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上海人唱上海話,天經地義。
“汏腳水么燒”,王廠長王昊一張口,上海人就hold不住了,一個個手舞足蹈——聽慣了粵語京腔,突然聽到上海人搞笑《圣斗士星矢》,確實讓人耳目一新,心情乃為之大快。
上海人唱上海話,非自王廠長始。滑稽戲演員傅子明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嘗試演唱上海方言的流行歌曲,雖然影響不大,開了風氣之先。新世紀后,王廠長、頂樓的馬戲團、陳意心、黑棒、MC Banana等一大批年輕人吹拉彈唱、作詞作曲,以滬語入流行音樂,Rap、朋克、電音,各種音樂形式,用滬語唱來別有一番風味在心頭,唱出一片音樂新天地。
陳意心:“上海話當然需要保護”
9月23日,陳意心導演的微電影《DZMZ大自鳴鐘2》之《Author作家》在北京西路1829號申活館舉辦了電影首映會。兩部《DZMZ大自鳴鐘》中,演員都用上海方言對話,和記者談到這部電影時,導演陳意心覺得用上海話是天經地義的事:“因為在國外也有用方言拍攝電影啊,比如《猜火車》里的蘇格蘭口音。電影用方言更能貼近生活,現在我在籌備將孫甘露的長篇小說《呼吸》改為電影,那部電影中,普通話為主,上海話以輔助方式出現。”
鼓搗電影之前,陳意心是一位音樂人,大學里組過一支樂隊Freebirds,出過5張唱片。如果說他的音樂和電影有什么交集的話,最明顯的恐怕還是上海話。
“Freebirds一開始都是用英文演唱,其實都是過來人,從翻唱英文流行搖滾歌開始,到最后才發現母語和家鄉話更能表達最真實的情緒。也是湊巧,2003年想寫一首關于童年居住過的小馬路五原路的歌,里面有很多路名串在一起唱,最后發現,還是用上海話來唱這些路名最貼切,所以從此唱起了上海話。”他對記者說。
這首“五原路”就收錄在他2010年出版的唱片《曾經》中。唱片封面是童年的他穿著花襯衫站在老式收音機前,一下子就把人拉回到記憶中的那個年代:老式弄堂,國民床單、中山裝、《鐵臂阿童木》和《森林大帝》……
陳意心有上海話的情結,他覺得上海話當然需要保護:“毋庸置疑,保護母語和家鄉話就像保護參天大樹的樹根一樣,是對曾經哺育滋養我們這代人成長的城市最好的回饋。”上海的一切都讓他著迷。他寫過一篇文章說上海是一個比較悶騷的城市,他認為上海相對北京為首的北方來說內斂務實,更具人文浪漫主義精神。
陳意心表示老上海的“新感覺派”前衛、激進,堪稱“人文浪漫主義”的典范。2009年初,他在網絡上發表了單曲,用“新感覺派”穆時英的一篇小說命名,借此向穆時英致敬,那首歌的名字叫“子夜,上海的狐步舞”:“當然,歌詞里有穆時英寫的《上海的狐步舞》片段摘錄,因為覺得身處1930年代的穆時英寫的新感覺小說很‘電子很時髦,所以非常適合舞曲化風格,甚至考慮將來有資金有條件的話會拍攝關于穆時英的電影。”
和上海話的年代味不同,他的音樂風格偏于電音。他覺得兩者并不矛盾,相反,上海話很適合電子音樂:“因為曾經擔心用上海話來唱會不會像滬劇或者浦東說唱,但后來經過研究發覺只要發音字數少點,還是很適合很cool的電子樂的。”
頂樓的馬戲團:朋克都是娘娘腔
“打樁模子元宵模子翹邊模子挖輪模子連檔模子滑頭模子壽頭模子小刁模子。”在“阿飛外傳”中,陳意心一口氣說出的這么多模子豐富了周立波的打樁模子形象。不得不說,聽了那么多用上海話的歌曲,感覺要唱出上海話的神髓,一本正經恐怕難以奏效,多少有些痞子氣,比如上海Rap歌手MC Banana演唱的這首“復興公園”:“所以伊拉吃飽飯,全線莫名其妙開始瞎來,逼牢阿拉叫伊老板,叫伊滾蛋,我現在只想請伊吃肉餅子燉蛋”——極盡滑稽搞笑之能事。
另一支搞笑高手就是在上海灘人氣頗高的朋克樂團“頂樓的馬戲團”。毫無疑問,“頂樓的馬戲團”是上海文化的一支奇葩,大概在他們之前,從來沒人想過,居然能用上海話唱朋克,還唱得風生水起,人氣飆升。
