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民間婚戀詩探析

黃倫峰

(漯河醫學高等專科學校，河南漯河 462002)

《詩經》民間婚戀詩探析

黃倫峰

(漯河醫學高等專科學校，河南漯河 462002)

《詩經》中有許多描述民間婚戀的詩篇。文章通過研讀《詩經》關于描寫民間婚戀詩的文本并考諸典籍，分析這些詩篇中所反映的周代婚制婚俗以及其產生原因，指出《詩經》時代民間婚戀的習俗受地域、時代、族群三個因素的影響。

詩經;民間;婚戀詩

《詩經》中有大量的描寫婚戀的詩歌，我們將之分為民間婚戀詩和貴族婚戀詩。筆者在《西周禮制下的〈詩經〉貴族婚戀詩探析》一文中曾指出，聘娶婚制禮儀多通行于上層貴族內部，即所謂的“禮不下庶人”。民間婚姻則保持原始古樸形式，這種形式，因時代、地域、族群的不同而各不相同。

董雪靜博士把鄭、衛、陳三國的婚戀風習歸結為殷商部族獨特的文化傳統，從地域和族群上對此部分婚戀詩作了分析。李旦初先生從地域文化和藝術流派角度對《國風》作了新的探討，按地域相鄰、詩風相近的原則，把《國風》分為“鄭衛派、二南派、秦豳派、魏唐派、齊曹派”五派并就各派的構成、主要特點及代表性作品作了闡釋。但是，任何一種風俗的形成都不單單是地域原因造成的，既有地域原因，也有時代原因，還有族群因素。尤其對于《詩經》民間婚戀詩，更是如此。

鑒于此，對于民間婚戀詩，我們從空間上探討其共時性的表現，從時間上探討其歷時性的表現，從族群習俗上探討其集體深層潛意識的表現。具體說來，就是夏、商故地民間婚戀詩和周王畿之地、楚地的民間婚戀詩有著較大差異，這和其地域文化、歷史傳承、民族心理以及經濟發展狀況等都有關系。

從經濟發展狀況看，“周在建國前，……在生產關系上能較快地進行變革。而其從屬的其它西北各族，以及殷的江淮間各部族，其社會似還處在氏族組織即原始公社制的不同狀態中。所以，女性權利在不同封國有不同程度的殘余。”這種經濟狀況導致的女性權利的差異，也體現于《詩經》婚戀民歌中。

從歷史傳承看，西周初年的分封，既包括周公的“新封”諸侯，還包括分封古圣先王的后裔為諸侯的“褒封”以及“蠻夷戎狄”部落或方國的分封。風詩里所表現的侯國，主要是前兩種。“它們的內政是獨立的，周王不能任命諸侯國內的主要官吏，不能干預它們的治國方略，承認它們各自的政治制度”。所以，這些侯國保留了前朝完整的婚戀禮儀并在風詩中體現出來。

從族群特點看，“夏道尊命，……其民之敝，蠢而愚，喬而野，樸而不文。殷人尊神，……其民之敝，蕩而不靜，勝而無恥。周人尊禮尚施，……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慚，賊而蔽。”《禮記·表記》中的這段話雖然不可全信，但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周與夏、商民族在宗教文化方面的取舍，以及由此導致了民風各異。它們不同的民風，同樣體現于《詩經》婚戀民歌中。下面我們對此進行分別探析。

一、夏朝故地民間婚戀詩

魏、唐兩地之風，實際上都是晉風。而“晉地古稱大夏，是夏族故地”，其雖為周之同姓屬國，卻沿用夏之舊制。《左傳·定公七年》載叔虞初封唐時，“命以唐誥而封于夏虛，啟以夏政，疆以戎索。”即叔虞封于夏后氏故地，仍沿用夏朝的政令習俗。楊伯峻先生認為“以《傳》文考之，晉即行夏時者。”

