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
1
今天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仿佛來自天國的福音,悄無聲息地落到這個世界上,瞬間幻化成一粒小水珠,像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
我趴在窗前,看一只小麻雀在窗外光禿禿的枝椏上跳舞,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寒風把它的羽毛吹皺了,可是它卻渾然不覺。
今天早晨,隔壁病房那個9歲的女孩走了,聽說她和我得的是一樣的病。她很瘦,很蒼白,很快樂,她說長大了要嫁給我,可是還不到一個星期,她就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她的媽媽像瘋了一樣,呼天搶地,可能整個大樓里的人都聽到了。那仿佛撕裂般的疼痛的聲音,讓人心里發緊。
我想喝水,卻發現媽媽不見了。我下床四處找,看到媽媽躲在走廊拐角的地方,偷偷地用紙巾擦眼淚。我知道她是怕我看到,所以只能躲在病房外面偷偷地擦眼淚。
我一直以為,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強最能干的人,無堅不摧,她的胸膛最寬廣,她的懷抱最溫暖,所有的難題到了她手里都會迎刃而解,可是今天媽媽哭了,哭得很傷心,哭得止不住。媽媽可能是想到我了吧?我心中有些難受,我不能帶給媽媽快樂,卻給她帶來了無比的憂傷。如果,我也像那個女孩一樣,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將來誰來照顧媽媽呢?
這個問題讓我無比的糾結,我不知道誰能照顧我的媽媽,在我走后。
2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在床上玩手機,用手機上網,玩游戲,打電話。那天,我隨手撥了一個號碼,然后對著電話說:“爸爸,你怎么這么久不回家?我想你了。”電話那端,一個男人愣怔了一下,然后回我:“孩子,你認錯人了。”
掛了電話,我吐了一下舌頭,心兀自有些跳,打電話騷擾人家,還惡作劇般地叫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爸爸,我還是第一次干這種蠢事。媽媽說,我的爸爸出差去了,其實我知道,我沒有爸爸,我出生沒幾天,爸爸就去世了。媽媽怕我自卑,所以對我撒了謊,我知道媽媽心里苦,所以假裝不知道,可是假裝這活兒,真的很辛苦。
我第二次給那個陌生的男人打電話,那個男人有些不耐煩,他說:“我都說了,我沒有孩子,我還沒有結婚,你一定是記錯電話號碼了。”放下電話,我有些憂郁,我想找個爸爸,看來這事挺難。
我第三次給那個陌生的男人打電話,不等他開口,我趕緊說:“爸爸,我生病了,住在醫院里,你能來看看我嗎?我想你。”電話那端猶豫了一下,然后問我住在哪家醫院幾號病房,我一一地答了。
媽媽出去給我買了好多水果,頭發上、睫毛上、大衣上還頂著好多小雪花兒,我趕緊把手機藏到枕頭底下,抱怨道:“天那么冷,你出去干嗎啊?凍感冒了怎么辦?誰陪我?再說我也不喜歡吃水果。”我皺著眉頭,假裝很不耐煩,其實我是怕媽媽問我剛才給誰打電話了,我不想告訴她。
3
隔天,天晴了,陽光照射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我倚在床頭,等待吃藥,打針,化療。等待的間隙,我拿出手機準備給那個陌生的爸爸打電話。這時,病房的門開了,一個男人和媽媽一起進來了。
他坐在病床邊,摸著我的頭,有些拘謹地說:“兒子,聽說你病了,我從外地趕回來看看你。你看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他手里拿了一個碩大的塑料袋,里面裝滿了各種書,童話書、漫畫書、故事書……
那些書,我在學校旁邊的書店里都看到過,我非常喜歡,好幾次都想跟媽媽要錢買,可是家里只有媽媽一個人賺錢養家,所以我沒敢開口。猛然間看到這些書就擺在我的眼前,我的眼睛變得潮濕,心中喜歡得不得了,摸摸這本,看看那本。
我跟媽媽說:“你先出去,我跟爸爸說幾句話。”媽媽摸了摸我的頭,然后轉身出去了。
其實,這個男人我認識。他在我們學校旁邊開了一家書店,人長得老帥了,更重要的是心眼好,同學們去買書,他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童叟無欺,大家都很喜歡他。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對我并不陌生,準確地說,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我撥出的那個號碼就是他書店的號碼。
我想了一下,對他說:“我生病了,好的概率不大,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媽媽,她看上去很堅強,其實她的內心很柔軟,需要人照顧,我想來想去,覺得你人好,想讓你當我的爸爸,替我照顧我媽媽,可以嗎?你考慮一下,別急著答復我。”
男人哽咽起來,他說:“兒子,我答應你的要求,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你媽媽可以沒有我,但是卻不能沒有你。”
是啊!媽媽不能沒有我,可是我還有選擇嗎?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樁心愿,他答應替我照顧我媽媽,我很開心,可是不知為什么,眼角會有淚流出來。
我不錯眼地看著窗外,一朵一朵的小雪花,晶瑩剔透,滿天飛舞。模糊中,我聽見媽媽跟他道歉:“孩子不懂事,瞎胡鬧,隨意撥了一個電話號碼,想不到你就中獎了,給你添麻煩了。”媽媽當然不知道真實的情況,這是我心中的秘密,我就是希望我走了,她能過得好一點,別太傷心。男人說:“你兒子很乖很懂事,我會常來照顧你們母子的。”
我咧開嘴笑了,這是冬天以來,我聽到的,最溫暖最開心的話。
誰都能證明,雪花來過這世界,可是雪花在哪呢?它們都被溫度融化了,雪花沒有了,但是雪花的確來過這世界,我也是被這世界的溫暖融化了吧!
摘自《女性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