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別怕”——走訪北京太陽村

張斯絮

這是一群特殊的孩子，因為父母的鋃鐺入獄，他們過上了受人歧視、無人照料的生活，有的開始四處流浪，有的為人放牧，有的沿街乞討，有的像皮球一樣被親屬踢來踢去，甚至遭受虐待。因為不屬于孤殘，他們難以得到社會的資助，當面對失學(xué)、貧困、饑餓、疾病以及社會上種種不公平待遇的時候，有的孩子甚至像父母當初那樣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但值得慶幸的是，當他們來到了太陽村，從此就有了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家。

太陽村是一個非政府的民間慈善組織，十多年來以無償代養(yǎng)、幫扶服刑人員的未成年子女為己任，從1995年創(chuàng)立至今已經(jīng)救助了超過2000名特殊兒童。日前，記者走訪了全國規(guī)模最大的北京太陽村，在那里感受了這群特殊孩子不一樣的生活方式。

有家就有溫暖

在位于順義區(qū)的趙全營鎮(zhèn)板橋村，太陽村主任張淑琴和“愛心媽媽”柳老師熱情地接待了記者一行。

走在偌大的院子里，大家疑惑地問：怎么很少見到孩子們？張主任笑答：大部分孩子都去上學(xué)了。我們希望孩子能融入主流社會，所以讓他們就近讀書，太陽村只是孩子們的一個家。因為沒有錢蓋樓，只能化整為零，每籌到一部分錢就蓋一座宿舍，所以現(xiàn)在太陽村的全國八個點，都是按照家庭式宿舍來設(shè)置的。

在老師的引導(dǎo)下，沿途看見好幾間色彩各異的鐵皮小屋。每間小屋總有一面?zhèn)€性涂鴉墻，上面畫著生動的花鳥，孩子的笑臉，還有各種卡通形象，生氣盎然。屋外總有一圈柵欄圍著的一塊地，柳老師介紹說，現(xiàn)在看著這些地好像有點光禿禿的，其實夏天的時候，小朋友就會在這里種樹，種各種蔬菜，他們自己鋤草自己澆水，一起來美化周圍。

來到一間德國女士捐助的“德國媽媽小屋”門口，老師請我們進去參觀。小屋里面的陳設(shè)雖然只能用簡樸來形容，但在功能上也算是一應(yīng)俱全。除了有供孩子們休息用的高低床臥室，還有配備好電視機、洗衣機、小沙發(fā)、餐桌椅的小客廳，同時也有單獨的洗手間。屋里的地面、墻面、餐桌、鞋架都非常整潔，每個床鋪上的被子、枕頭也擺放得整整齊齊。在太陽村，除了小寶寶和一年級孩子住的小屋，大多數(shù)的宿舍都是沒有老師的，由一個大孩子負責管理。男孩子叫“愛心哥哥”，女孩子叫“愛心姐姐”。在小屋里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崗位，有人負責床鋪衛(wèi)生、有人負責地面衛(wèi)生，還有書架、鞋架衛(wèi)生……“我們希望孩子們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不是所有的事都由老師來包辦。”柳老師說。

錢可以通過勞動獲得，

而不僅僅是伸手要

活動大廳，太陽村的孩子們?yōu)橛浾咭恍斜硌萘藘蓚€精彩的小節(jié)目。領(lǐng)隊老師介紹：“太陽村小模特隊今天剛成立，現(xiàn)在我們的小模特要以最棒的表現(xiàn)為大家獻上我們的第一場演出。”伴著歌曲《Super Star》熱鬧的節(jié)奏，小朋友們?nèi)齼梢唤M走到舞臺中央，有的擺出“思想者”的造型，有的用手比劃成沖鋒槍，有的給大家作揖，有的男孩女孩挽起手來，表情生動，酷勁十足。

隨后九個年紀稍大些的女孩登上舞臺，在歡快喜慶的《開門紅》歌曲中，舞蹈表演開始。小姑娘們甩開大紅手絹，挽花、轉(zhuǎn)圈、跳躍，變換各種隊形，伴隨著音樂的高潮越來越多地展露出她們燦爛的笑容。

午飯時間，記者來到太陽村的“愛心農(nóng)場”，途經(jīng)孩子們的藝術(shù)活動區(qū)——畫廊和繡坊，在這里太陽村給孩子們開設(shè)繪畫、刺繡課程，包括男孩子也要學(xué)習(xí)，因為這也是一種很好的心理疏導(dǎo)方式。到達餐廳，張淑琴向大家逐一介紹準備好的各種小吃：“這里有蒸包、煎包、土豆絲卷……餡里用的蔬菜都是我們自己種的。”

太陽村希望有自己的經(jīng)濟實體，自己的造血功能，自己的經(jīng)濟支柱。所以他們承租了500畝地，之前種了4萬棵棗樹，3000棵桃樹。但在2009年，—20℃的天氣，4萬棵棗樹全部凍死。后來他們向北京市農(nóng)委申請了74個溫室大棚，現(xiàn)在有52個棚里種的是草莓，其他種的是黃瓜。張淑琴說：“我想通過這種方式教育孩子們通過自己的勞動來掙錢，而不僅僅是伸手向別人要錢。”

“我們需要的東西很多都可以等，但孩子們不能等”