對于夏地婚嫁習俗，李炳海先生認為:“春季娶女習俗主要分布在夏文化區，《詩經》中見于《唐風》和《周南》、《召南》。”這說明了《詩經》時代晉國婚俗仍受夏朝影響。這種影響，同樣體現在《詩經》里。

《綢繆》被稱為“后世鬧新房歌曲之祖”。李炳海先生認為其“反映的就是春季娶妻的習俗”。春季娶妻，符合夏代禮制。另據《禮記·檀弓上》載“夏后氏尚黑，大事斂用昏，戎事乘驪，牲用玄。”《祭義》也有“郊之祭，……夏后氏祭其闇”的記載，雖沒有明確說明婚嫁用昏，但兩相比較，夏后氏尚黑是可以肯定的。那么，在“三星在天”的夜晚舉行婚禮，的確反映了夏代的禮俗。

二、殷商故地民間婚戀詩

“違背周禮的情愛及野性氣息的婚戀現象，多集中于鄭、衛、陳三地，是一種與周文化相對的東方文化。……《禮記·樂記》說:‘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桑間濮上’的‘亡國之音’顯然是指殷商遺音。也就是說，人們在鄭、衛這些姬姓國家的詩風中，可以明顯地審視出與周禮相異質的生活情調。《漢書·地理志》云:‘河內本殷之舊都，……衛地有桑間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會，聲色生焉，故俗稱鄭衛之音。’‘桑’、‘濮’之‘阻’既然是殷人遺跡，‘亦亟聚會’的‘男女’系鄭衛的后世居民，則是顯而易見的。因此，班《志》的載述中，明示著鄭衛居民對殷習的遵循。……這是周禮‘忘化’薄弱的地區。”這種與周禮相異質的生活情調及民間婚戀詩，被后人稱為“鄭衛之音”。

“鄭衛之音”、“桑間濮上之音”，都是發源于鄭、衛之地的音樂，其樂自有淵源。《韓非子·十過》有衛靈公得而聞之的記載:

昔者衛靈公將之晉，至濮水之上，……夜分而聞鼓新聲者而說之。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師曠撫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平公曰:“此道奚出?”師曠曰:“此師延之所作，與紂為靡靡之樂也。乃武王伐紂，師延東走，至于濮水而自投。故聞此聲者，必于濮水之上。”

從歷史承傳上看，鄭、衛之地在西周前隸屬于商，“本高辛氏火正祝融之虛”;從地理位置上看，“鄭國，今河南之新鄭，……土狹而險，山居谷汲，男女聚歡會，故其俗淫”(《班固《漢書·地理志》》);從族群習俗上看，其在“謝郟之間，其冢君侈驕，其民怠沓其君，而未及周德”(《國語·鄭語》)，所以較多地保留了殷商舊俗，降祭祀、重占卜、好歌舞、粗獷沖動的殷商文化在這里源遠流長。體現在《詩經》中，殷商文化中的自由、放任、激情等因素在男女相會之歌中得到張揚，“其精神生活仍保留著東夷族團歡樂奔放的娛樂性傳統。”而殷商故地的前朝祭祀之所也得到保留并逐漸成為青年男女相會之所，如陳奐《毛詩傳疏》云:“陳有宛丘，猶鄭之有洧淵，皆是國人游觀之所”;一些原始意象也頻頻在《詩》中出現，東門意象和桑林意象就是其中典型的的婚戀景觀。

三、東夷故地民間婚戀詩

“在魯中南、魯東南及膠東地區，由于東夷集團自身穩定，實力較強，因而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較少。……公元前17世紀后期，商代夏而興。……魯中南和魯西北地區受商文化影響較重。……膠東半島和魯東南地區仍是東夷文化的統治區。……從社會層次上看，對中原王朝禮制文明的接受程度，則由社會上層而下層遞減。”體現在這一帶諸侯國齊、曹所屬的《國風》婚戀詩中，就是上層貴族的婚戀更多地接受了中原王朝禮制文明，而普通百姓的婚戀卻保留著東夷先民遺風。對此，王志民先生指出，“齊國原為東夷舊地，在初封立國之時，又較多地保留了原土著東夷人的禮俗，所以在婚姻方面，更多地反映出‘前代的蹤跡’，以致形成齊文化在婚俗方面的特色。”

