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是等你平安歸來

1884年秋，粉黛成云的上海四馬路，一位身材矮胖臃腫、眉毛粗黑、略帶廣東口音的男子，在四處打聽一個名叫陸小芬的妓女。他就是剛剛被清政府特赦的“長毛狀元”王韜。流亡香港22年后，王韜終于回來了，回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上海找陸小芬。

26年前，他和她都住在上海四馬路，他在東，她在西。他是落魄秀才，在英國人的《墨海書館》做“秉華筆士”，賣文，翻譯《圣經》；她在長三“書寓”做妓女，賣身，被蘇州絲綢大王顧永年包養。

有一天，他在四馬路上有名的“一品香”餐館吃西餐。臨窗而坐，突然，一個姿堪絕世、笑可傾城的女子，從對面款款而來，令他怦然心動，一打聽，竟是青樓女子，名陸小芬。

他找上門去，才知她已被包養。她對他早有耳聞，才子王韜的才情學識，她仰慕已久，推杯換盞時，又知竟是蘇州同鄉，話更投機，情已暗合，一時間，難舍難分。但包養她的那人，豈是他們招惹得起的？

蒼天眷顧有情人，1年后，顧永年破產。他和她欣喜若狂，從此，她成了他的柳如是、李香君、“茶花女”，他心中“永恒之女性”，他和她談《石頭記》、唱評彈、賦詩作畫、紅袖添香夜譯經。

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他和她相守不到1年，太平軍要打進來了。1862年1月，李秀成的部隊包圍了上海。王韜擔心被太平軍控制的家人，又想保住和她的溫柔鄉，便給李秀成寫了一封密函，建議他暫緩進攻上海，徐以圖之，集中兵力奪回曾國藩控制的安慶。此信未被太平軍采納。在“洋槍隊”的支援下，太平軍反被李鴻章的淮軍打得大敗。他的密函也在戰斗中被繳獲，并作為重要文件送往北京。李鴻章以“通賊”罪下令通緝他，他只好亡命香港。

他逃脫了，她卻被官府捉拿。在獄中，她受盡凌辱折磨，卻始終不屈。他到香港后，成了文化名流，遍游歐洲各地。在牛津大學講壇上，他大談孔子之道，引得一堂聽者無不鼓掌蹈足，同聲稱贊。此時，她正在大清朝的監獄里被獄卒們輪奸，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要等到他平安歸來。在暗無天日的監牢里，她被關了6年，釋放出獄后，青春和名譽殆盡，身價掃地。為了生存，她在上海石庫門做“野雞”，兩個鐘頭接不到客，就得在洗衣板上跪燒一支香。貧病交加的歲月里，支撐著她的，只有一個信念，她在等他平安的消息。

22年后，他回來了。他已成公認的洋務人才、著名的變法者和政論家，名揚海內外。她很快知道他回來的消息，她的心愿終了，所有的苦痛和屈辱都值了。他多方輾轉尋找，終在風雨凄冷的寒夜，在石庫門破舊的閣樓里，找到了蒼老枯瘦的她，但她卻抵死不肯相認。她忍辱偷生，只為了等這一天，知他平安，見他一面，足矣！第二天，她就悄然消失。

他膝下無子，很多人勸他，無后為大，他卻再也不娶。晚年，他埋頭寫煙花粉黛小說，主人公都是妓女，筆下的她們是派到凡間了卻風流姻緣的仙女，她們的愛情跨越時空，超越世俗，不顧一切，罔顧生死。她們都是她——陸小芬，他心頭的朱砂痣，他生命的明月光。

（尹成榮摘自《幸福·下半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