作為太陽村的創(chuàng)辦人，十多年前，張淑琴在陜西省監(jiān)獄管理局是一名高級警官，工作是為服刑人員辦報紙，寫文章。在這個過程中，她接觸了很多犯人，而當這些囚犯面對她時，講得最多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他們的孩子。

一個與人合謀殺害了自己丈夫的女囚犯曾跪著抱住她的腿，痛哭流涕：“張大姐，求求你幫我找找我的孩子吧！我有兩個小女兒一個5歲一個6歲，家住在一個山尖上，我做夢都夢見她們在山上被老虎吃了！”自己也身為母親的張淑琴完全能夠理解一個母親對兒女的牽掛。后來，她跑了1000多里路，在秦嶺下著瓢潑大雨的一天，找到了正在山里放牛的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的頭發(fā)上全是草皮，穿著破衣爛褂，手指甲上全是傷疤，有一個孩子在打豬草時還把手指甲給剁掉了……

這種不幸的故事張淑琴見得太多太多了。一個8歲的小女孩就能翻2米多高的墻，一次最多偷過3000多塊。她用偷來的錢買了一雙鞋、幾包方便面，還有一些葡萄，然后去看媽媽。囚犯媽媽哭著央求張淑琴把孩子送到少年犯管教所，她說，如果你不幫我送的話，我怕還沒等我出去孩子就進來了。在少年犯管教所作調(diào)查，張淑琴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三分之一的孩子來自于問題家庭，而且有相當一部分孩子的父母就是罪犯。

張淑琴把幫扶服刑人員子女的設(shè)想寫成匯報反映給上級領(lǐng)導(dǎo)，得到了支持。領(lǐng)導(dǎo)說：對于這一部分孩子政府還沒有來得及管，應(yīng)該有人站出來舉起這個大旗，為政府排憂。于是在1996年，在陜西三原縣東周村，第一家太陽村成立（那時還叫兒童村）。

最初她想得很簡單，就是希望有一個平臺可以來保護這群孩子，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太難了！為了拉贊助，張淑琴不停地在勞動局、司法局、各種公司、企業(yè)之間奔走，有人不耐煩，有人摔電話，有一次她身著警服站在人家門口等了4個小時，可是進門說不到三句話就被趕了出來。

在陜西西安辦第二個兒童村的時候，張淑琴幾乎把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搬了過去。柜子、凳子，鍋灶、碗筷，還有沙發(fā)，最后自己家沒沙發(fā)了就找?guī)讉€凳子放在那里。女兒說她幾乎給家里來了個大掃蕩。

而當張淑琴讀到來自全國各地400多封服刑人員來信的時候，所有經(jīng)歷的困難似乎都被她拋在腦后了。當她看到山東、山西、新疆、廣東、江西……還有那么多孩子需要幫助的時候，她想：陜西畢竟只是一個省，沒有能力照顧到所有的孩子，我們應(yīng)該在北京辦一個全國性的兒童村。于是，2000年北京示范兒童村成立，2002年改名為北京太陽村。

成立太陽村的初衷是幫助監(jiān)獄代養(yǎng)服刑人員的孩子。然而在北京，他們更多的是在照顧各個派出所、刑警隊、治安隊以及各個分局、公交分局送來的孩子。很多犯罪嫌疑人為了逃避法律的責任在作案的時候也帶著孩子，有的是親生的有的不是親生的，但因為找不到父母，太陽村也幫忙看管起來。然而公安部門卻幾乎沒有給過他們資金上的支持。

“其實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還沒有拿到政府的補貼”，張淑琴無奈地說，“社會上的捐助沒有保證，很多捐助人只捐助孩子，還總詢問這些錢能不能用在孩子身上？我們還要給工作人員發(fā)工資、繳水電費，花交通費，現(xiàn)在非常缺少行政費用。”

現(xiàn)在，太陽村面臨的最大困難是注冊。在民政局注冊要求得有業(yè)務(wù)主管部門，但太陽村目前還沒有找到愿意承擔此業(yè)務(wù)的政府職能部門。如果不能在民政局注冊，就享受不到政府給予的最低生活補助以及免稅的優(yōu)惠政策。

“所以我們就另辟蹊徑，走了另外一條艱難的路，就是搞自己的社會企業(yè)。用種草莓、種菜的收入來養(yǎng)孩子，用舊物資變善款來維持我們的運營。其實在這條路上走了這么長時間，很多問題都不算什么困難了，我們總會想出辦法來。”張淑琴信心滿滿對記者表示。

在太陽村的布告欄里，寫著這樣一段話，令人難忘：

“17年了，太陽村的孩子，迎來一個又一個，送走一批又一批。回頭望去，走出去的孩子令人放心不下，無法進入太陽村的孩子，更令人牽腸掛肚。一個小小的草根NGO（不以營利為目的的非政府組織），面對全國需要救助的60萬孩子，常常感到一種力不從心和無可奈何。我們需要的東西很多都可以等，但孩子們不能等。因為他們的骨頭正在生長，血液正在制造，心智正在發(fā)展；對他們，我們不能說明天，只能有今天。要使孩子不再憂傷，只有伸出你的手，我的手，伸出全社會的手，讓我們一起來說：孩子，別怕！”

摘自《中國青年》