《齊風》雖然只有11篇，除去非婚戀詩以及宮廷婚戀詩，也有反映“前代的蹤跡”及時下之俗的民間婚戀詩。這些民間婚戀詩多歡樂之情而少憂傷之思，體現了“齊樂弘大、深廣、太和的特點”。《雞鳴》一詩即有這種鮮明特點。全詩采用對話體，一問一答，將妻子的關懷與丈夫的詼諧刻畫得惟妙惟肖。

《盧令》“其人美且仁”、“其人美且偲”，表現了青年女子對一位慈仁、英俊而又有才的英勇獵人的贊美，這樣的男子才是她的心中偶像。這種以勇為美的觀念，是齊俗尚武重力的反映。

《東方之日》說“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發兮”，國光紅先生認為這“履”是齊地“上古男女相會，相中的男女開始追逐，男子導之于前，女子隨之于后，女子躡男子足跡而行”習俗的遺留，應該是有道理的。

四、周王畿之地民間婚戀詩

周王畿之地是周族苦心經營的根據地，其民間戀歌同樣浸潤著周代禮儀。所以李山先生說:“婚戀詩篇的地域性分野與詩篇內容所存在著的對應，是意味深長的。‘周南’、‘召南’之地，實即西周王朝分別以西都鎬京、東都雒邑為其據點的兩個王朝政治中心區域。……周、召之地有關婚戀生活的詩篇多是對禮法的歌唱和表現是必然的。……《周南》、《召南》中的婚戀詩篇，代表的是一種在周禮規約下的正統社會生活。……它們的問世，標志的是一種文化過程的結果”所以我們看這一地域的民間婚戀歌詩，與貴族婚戀歌詩有相似之處，處處遵禮循法，作為歌頌貴族成婚禮的《關雎》能夠“以色喻于禮”自不待言，民間戀歌如《漢廣》雖然是對漢之游女思念頗深，但也能做到“無思犯禮”;《汝墳》女主人公“未見君子”之時雖然“惄如調饑”，但礙于“父母孔邇”，還是遵禮而行。《殷其雷》女主人公雖然盼望遠役在外的丈夫“歸哉歸哉”，但亦是“莫敢遑兮”，所以《毛詩序》云:“召南之丈夫遠行從政，不遑寧處，其室家能閔其勤勞，勸以義也。”

秦國與周、召同在“《禹貢》雍州之域”，至秦襄公“遂有周西都畿內八百里之地”(朱熹《詩集傳》)，所以《秦風》婚戀詩有周地的氣息。如《晨風》中的“婦人以夫不在，而言‘鴥彼晨鳥’，則歸于郁然之北林矣，故我‘未見君子’，而‘憂心欽欽’也。”(朱熹《詩集傳》)女子懷念愛人而只是止于思慎于怨，遵禮而已。另一方面，秦人“迫近戎狄”，以武立國，愛好車馬、征戰勝于生命，其婚戀詩歌中也流淌著尚勇的音符。如《小戎》雖然寫婦人思念征夫，但女主人公“言念君子”，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征戰之車及武器，然后才贊美其美德。《蒹葭》一直被學者看作《秦風》里的異類，其纏綿的情致更象鄭衛之音的風格，但主人公在“白露未晞”的“凄凄”蒹葭中苦苦尋覓，“溯洄從之”、“溯游從之”，只是道明了反復追尋和追尋的艱難與渺茫，其凄冷悲怨的情思又較婉轉的鄭衛之音多了份空曠、悲涼，以至后世“蒹葭之思”、“蒹葭伊人”成了懷人的代稱。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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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2］專輯－0017－02

2012－05－03

黃倫峰(1977—)，男，山東濟寧人，漯河醫學高等專科學校講師，古代文學碩士。

(責任編輯:宋緒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