“2001-2002年間,我們做第一張專輯的時候就開始零零星星有一些用上海話演唱的歌曲,主要還是覺得順口,想把生活中上海小市民的感覺放到音樂中去,讓歌曲更加生動、有趣。”“頂樓的馬戲團”的主唱陸晨對本刊記者回憶說,“第一首創作的滬語歌我記得是這張專輯里的‘24_01的末班車,當時的主唱毛豆,用一種比較憤怒的情緒唱了這句上海話:‘大家都是一泡污,把樂隊里認識的人都罵一遍,里面罵了梅二、梁月,也罵了我。只是當時國語歌在專輯中還占了相當的比重,并沒有完全用上海話來演唱。到2006年我們的第三張專輯《蒂米重訪零陵路93號》時,想更加徹底一點,就用母語上海話代替普通話演繹純朋克的音樂,全部改用上海話,比較完整地呈現上海話搖滾的音樂風格。”
用上海話在現場的演唱效果還真不錯,在上海本地,當然會引起聽者的普遍共鳴。一方面,這些觀眾的熱烈反應給了他們信心,另一方面,他們也想擺脫普通話的束縛,也越來越感覺到上海方言的可愛和親切。就像粵語,許冠杰之前,沒有多少人用粵語來演唱流行歌曲,直到許冠杰等一批音樂人開始嘗試,粵語流行歌曲的時代才橫空出世。而臺灣閩南語歌曲的興盛,同樣離不開先驅的努力。“頂樓的馬戲團”也想成為上海話朋克的先驅,陸晨說:“我想如果我們能做一點嘗試的話,說不定上海話歌曲會成為一種潮流,即使沒有火,成為試驗田里的一朵奇葩也不錯。現在有些樂隊喜歡用英語寫歌,可是唱出來呢,怪怪的,我們聽著覺得差不多,有的連老外都聽不懂,還會問:剛才他們唱的是什么?如果誰都聽不懂,還不如索性就用我們自己的母語來演唱,用上海話作為歌曲的載體,對我們來說是比較得心應手的。只是以前我們忽視了這種可能性。當然,用上海話來填詞會有很多技術上的問題,碰到押韻啊,咬字氣息啊,都有很多限制,我們也只是做了一些嘗試而已。”
用上海話填詞,絕非人們想象的那樣簡單,就像有的流行歌有國語和粵語版,不同的版本感覺完全不同一樣,滬語版和國語版當然有不同的風味。陸晨覺得他們評判的唯一標準“還是聽著好聽”。陸晨覺得上海話很精致:“它是城市化進程的產物。說它小資也許也對,它是商業化進程中的工業用品,很標準,就算罵人也不會太難聽,不會受到鄉土氣的牽絆,從某些方面來說似乎是缺少了些什么,但是寫歌很趁手。”
他們最受歡迎的“上海童年”那首歌寫得就很順暢,說起來也有些偶然,那天,樂隊成員梅二和他太太到陸晨家來,正好陸晨說他想寫一首關于城市的歌,梅二說那就寫一首上海童年的歌曲吧,收在新專輯里,把上海的方方面面都寫進去。他們選擇了很多小人物,快遞員、保姆、阿姨,等等,聊了一下午,他們走了之后,陸晨一口氣寫出詞曲,然后做了韻腳上的一些處理,就寫成了。
“進來白相相”也很出名,陸晨說:“‘進來白相相是有一次我經過火車站,那邊有洗頭房。那些洗頭妹笑瞇瞇地叫你‘進來進來,在所有城市,都有這樣的角落,這些角落也和都市的欲望有關。當然我在歌里沒有批判,也不想褒貶,其中也沒有低級趣味的描寫。”
迄今為止,他們的上海話歌曲創作一共也就是二三十首。他們希望能出精品,也不完全靠音樂養活自己。這是劍走偏鋒的一群年輕人,陸晨在事業單位工作,生活安定。他說他平時也就上上班,下了班陪老婆孩子,一個星期排練一次,有演出就去,主要還是靠工作的收入。“在哪里做搖滾都不容易,雖然這兩年環境好多了,酒吧也多,但是從人口比例來看,聽搖滾的人還是非常可憐。前兩天有支歐美的老牌樂隊來上海演出,現場觀眾也就來了200人左右。上海人的生活比較優越,搞搖滾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但上海是個很好的舞臺,全國各地的人都愿意到上海來演出。我也喜歡上海這個環境,比較安靜,別的城市,要么熱鬧得過火。那不是我喜歡的,太瘋狂的話我也受不了。上海,就像是搖滾圈的一個后花園,大家也可以看到最優秀的音樂家。作為搖滾樂的基地來說很不錯。”
他覺得朋克被人誤解了,就像他們唱過的一首‘朋克都是娘娘腔中所表達的,他們理解的朋克是能夠自我反省自我顛覆的極致境界,接近于禪宗的禪。但是現在很多人把它作為一種標榜,自己很男人味,自己很牛,別人都是傻逼,他覺得有點可笑:“我用了娘娘腔這個詞,是想形成一種反諷。”他說。
他說他們即將推出的新專輯仍然會用上海話唱,偏于小清新,不再是前兩年的朋克重口味,只是對上海的愛一如既往,因為這座城市,是生養他們并且給予他們靈感和激情的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