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導演拍老婆

毛尖

王全安拍了《白鹿原》，連累了姜文陳凱歌。因為互聯網上大家都在說，《白鹿原》變成了《田小娥傳》。怎么會變成“田小娥傳”的呢，因為王全安太愛媳婦張雨綺。因為太愛媳婦，媳婦演的田小娥變成了整個片子的靈魂人物。史詩小說變形蕩婦小傳，網民由此建議廣電總局，必須禁止導演拍老婆，夫妻檔浪費人民財產的例子太多，比如姜文拍周韻，比如陳凱歌拍陳紅。

網民的邏輯好像跟鹿三有點像，白家的忠實長工最后代表白鹿原的保守力量處決了田小娥，不過，回到電影《白鹿原》，王全安的野心雖然大，但的的確確只講完整一個“紅顏禍水”的故事。

這么說吧，自從田小娥出場，所有人物的行蹤動機圍著她交代，整個電影的節奏情節被她帶著走。為了肯定她的出軌，小說中原來身體不錯良心不壞的小娥第一任男人直接被說成性無能。黑娃呢，原著中最有原野氣息串聯著白鹿原變遷的年輕人，在電影中突然來突然走突然又回突然又走，全部因果都落在田小娥，尤其最后他一半敵后武工隊一半威虎山土匪似的回來為田小娥報仇，沒看過小說的觀眾真是不明白，你丫這么牛逼，怎么不早點接走田小娥！

然后鹿子霖，白鹿原的老一輩鄉約，原本和白嘉軒過招的人，在電影中，他全部的勇敢和猥瑣都體現在和田小娥的茍且里，他唆使田小娥去勾引白孝文，為啥啊？為了保證每場戲里有田小娥！整部電影，白鹿原史詩只有這個外鄉女人獲得了從頭到尾的命運交代。小說中的點題人物，“白鹿”化身朱先生和見過白鹿的白孝文，前者根本沒出場，后者是在和田小娥發生關系時，導演賞了個近景，觀眾才得以看清他的臉，而他原本復雜的命運則全被“情種”兩個字概括；小說主人公們，分量最重的白家和鹿家，人員被精簡掉可以理解，因為就算原長220分鐘也沒法把所有人物講清楚，但是電影中的白鹿兩家卻是靠田小娥發生聯接。

乖乖隆地咚，拗著造型出場的田小娥，一半學生妹一半海上花。她的命運在小說中那是三分可憐三分可恨三分可嘆，外加一分可惜，但是在王全安的鏡頭里，田小娥生不可憐死不可惜。導演老公的全部抱負就是，讓觀眾知道演員老婆有多妖美，就在她餓得奄奄一息前，還要露出雪白渾圓的香肩給公公鹿三和觀眾我們看，用令人渾身發癢的聲音說“我餓”，所以，她終于死了，我松一口氣。

但是她死了，王全安也泄了，電影最后結尾在一個下集預告似的鏡頭上，日軍的轟炸機來了，白嘉軒茫然了。

為什么結在這個尾上，王全安有一萬個理由，當然，這一萬個理由，最后都有廣電總局罩著，不過，光從這兩個半小時的“田小娥傳”看，我也覺得，這些年，廣電總局算是枉擔了很多虛名。表現鹿兆海白靈可能比較麻煩，但是表現白鹿原的精神象征朱先生難道不是正當時？傳統文化和道德力量會讓總局不爽嗎？

說到底，王全安雖然算是第六代一個代表，但是卻連第五代的高度都沒達到，《白鹿原》從小說到電影，就是好德到好色的蛻化，最后，麥田秦腔徒然地成為MTV鏡頭，紅高粱時代的精氣神現在就是墻上的一抹蚊子血。傳說中被刪掉很多的情色鏡頭，在王全安的嘴里是政治，在媒體的口中是噱頭，到了觀眾這兒，就剩下個氣泡。嘿嘿，150分鐘看下來，田小娥一直模特兮兮的表情，要讓我們相信她會有潑辣的演出，除非李安是王全安的副導演。

所以呢，遇到這種夫妻檔拍片，廣電總局完全可以大方點，讓他們隨便拍，三級片里見過夫妻檔嗎？那是難題。當然，如果總局尊重廣大觀眾的意見，還真是應該禁止導演拍老婆，否則中國電影會多一些莫名其妙的傳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