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
“能閑世人之所忙者,才能忙世人之所閑。”(《幽夢影》清·張潮著),偶讀這句話,似茅塞頓開,回味良久。
中學教師的工作是繁忙而艱辛的。當下學校嚴峻的招生競爭、沉重的升學壓力直接轉嫁在了教師密致的課時安排、繁重的作業批改、嚴苛的質量評析、細密的規范要求等日常工作上。困于名韁利鎖,教學早已墮為教師身心的苦役。
備課、上課、聽課、批改作業、制作課件、找學生談心往往是教師每天必須面對的硬性任務,不僅要完成,而且需精益求精。老師們往往終日勤有余勞,心無偶閑,拖著耳提面命的疲憊,結束一天的工作。如此,哪還有什么進德修業、讀書寫作的時間與精力?
不僅如此,日復一日反復、高強度、高密度地操勞,在不知不覺中老師們被逼仄了眼光識見,粗糙了心性覺悟,磨鈍了棱角鋒芒,失落了理想銳氣,消退了精進動力。這是可怕的磨損。青春的血肉、抱負、狂想,曾今的凌厲卓發、犀利尖銳,一天天化為遲鈍、緩滯、平庸,任時光的風自行吹拂與擺布。那新鮮的求知心態、豐沛的知識涵養,深厚的學術積淀,溫潤的人文情懷,則漸行漸遠。
所以,一味埋頭苦干的教師,惟其兢兢業業、俯首帖耳、任勞任怨、不避苦累,反倒越來越顯得拘謹、固執、狹隘、淺薄。他們的思想認識,年復一年,僅只在經驗的表層滑翔。而讀書、思考、寫作的習慣與功力,則在日復一日的操心勞碌中,耗散殆盡。即便偶有所感,也難以深入系統地總結成文。
這便是為什么大多數中學教師上課神采飛揚,寫文章卻枯澀粗糙;實踐經驗豐富,理論思想卻幾近空白。在摸索了基本的教學規律之后,他們的教學藝術也遭遇發展瓶頸,難以突破提升。對于學者型教師,對于能將自己的教學實踐升華為教育思想,進而用教育思想指導教學實踐的名師們,他們敬佩傾慕之余,卻又只能望洋興嘆。
雖說“修行在各人”,雖說“時間是海綿里的水,只要愿擠,總還是有的”,可是,在艱辛繁忙的工作之余再逼抑自己枯坐冷板凳,生活的生機與生趣何在?生命的健康安樂何享?再用粗疏的勵志名言去苛責,恐怕是難有說服力了。
惟有反思自己的工作方式與指導思想。是什么吞噬了我們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專注于幾個瑣碎的拼音符號、幾個挖空心思的錯別字、幾個故作高深的成語、幾個陷阱重重的病句選擇,執意于糾正學生簡單的錯別字、不規范的標點、不通順的句子、不工整的書寫,果真能有效激發學生的學習熱情,提高他們的語文素養嗎?
倒是教師,“三日不讀書,便覺其面目可憎”(黃山谷)。以干枯的說教、猙獰的面孔鞭策逼壓學生的勤學苦學,真是兩敗俱傷。所以,教師自身的進德修業,進而改善課堂教學,提升人格魅力,才是教學質的飛升之根本。
如此,教師何妨松動眼前的攫分意念,適當“疏懶”?學生能自己學習、自我糾正、自行總結的,絕不越俎代庖,放手讓他們自己完成,教師適當關注、抽查、指導。這將極大解放學生自主學習的能動性、自我教育的主動性、出其不意的創造性。教師要做的,是合理設計活動、流程、要求,指導學生的自學互助。事實上,這也是新課程理念所積極倡導的。名師錢夢龍、魏書生等都做出了有益的嘗試。
故此“懶”絕非慵懶,絕非沉溺于口目聲色之娛,而是給自己贏得了難得的清閑。不慕虛名,不求功利,不為外物所拘,不為功名所累,清心靜性地棲居于自己的園地。讀自己喜歡的書,做自己喜歡的事,看自己樂意看的,想自己著意想的。身心俱適,心境如此悠然,可以靜觀心潮的起伏、聆聽心靈的籟音。順心順性、率情而為,如風行水上,不落言筌。
避開了喧囂時氛的清閑,自然潤養了寧靜思考的時間與靈韻。靜默涵詠,坐于方寸之間,心弛千里之外,思緒或翻飛馳騁、或繚繞盤旋、或鋪展漫溢、或凝集聚合,無拘無束,倏忽變幻。
宗白華先生《美學散步》一文中說:“藝術心靈的誕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剎那,即美學上所謂的‘靜照。靜照的起點在于空諸一切,心無掛礙,和世務暫時絕緣。”
蕭條淡泊、閑和寧靜,這是藝術人格的心襟氣象。惟其心思澄明空朗,才能心旌搖蕩、游目騁懷、上天入地、追古撫今;惟其凝神專一,致虛守靜,才能穿透物象,于細微處見精義,于深邃處顯靈光。這種物我兩忘,化融于天地宇宙間的神境,正是處于“高峰體驗”這一生命極端:“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舒卷風云之色。”
因此,面對繁雜的教學事務,教師需藝術地轉化“忙”與“閑”,為自己贏得“清閑”的時空,從而蓄養豐厚的學識、孵養嶄新的思想、陶養溫潤的詩情,教學與研究并進,鍛造魅力四射的課堂。
如此,不僅成全了教師的自我發展,也大大改善了學生的學習境遇,真正博得了可持續發展的雙贏局面。
讓我們再次回顧王棟生老師語重心長的告誡:如果教育把全部精力都用于專研高考,非常可惜也非常可悲。如果教育者太現實了,必然走向庸俗。
(作者單位:江蘇鎮江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