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愛人

沒想到再次見你，竟是此情此景。

我以為有些事過去就永遠(yuǎn)過去了，不會再記起，可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刻，回憶卻像發(fā)黃的舊照片，勾起陳年往事，喚醒遙遠(yuǎn)的記憶。

初見你時我18歲，剛剛踏入大學(xué)校門，初生牛犢，張揚跋扈。你21歲，是臨近畢業(yè)的大四學(xué)長，意氣風(fēng)發(fā)，滿腔抱負(fù)。

在老鄉(xiāng)會上，你的出場引起了不小的騷動，男男女女都招呼你一起坐，看得出你人緣極好。你搞怪抱拳，爽朗地哈哈笑，向每一個人問好。然后，你巡視了一番，竟抬腿直奔我們這一桌，坐到了姐姐的對面。你的這一坐，引起了周圍嘰嘰喳喳的偷笑和起哄。我偷偷看了一眼姐姐，她依舊與平時一樣，眉眼彎彎，優(yōu)雅大方地對你笑了一下：“來了？”你笑著點點頭，目光看向我，帶著些許詢問。姐姐寵溺地摸摸我的頭發(fā)：“秦方，這是我妹妹月光。”我看到你眼里的笑意，瞬間紅了臉。你笑意更濃：“月芽，原來她是你妹妹，你們姐妹長得可不太像！”

我黯然了一下，姐姐長得并非特別漂亮，但她卻從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著一種優(yōu)雅大方的氣質(zhì)，做什么都似乎得心應(yīng)手，不像我，從小到大總是到處撒野，活脫脫一假小子。我有時候想，我絕對辜負(fù)了月光這個富有詩意的名字。

姐姐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是不像，我妹妹可比我可愛得多！”你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我，哈哈地笑：“嗯，姐妹倆各有特色！”

那是我的第一年大學(xué)生活，也是認(rèn)識你的第一年。后來，每每回首我的學(xué)生時代，最先想起的總是你氣宇軒昂的身影。也許，就是那一年，懵懂中，我情竇初開。

我的變化之大讓家里人大吃一驚。我不再穿著隨意的大T恤衫破牛仔褲運動鞋，不再頂著亂蓬蓬的頭發(fā)招搖過市，不再瘋瘋癲癲大吼大叫。我穿起了碎花的連衣裙，漸漸蓄起了長發(fā)，學(xué)著姐姐裝扮精致的妝容，待人接物輕聲細(xì)語。

過年回家的時候，老媽差點跌了眼鏡，緩過神來便開始四處宣揚她的二女兒女大十八變的故事。

那一年，我常常跟著你們廝混，去各種臨近畢業(yè)時才有的“散伙飯”上混吃混喝。席間也常聽到你們的朋友說，瞧，月芽跟秦方挺般配嘛。每到這時我總偷偷望你，你只微笑，置若罔聞。

那一年，你忙著找工作，姐姐忙著考研。你依舊躊躇滿志，神采飛揚地給我講各種找工作的奇遇。我其實很想問你，為何不跟姐姐一起考研，只是幾次話到嘴邊，又被我吞了回去。

那一年，我跟你從生到熟到熟透了，總跟你蹭吃蹭喝沒大沒小。

那一年，你背著行囊離開學(xué)校，四處闖蕩。臨走時你看著我似乎有話要說，卻終究欲言又止。

你們的畢業(yè)晚會，很多人都哭了。我看到姐姐的眼眶也一直紅紅的。直到后來我也畢業(yè)，才漸漸懂了，情到深處恍然回首，似水流年光陰難再，多少甜蜜酸楚悲歡喜樂，過了那個晚上，都將成為過往。哭的人只是給自己一個孩子氣的理由，日后的長大成人就算遇到多少艱難險阻也都要咬著牙向前走。成人，是畢業(yè)的另一個代名詞。

那個晚上，上臺獻唱。全場鴉雀無聲，只有你干凈卻微微喑啞的歌聲和手中的民謠吉他撥出的和旋，“誰不知不覺嘆息，嘆那不知不覺年紀(jì)，誰還傾聽一葉知秋的美麗……那句被門擋住的誓言，那串被雪覆蓋的再見……”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做《月光傾城》。

那個晚上和那首歌是我最后一次見你，之后你便杳無音信。

我曾問姐姐為何與你分手，姐姐驚訝極了，我們什么時候在一起過？我也愣住，我記得那時候你們很多同學(xué)都說你倆……姐姐嗔怪地瞅了我一眼，他們說啥你就信啥啊我的傻妹妹。我再次愣住。

后來姐姐結(jié)婚了，姐夫是個憨厚寬容的男人。婚禮前，作為伴娘的我坐在姐姐身邊，她摸摸我的頭發(fā)，嘆了口氣，傻妹妹，姐姐知道這些年你心中在想些什么。姐姐之所以裝傻是因為不希望你受到傷害，他心氣高傲，志不在此，必定不會輕易停下奔波，你若跟他在一起，只怕會身心俱疲。

你不會知道，姐姐婚禮的那天，也是我漫長而又堅守著的暗戀結(jié)束的一刻。姐姐的話，似乎給了我一個畫上句號的理由，讓你在我的心里封存隱匿。

只是我不曾想過，有一日我居然會再見到你，而且是在此情此景。

你站在臺上抱著吉他，我在觀眾席上遠(yuǎn)遠(yuǎn)看著你。時間竟仿若回到了許多年前，我18歲，張揚跋扈，情竇初開……

只是場景相似，卻早已物是人非。我的身邊是準(zhǔn)備結(jié)婚的男友，而你也不再是當(dāng)年的秦方，臺下你大把大把的粉絲高舉著燈牌喊著你的名字，他們叫你“Moon”。

當(dāng)年神采飛揚的少年如今已是聚光燈下閃亮的明星，你輕坐在高椅上，悠長的前奏響起，你說：“送予我年少的青春和未曾說出口的告白。”

臺下的我，淚流滿面，只能在心底說一句：“再見，秦方。”

這一次你唱的歌，叫做《月光愛人》。

（摘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