫了眼睛嘴巴的手工陶碗后，我一進教室，總要先去看上一眼。每一個碗里都躺著一片葉子。據說是她爸從外國帶回來的，俗名叫不死草。冉同學在葉子下很老練地墊上餐巾紙，又澆了點水。說只要有水有陽光，用不了多久葉子邊就會長出芽根，生出新的葉子，還可栽進土里，長得壯大。我想象著這神奇的葉子很快會把教室窗臺染成一片綠油油的，就興奮得沖向教室。

教室門口，趙多多喊住了我。他說小毛老師叫我去辦公室，還壓低聲音說辦公室好像還有家長。我倒吸一口冷氣，壞了!一定是吳季的爸爸找我算賬來了。自從吳季摔了后，我每天都盯著他頭上的包。不是已經小下去了嘛……

辦公室里，小毛老師火火地瞪著我，旁邊站著我爸，還好。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每次小毛老師把我爸叫來，我總感覺她叫的不是我爸，而是執法的片警。一旁，冉同學哭得厲害。我什么時候招惹她了?

“上周五是你做的值日?”小毛老師問。

“嗯。怎么啦?”

“我問你，你給不死草澆了多少水?別說只澆了一丁點啊!冉冉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毙∶蠋熣Z氣肯定。

“我……”

“別想抵賴!你這壞小子!趕緊給冉冉同學道歉!”我爸擰著我的耳朵說。

說實在的，真疼!好在小毛老師及時地把我帶到旁邊，說讓我看看我的杰作。陶碗灰頭土臉地擠成一堆，像受了欺負的小孩等著告狀。葉子大都爛掉了，只有一片還孤零零留著不到三分之一的綠。我輕聲說了聲對不起。冉同學哭得更大聲了。女生真愛哭啊!我小聲咕嚕了一句：“不是叫不死草嗎?怎么多喝了點水就死了?！蔽矣X得這葉子和冉同學一樣嬌氣。

“還嘴硬!你把葉子都泡水里了，它能不死?”我爸火氣更大了。

“那秧苗全都泡田里，不是長得好好的?”

“你?那能是一回事嘛!”我爸有點急。

小毛老師想笑，為了忍住，她拼命地瞪著眼，越發像瞪羚了。

這時候，做操鈴響了，小毛老師一聲嘆息，結束了這次事件。她說：“冉冉把她爸爸帶來的所有葉子都拿到學校了。唉——”停頓了一下，又對著我：“你把這些陶碗清理一下吧!

哎，我要能有大人們把還沒播完的電視劇結局猜出來的本事，我就不會是我爸嘴里的壞小子了。不過打這以后，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種植物為什么叫不死草了。那天，我去掉了三分之一殘葉的腐爛部分，并把它們小心地放進干凈的陶碗里。然后偷偷藏在學校廢棄的雜貨棚里。我每天都去照看它們。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我又趁著值日，把我精心呵護的十碗不死草偷偷擺上了窗臺。

早晨，大家看見不死草又復活了，都很興奮，就像看到老朋友一樣。

小毛老師一上課就笑著問：“是哪位同學做的?”

沒人吭聲。小毛老師又對著冉冉、學習委員、趙多多和其他幾名同學，問是不是他們做的，他們都說不是。

小毛老師只好說：“這位同學很謙虛，我們要大大地表揚他。”說的時候，小毛老師的目光向著剛才她提問的幾個同學。

這時候，不知誰說了一句：“這回可別種稻子了!”

大家都笑了。我沒笑。

多雷轉陰，云飄飄，雪飄飄

整整一天，我都沒心思上課。

早晨，吳季笑嘻嘻地拍拍我說：“我路過辦公室，看見你爸來了?！边€做了個鬼臉。

我一驚，難道我又犯事了?可我實在想不出做了什么。想不出，心更慌，幾乎肯定自己又做了什么讓老師和爸爸生氣的事，吳季的一句話，讓我一整天都等著有誰沖我喊：“小毛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直到下午放學，沒聽見有誰喊。小毛老師上完課也沒說什么，她走的時候好像還沖我笑呢。當然，這只是我的想象罷了!我救活了不死草，小毛老師都沒沖我笑。

我終于明白了，是吳季騙我!我爸根本就沒來學校。我一路上竟哼起歌來，好像真躲過了什么禍事。

我爸很晚才回來。我聞到一股酒氣。我爸是警察，平時不怎么喝酒。我原本已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沖我喊：“把我的拖鞋拿來!”他的眼里還泛著紅。

我想，完了!吳季沒騙我。反正躲不過，我豁出去了!我把我爸的豹紋拖鞋用力扔在他的面前。

我爸拽住我手臂，沒罵壞小子，還摸摸我耳朵。這讓我沒想到。

“今天早上毛老師叫我去學校了。”

吳季真沒騙我。只好等著瞧了。

“毛老師表揚了你?！边@話不像爸爸說的。

真沒想到!小毛老師為什么要表揚我?爸爸說要保密。還說，小毛老師要在這兩天期末的班會課上講。我激動地想和爸爸抱一抱，爸爸卻只拍拍我的肩，算是夸獎。

爸爸不太高興，是因為他今天還碰到了倒霉事。

原來爸爸在監控小區犯罪嫌疑人時，一走神，讓目標溜了。這一來，工作量又要加大許多?？崎L狠狠批評了爸爸?？粗职蛛y過的樣子，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唉!如果好事和壞事分著來多好，哪怕隔一天呢!本該開心或不開心的晚上。被糖和鹽攪和得不知是個什么味。

我想到三道選擇題：1.爸爸是好警察，還是壞警察?2.爸爸是好爸爸，還是壞爸爸?3.我是壞小子，還是好小子?

嘿嘿!

我不知道該怎么寫了，原先搞不明白的事好像有點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不過，后來小毛老師有沒有表揚我還得說一下。

小毛老師真的表揚我了。班會上，小毛老師念了我的作文：《你知道的和你不知道的不死草》。

前些日子，黑板右下角貼了一張征文通知。小毛老師讓大家踴躍參加，她還點了幾個同學。我那時候特別想寫，就寫了寄出去。沒想到得了二等獎。其實，大家都沒想到。我這一得獎，還讓大家知道了是我救了不死草。小毛老師真的對我笑了。大家還選我做本學期優秀生候選人。兩件好事就像淋浴房的花灑，把我全身洗了一遍。

做優秀生我沒興趣。學習委員賈珍勞動的時候，當著小毛老師的面，他就特別賣力，小毛老師不在，他就磨磨蹭蹭的。趙多多呢，老師看不見的時候做得更多，就成績不如賈珍。小毛老師還不是表揚賈珍更多。

我趴在桌上想睡覺。冉同學在喊：“同意房一丁的舉手。”

房一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